第18节

  这是什么样的事情,你也敢做,你也敢招惹,殿前督指挥使的牌子你就干这个用?如此不计后果,年少轻狂,不成体统、不知所谓!
  龙城心里恨得痒痒,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他等着龙晴来告罪,以龙晴的性格,做了这事情,心里虽是害怕,必定是不敢瞒自己的,况且也瞒不住。竟然敢亮殿前督指挥使的牌子去办这种事,这要是爷爷还在,自己都得因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被打飞了……
  好在龙城毕竟内功深厚,过了盏茶时分,刚能静心调息,小卿就来了。龙城本不想和他耽误功夫,偏他自己奉着藤杖来的。龙城想起但凡小卿遣了师弟出去办事,可是没有一次不是惹了祸回来的,又想起若非他去找了姑妈求情,姑妈如何会知道龙羽、龙夜和龙裳私闯明家内室的事情,便顺手教训几下而已,只是这边还没来得及责,龙晴就来了。
  而且一来,先就搬出太后姑妈老人家来。
  和谁学的,你!
  龙城这火刚上来,龙羽又来了。
  就目前来说,龙羽才是傅家最不省心的那个孩子。
  龙夜、龙裳小,先不提了,龙星一向最乖巧,中规中距,龙晴温和知礼,也鲜少出错,龙璧就更好一些,稳妥持重,很有二哥的样子。
  只是龙羽,明明与老三龙晴是双生,但是性情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执拗、倔强、有主见,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目空一切和敏感,而且还有一些叛逆。
  是的,傅家孩子叛逆得不多,敢表现出叛逆的就更不多,惟有龙羽,似乎将自己兄弟几个不曾或是不敢有的青春叛逆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龙城其实很纵着他了,一是龙羽再如何轻狂,在龙城面前还是很收敛,二是大堂哥龙玉,最是欣赏喜爱龙羽,认为羽儿最是像他,常对龙城施压,让龙城多留些空间给他。
  所以龙城一直对龙羽的某些行为予以宽纵。直到去年夏末去边关参与防务。当时辽宋两国边关吃紧,虽未正式开战,但是私下里已是冲突四起,边境平民最是深受其苦,损伤极剧。
  龙城奉了太后姑妈旨意,带龙晴、龙羽“巡边”,为边关统帅杨荣晨运送给养。行前,太后姑妈特命皇上子庭御赐了两块殿前督指挥使的牌子,送给龙晴与龙羽,让他们能在军营之中行动更为方便。
  龙晴很乖,谢过太后姑妈就收了起来,龙羽却不肯收:“龙羽不过是随着大哥过去侍奉的,并不想管那许多闲事。”
  若非太后姑妈拦着,龙城当场就想教训他了。太后姑妈只得收起来一块儿,笑道:“羽儿现在年幼,等长大些再说也不迟。”这也就是自己姑妈,若是换了他人,早就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了。
  守疆卫土,人人有责。你龙羽身为宋人,竟敢将巡边要事说成闲事,龙城心里虽然不满,但是姑妈很是疼惜龙羽。龙晴和龙羽刚满十七,正是少年心性,最是张扬的时候,可是在大哥龙城面前,却须循规蹈矩,不许有半点行差踏错,如此已是拘束了他们。更觉因了龙夜、龙裳已经忽略、委屈了他和龙晴,便让龙城多担待他一些吧。
  龙城未免姑妈担心,便应了,放过龙羽一回。
  哪知到了边关,龙晴尚还知距,龙羽行事却常让龙城暗自蹙眉。别说对边关统帅杨荣晨态度傲慢无礼了,就是吩咐他做的事情,他也颇多意见。
  杨荣晨请龙羽将狙击用的弓弩改良,力争毙敌于千步之外,因为龙城在座,龙羽不敢不应,可龙羽实际上作出的弓弩,却留了三分力道,而且做事也不尽心尽力,竟有空没空地,做些独轮车,木马一类的玩具来玩。
