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第137节
九、十月是晚稻收获的季节,一般的稻田在此时已开始收割;试验田中种的双季稻收获还更晚些,这时候还在灌浆,正是要用水的时候。他早上正看到下头县里求府城拨银款匠户帮着修水车的文书,待会儿去汉水边双季稻试验田巡查,正好顺便看看附近水利设施的状况。
出门之前,他当然还是要尽代理的本分,跟宋大人请示一下。
宋时被他按摩了一早晨,上午又补了个回笼觉,此时倒觉得精神不错,腰也不那么酸软无力了,便扯着他的衣角说:“等我换身衣裳,咱们一道去。”
桓凌的目光落到他尊臀上,其中内涵不言而喻。宋时冷哼一声,翻起白眼儿盯着他,盯得他不得不转开目光,婉转提醒道:“城外田间都是土路,车行在上头颠簸。”
颠簸算什么,他这么个尽忠职守的人民公仆能为一点小小的私人活动就放弃本职工作吗?
显然不能够!
他回手抓了两个松软的棉垫子,气势如虹地说道:“多垫几个垫子就行了,有什么不能去的!”
桓凌这会儿真是温柔体贴、百依百顺,亲自将床上的靠垫抱到外间,叫家人拿去搁到车里,自己搀扶着宋时——也没敢光明正大地扶,宋老爷要面子,只在袖子底下牵着他的手,稍微借借力而已。
幸好他们平常也有乘车下田的时候,这回出门也不大打眼。再将车窗关好,纱帘严严实实地拉上,再没人看得见他们在车里是怎么个坐法儿了。
车座上铺满软垫,桓佥宪委委屈屈地挤在其中一角,宋知府大喇喇地占了半个车厢,还要把头枕在他膝上,享受传说中的膝枕。
桓大人这个上司做得毫无体面,自己主动将双腿紧紧并着,好叫宋时后脑搁得舒服,手上还忙着替他揉太阳穴、揉眉心,缓和车身颠簸造成的不适。
平常他坐这车走在柏油路上,已经觉得极安稳舒适了,今天却总觉着座下不够平坦,车轮在石子路上硌得一下下起伏,连他自己都坐不安稳。
时官儿这样躺着,岂不会颠簸得更难受?
他的手指顺着宋时的眉骨、鼻梁滑下去,将他从闭目养神的安宁中唤起,垂眸看着他问道:“这车子走得不够稳当,垫子可还够厚么?要么躺到我身上?”
躺到……
这么薄的车厢……
宋时脑中无法控制地冒出了些不太和谐的想法,在他指尖上亲了一下,低低地说:“别闹,大白天……咳咳,这个垫子还可以,我没觉着太颠。”
他看到桓凌脸上随着他的话语露出迷惘之色,又从迷惘化成了难又言喻的笑容,顿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强行改口:“你坐的那里没垫子吧,我这儿还有富裕的,你先垫上,回头咱再改造改造这车……”
都是车不好,震得太厉害,不是他的思想有问题!
宋时沉痛地反思了一下,感叹道:“这车光装避震也不行,还是缺个橡胶轮胎啊!中国怎么就不产橡胶!”
桓凌虽不知“车震”,但也觉得也他方才想歪了,只是不敢笑他,顺着他的意说:“正是,都是这车子做得不好。可惜橡胶不是产在关外、口外这样的近地,不然我下回奉周王出使时便能寻些个来,咱们自己先用上了。”
岂止不在关外、口外,连近点儿的海外都还没有呢。
如今朝廷的海船大多也就到东南亚、阿拉伯等地方,离着西方地理大发现还有百十年,他们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橡胶了。
若非要用的话,新疆到西域一带好像有种橡胶草可以提取橡胶,但是从产量不很高,千里迢迢从西北运草胶来,成本也太高。另外汉中府特产药材杜仲也以提取出杜仲胶,代替天然橡胶。但杜仲胶是硬胶,质地就跟塑料一样,加工十分麻烦,同样也有成本高的问题。
更根本的问题是粗提取时需要石油醚、汽油等有机融剂。
他们汉中又不产石油,陕北才有油井。本朝石油是军中重器,外人不可轻碰,他上哪儿弄油来提取石化产品呢?
什么时候他能升个官,管到榆林一带就好了,他就能直接在油井旁建厂,蒸馏出柴油、汽油、润滑油,跑步进入内燃机时代。
他在桓凌腿上打了个滚儿,懊恼地感叹:“汉中不产油,石化工业发展不起来啊!”