  除去这些还不算,还狂妄任性,不听教诲,暗违吩咐,私自溜到辽界去玩,并说出“辽人也是人”那等不分场合不分轻重的话来。龙城如何还能饶过。一顿皮开肉绽的板子,将龙羽打得旬日无法起身。
  从那之后,龙羽好像乖巧了一些,龙城也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常看其长,忽略其短,可是龙羽的性子到底是不能改,由他打理的京城镖局,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到投诉。
  远的不说,就说上个月小卿派小莫去处理的莫家的案子,开封府尹亲自求到傅家镖局头上,龙羽都是冷冷地两个字,不接。开封府尹没法子,求了白霆,白霆来信求了龙城,龙城便命龙羽帮忙。
  龙羽不敢不听龙城的话,却不愿意与那些府衙之人打交道,就将这事情扔给小卿,小卿才派了小莫去。
  而龙羽常差遣的弟子含烟、月冷、小井和小万,却被龙羽派到洞庭湖去参与义务剿匪……
  当初在京城设了镖局,不过就是因为京畿重地,开封府所辖区县过多,周边武林世家也杂,各种大小疑难案件不断,官府处理常力有不逮,所以才需借助傅家镖局之力,抓捕犯人并处理案件。
  可就是因为龙羽瞧不上新上任的这个略有些迂腐及自以为是的府尹大人,镖局便开始各种不苒官衙的茬儿,有事没事的就将镖局上演空城计,然后满世界地折腾去。
  什么洞庭湖剿匪啊,什么微山湖护堤啊,什么治理龙亭山体滑坡啊……也忙,各种不计酬劳不辞辛苦地忙。
  开封府尹对傅家镖局的各种不满各种微词有事没事就通过白霆或是京畿大小报纸的花边新闻传到龙城这里,什么仗技轻狂啦,什么有名无实啦,什么不擅尽臣民之责啊,什么有负朝廷所望啦……
  傅龙城都忍啦。龙羽毕竟还年轻,再说他忙得也都不是坏事,再说家里毕竟也还有不少能用的人手,也不是非拴着他不可……龙城各种劝慰自己,别和他生气。
  可是龙羽真的一点不领情,今日就在龙城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龙晴的时候,他在旁边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批评龙城:“弟弟们做错,大哥教训就是,如何又不肯亲自动手,不是让外人去打,就是要挥掌自罚,这到底是什么规矩?”
  龙城想,对啊,这是什么规矩啊,自小到大,爷爷是这样,爹也是这样,世家是这样,天下也是这样,就是这个规矩,谁都不委屈,就你觉得委屈,谁都没意见,就你有意见?那就是因为我一直忍着,忍着,忍着,我打轻了你了!
  ☆、第18章 如愿
  龙夜、龙裳实实在在地磕了一百个头,磕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等燕文“一百”这个数查出来,两人已是气喘吁吁,快喘不上气来了。
  燕文过来想要扶起两位叔叔,可是两位叔叔死赖在地上不起来,只让燕文揉腿。
  燕文刚才因为“提醒”两位叔叔磕头不力,被五叔龙星赏了一巴掌,便一直是跪在地上陪着的,如今自己也是腿痛难忍,却不敢说,半跪着伺候两位叔叔,揉轻了揉重了的还不落好。
  龙夜和龙裳正哼哼唧唧地耍赖,龙星又走了进来,身后燕杰很是乖巧,瞧了大哥在帮两位叔叔揉腿,也走到两位叔叔身边,半跪了帮忙。
  龙星等了一会儿,龙夜和龙裳还是不肯起,龙星不耐烦起来,道:“祠堂重地,你们最好给我收敛一下。”
  龙夜和龙裳不敢呼儿嗨哟地叫嚷,却还是起不来,龙裳张着手道:“五哥抱我。”
  龙星只好过去抱龙裳,吩咐燕文抱着龙夜。龙星蹲下身去,刚抱起龙裳,龙夜已是拽了龙星的袍袖道:“五哥恁地偏心,不抱我。”
  龙星道:“你当我有几个手的?”
  龙夜道:“你先抱了龙裳,再让龙裳抱着我就好了,反正五哥武功盖世,万斤山石也是举重若轻,何况是只抱着我和龙裳两个人。”
  龙星笑斥道:“你还以为自己十岁不成?我抱着你们两人成何体统?”
  龙夜瞧五哥背部宽阔,伏在上面一定舒服,便让燕杰扶起他,往龙星背上爬:“那你抱着龙裳,背着我就好。”
  龙星正想训龙夜几句,门外玉翔匆匆跑过来,一头的汗也顾不得擦,在门口扑通跪下道:“五叔、六叔、七叔,大事不好了。”
  龙星蹙眉道:“你说的又是什么话?”
  玉翔就带了哭音道:“师父生气了,正在采薇堂责罚四叔,四叔已经被打晕过去几回了,师父还不肯饶过,吩咐所有子弟堂上观刑。”
  龙星听了,顾不得再和龙夜、龙裳啰嗦,顺手抱起龙裳便往外走,龙夜也无暇再与五哥耍赖,由着燕文、燕杰扶着,也往采薇堂而去。
  龙裳走了几步,便想起来,道:“玉翔,可去锦绣园禀告过吗?”
  玉翔忙摇手道:“师父吩咐,不许任何人因此事惊扰了太后姑奶奶,否则一律按违逆治罪。”
  傅家弟子违逆尊长,罪可致死。看来大哥这次是真生气了。龙夜心里害怕,也不敢再打别的主意,老老实实地往采薇园去了。
  虽近日暮,但是采薇园大堂之上,依旧光照明亮。龙城端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倒是看不出有多么生气,只是略沉肃着脸。
  福伯、喜伯站在龙城椅子的下首处,没有落座,龙璧和龙晴跪在龙城身前,两人的脸上都已青肿不堪,龙晴尤重。
  长跪于厅堂正中的龙羽就更可怜,两侧脸颊已是青紫肿胀得似要通明一般,裂了不知多少血口,鼻口之内鲜血淋漓。
  堂下,以小卿为首的府中弟子基本都已到齐,整齐地跪了两排。玉翔随了三位叔叔进来,也到最后跪了。
  此种氛围下,龙星、龙夜和龙裳进来便觉得哆嗦,屏气凝神地走到堂上,跪了给大哥行礼。
  “龙夜、龙裳谢大哥责罚,以后一定好好听话。”龙夜先打破了堂上静寂,与龙裳给大哥谢罚。
  傅龙城冷冷道:“你们先站过一边。若是没我的吩咐,谁敢擅自开言,便割了他的舌头去。”
  龙城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是悚然一惊。傅家并没有刑罚割掉弟子的舌头,只是若是被罚禁言个三五十年的例子也是有的。众人皆微垂了头,只听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谁还敢再说一字。
  “傅龙羽,你知错吗?”
  “龙羽知错,请大哥重责。”龙羽这几个字说出来,脸上固然是火辣辣地痛,心里也是痛得厉害。
  在龙城的屋子里,龙城只问了一句:“可委屈你吗?”