桓凌这些年学化学,也看到些有机化学,知道后世许多东西都是石油制的。只因经济园尚未走到那一步,他们写稿赚晋江币又不容易,一向也没想过要炼制石油。但如今想到宋时身体不适,却连个平稳的车子都坐不上,他对于研究“石油化工”一事也有了几分迫切之意。
其实就算不为着橡胶之便,他对后世书中的“化工”二字也向来抱有极大好感——这两个字就有造化万物、巧夺天工之意,书中所写的那些奇妙造物也令人神往。
他揽着宋时的肩背,好叫他在自己腿上躺得更舒服些,低声与他商议:“火油是军中严控之物,便在咱们陕西,也只能少少弄到些作药材、膏车之用的,做不成多少事。等回头我从榆林弄几车石油回来,到时候咱们便将化学书里写的那些油和塑料都弄出来。”
宋时却摇了摇头,侧脸贴着他的腿晃动,帽子险些从头上滚下去,细细轻轻的动作磨得他心口微痒。
他将那帽子接住,只这一错眼的工夫宋时便从垫子上爬了起来,将下巴搭在他肩头,软语劝道:“我可不舍得你冒这种风险。虽说你是监察九边的御史,可边军的东西哪儿能随便往内地带的?咱们这边又有周王在,京里两位亲王一边内斗一边都盯着咱们,万一有人举报你,这可就成了造反的明证了。”
宋时是历史与文化旅游专业出身,各种正史、野史,尤其宫斗剧看得可多了。看的书多了,警惕性就强,夺嫡的黑幕摸得门儿清,从不因为那两位皇子年轻就看低他们。
民间采买些火油当润滑剂不要紧,他们就算了,还不如在榆林那边就地建个兵工厂,炼出柴油、汽油……直接搞出发动机献给皇上,走上层路线,把军洗成工业用品。
反正周王镇抚九边,有监察军需物资的职责,让他们把军用火油提炼一下,提升性能,也算在职权之内。
桓凌思忖了一阵,说道:“在军中炼火油之事不妨与杨巡抚商议,请他担待一二。不过咱们还是得自己先试一回——本地商人那里就有膏车轮的石脂,咱们寻他们要些,自己在学院试着分馏便是了。”
宋时又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头,跪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高一分班之后就没再碰过化学了,有机化学……也就这名字我认识,别的都不认识了。大郑化工业的将来就靠你了,桓哥!”
他决定还是把精力投到玻璃厂,研究出个能测高温的温度计,替他们以后分馏石油做准备吧。
桓凌听到他又给自己起了个新称呼,不禁微微一笑,陪着他展望未来:“咱们将来不光有石油化工,等你桓哥跟着周王殿下收复域外疆土,就给你寻橡胶草来。咱们汉中府、陕西省都叫它种遍此草,萃取出胶来,给你做轮胎。”
以后也让你坐上不用马拉的,平稳得可做房子的钢铁大车。
这理想实在高远,听得宋时又感动又惭愧——人家桓凌生在没有汽车的时代,还能展望将来造出有轮胎的高级轿车来;而他这个现代人一想到石化,想到汽缸,就根本不再想橡胶轮胎,只想着履带拖拉机了。
想到履带竟不思发明坦克,直接奔着履带拖拉机就去了,可见他的思想僵化之严重……
算了,反正他现在有思想不僵化的贤内助呢。
第219章
此时正是寒露前后,天色渐凉, 夏秋多雨的时候过去, 河中水位也渐渐降低, 岸边淤泥里一片蛙声鼓噪。稻田两侧的农田已染上了一片粲金,田里泥土已经晒干了, 庄户们挥着钐刀、镰刀,一丛丛地收割新稻。
割下来的稻子堆在道边晒谷场旁,有的人家晒场上摆着转轮式打谷机。铁铸的、钉满梳齿的转轮随着脚踏的节拍飞转, 另有人抱着稻杆, 将稻穗放到轮上, 便被高速转动的铁齿梳下来,抛飞向对面。
宋时趴在窗口看着稻谷飞转的情景, “啧啧”叹道:“看咱做的这人力打谷机, 干活儿也不比电机差多少嘛, 还静音、环保, 不容易出事故。”
他虽然没发明过什么东西,全靠搬运, 但也时常以民间发明家自居, 看这些东西都跟自己的孩子似的, 哪哪儿都好。桓凌也凑上去看这片农家丰收景象, 度着那里离大道的远近, 提议道:“要么你在车里等等我,我下去问问百姓们如何看宋知府的惠民之政,回来告诉你?”