  龙羽并不敢答,龙城便是两个字:“掌嘴。”
  龙羽心中虽然惊惧不安,只是却不肯就此低头,反倒抬起头去看龙城:“大哥要想掌龙羽的嘴,自己动手就是。”
  “你不肯打,便叫你三哥帮你。”龙城还是淡淡地,命龙晴:“你去掌他的嘴,不应错就不许停。”
  龙晴起身,走到龙羽身前,以目光示意龙羽向大哥认错,可龙羽抿了唇,略垂下目光,不语。
  龙晴心里无奈,只得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打了下去。
  龙羽挨了一下,脸上固然是*辣地,可心里的委屈更是满满地。他反倒略扬了头,微闭上眼睛,心道,若是大哥舍得,便活活打死了吧。
  龙晴不敢迟疑,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地打下去,龙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偌大的室内,便只听见“啪”“啪”地耳光声。
  龙羽的脸越来越红,青肿,变紫。龙晴的心哆嗦,胳膊哆嗦,手也哆嗦,越打越没有力气。鼓足了勇气转对大哥跪下请责道:“都是龙晴未曾好好教导龙羽,请大哥罚龙晴吧。”
  龙城的语声还是淡淡地:“既然没有好好教导,如今就好好教导吧。”
  龙晴只得再去打龙羽,一下一下,看着龙羽眸中隐隐的痛苦,龙晴只觉心悸。
  “你知错吗?”龙城问。
  龙晴停手,目光焦灼地看着弟弟。
  龙羽暗自缓着气,仍是垂目不语。
  龙城也不怒,只是吩咐:“去采薇园候着吧。”
  龙晴心里固然惊恐,龙羽更甚,只是既然已经如此,便只能硬挺过去了。龙羽随着三哥往采薇园走,脸上的伤经了风,更觉疼痛难忍,他不知大哥会如何教训自己,也不知自己还会面临多少痛楚和羞辱,可是他不想屈服。
  采薇园。偌大的堂上,龙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跪在他身侧的三哥应该也能听到,他不敢看三哥疼惜又焦灼的目光,只垂了目光。
  福伯来到堂上欠身:“已按大少爷的吩咐,令阖府弟子赶来采薇园,观刑。”福伯的声音里满是叹息。
  龙羽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还是不语。
  龙壁、喜伯先后赶到,也不敢多问,只在龙城身边按序站了。小卿、玉麒等在府里的弟子,也先后进来跪在了堂边。
  “龙晴,你起来。”龙城冷冷地道:“你与龙璧轮着掌他的嘴,没我的话,不许停。”
  龙城心道,很好,傅龙羽,你就拧着吧,给你认错的机会你不肯,看你还能拧到几时。
  很快,大堂上就又响起了单调的,却让人心惊肉跳的“啪啪”声,龙羽的头被龙壁与龙晴的手打得来回摆动,眼睛渐渐地睁不开,便是呼吸也痛楚难忍。
  龙羽只能尽量笔直地跪在那里,忍受,忍受,再是忍受,即便是羞愤,不服,如何的委屈与痛楚,到底并不敢躲开那打来的手掌,更不敢凝一丝真气相抗。
  抽着心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龙羽口中全是咸腥的鲜血,心里更是痛得抽搐,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天旋地转之中,龙羽终于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龙璧、龙晴停手,呆望着倒地的龙羽,心中同样莫名的惊惧。
  龙城略蹙眉:“龙壁。”
  龙壁欠身,一头的冷汗,大哥的吩咐却不敢违背,走到龙羽跟前,狠下心来,一指点向龙羽心脉,龙羽喘息一声,醒了过来。勉强爬起,努力跪直。
  “打。”那么冰冷的一个字,让堂上堂下所有的人都是心中一悸。
  龙晴和龙壁只得又轮番扬起手来,一下下打下去,看着鲜血丝丝渗出龙羽的面颊,看着龙羽早已辨不出五官的脸,龙晴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转身,扑通跪地:“是龙晴错,大哥罚龙晴吧。”说着话,挥手狠命地打起自己的耳光,啪啪地响声,惊醒了龙羽即将模糊的意识。
  “三哥。”龙羽的喊声,冲破喉咙,却淹没在那啪啪地响声中。龙晴不知道哪里痛,是手,是脸,还是心,痛得要窒息般,他只想将这种锥心的痛楚施加在自己身上,“大哥饶了龙羽吧。”
  龙壁也跪了下来:“龙璧也愿代龙羽受罚。”龙璧抬手,如龙晴一样,左右开弓,打着自己的耳光,不敢有一丝犹豫,更不敢少了一分力道。
  龙城略蹙眉,福伯和喜伯也一起跪落于地:“求大少爷原谅四少爷一次吧。”
  “龙羽……错了。”龙羽一句话说出来,已是涌了一口鲜血,又涌了一口鲜血。
  龙城蹙眉。死拧的性子,偏是自己吃苦。
  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龙羽压抑地喘息声。
  “龙羽错了,不该顶撞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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