宋时这一上午也躺了不少时候, 此时摸着腰腿也不大酸了,索性就要跟他一起去。
桓凌还担心他哪里不适,宋时直接抬手,按住他的双唇:“你也把我看得忒不济了,我这腰也是能随便做一百个仰卧起坐的,昨晚那都不算什么。”
就是有点儿肌肉拉伤,慢慢活动也正好活动开了呢。
他叫人停了车,桓凌便先跳了下去,替他搬了登车凳,又伸出手扶着他,让他稳稳当当落地,两人一道往道边走去。
随行的白役们也要跟上,宋时摆了摆手,吩咐道:“不必跟上来,那些都是力农的庄户,又不是乱匪,哪里就要这么多护着。”
这两年因着工厂用人的关系,汉中附近已经经历过多次人口普查,凡有工作能力的壮年男女都叫他筛过一遍了。别说这土地平坦肥沃的河谷地方,连天台山等地野山沟里藏的山匪、马帮之流都没有跑得了的,都在各矿区、厂区劳动改造着呢。
如今的汉中府,已经不是他们刚到本地,在外头住一宿都要担心有贼的时候了。
他们也不带随从,只两个人相扶相伴,踱着方步缓缓下了官道,走向围观打谷的百姓。
此地离着试验田所在的秦家滩尚远,平常两人也不在此地停留,那些打谷的不认得他二人,只当他们是出来秋游的普通学子。但百姓对书生天然有些敬畏,这片晒场的主人家便倒了粗茶给他们喝,问他们是哪里人。
不像是汉中府的学生,汉中的学生看这些机器早不新鲜了,没有特地到田里围观的。他们断然是外地学生,特来学他们汉中知府富民之术的。
宋·汉中府致富带头人、各府官员学习的榜样·时笑眯眯地听着人夸自己,桓御史还更有察访民生的自觉,问众人:“你们曾见有外府人来学富民术?你们可觉得自家的日子宽裕了么?”
那来送水的老汉笑道:“自然富了,先生们不见这些谷子么?往年一亩田里可打不出这些谷子。收了稻又要拿打谷桶打,那时可要全家老幼一起打,抢着打下来晒干……“
那时连自家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哪有心招呼客人。
如今种稻有汉中学院的小先生们教,收稻又能租借来起大钐刀和极快的钢镰,还有这打谷机——膀不动身不摇,拿脚一踏就打掉那么一大捧稻粒,这还叫干活么?
老幼妇孺都干得了这些事,壮年更不必都留在家里:去知府大人的经济园做工;或到码头、矿上,或给城里大户的工坊做工;或与人收稻、舂米、扛包;或贩些针头线脑、到各村镇做些小买卖……
这一年不光有粮食,还能攒下些钱。到冬天若轮到这一甲服徭役,便去给宋大人做工修修路、修修水利,也心甘情愿。明年开春再按着府尊大老爷的安排耕种,定然又是一年丰收。
只是府尊大人教人种田的法子有些麻烦,不似他们从前按节候下种,到地里埋头干活的省心。
说起这麻烦来,倒有不少人过来附和:“从前都是按老辈子传下来的法子种田,如今宋大人却叫人建了气象站,算着温度下种,下了种还得看天气寒热浇水……‘’
“种田之后还得算日子,种下去几天浇几寸的水、长几片叶子开始晒田……出了穗四十……五十……反正就那几天收稻子,不许早也不许晚。你说哪儿有种田还拿着黄历算日子、拿着尺量水面高低的?”
“施肥也是按日子施,用的几样肥料多少还不一样,每施一回都得跑汉中学了问一回,不然不敢下这金贵的化肥。从前咱们种了几十年的田,哪儿曾这么麻烦过!”
一群人又喜又恼、半真半假地抱怨,旁边听着的有人跟着附和,有的只笑,有的也骂他们:“原先靠天吃饭才收得多少粮食,如今收得多了一半儿,若无宋大人手把手地教你种田,你上哪儿种得出这些粮食?”
“官府报天气的又不要你的银子,只叫你记个日子都记不准,还有脸埋怨哩!”
这些乡里乡亲的,越说越亲热,连机器打谷的声音都要盖过去了。桓、宋两人是斯文的读书人,插不进他们说话——主要是音量不够——便只在一旁听着,记下他们日常农事中遇见的问题。
回到车上,桓凌便忍不住笑出来:“当初咱们自己在试验田里种稻种麦,多少人偷偷地问,偷偷地学。如今按着里甲教下去让人学,倒有那些人嫌起麻烦,不是当初把你的法子当仙术的时候了。”
可以理解,他也知道数理化是好科学,自己上学时还选了文科呢。
宋时发出理解的声音:“等今年粮税转运上京,冬日无事,就办个扫盲班给乡里的大人孩子扫盲。不分男女老幼,争取至少一家有一个识字过千的。”
至少达到小学一年级水平吧。
不用学什么生僻字,能看懂府里张的告示就行。
他们学院的基础教育教材里就有农业课,不过内容比较深,没有基础的普通农户学起来肯定艰难。过些日子便叫老师们把这些现代农业知识和识字结合起来,编个简化版,类似三字经的扫盲教程。
当今市面上虽也有农学类蒙书,不过内中知识自然比他翻译过来的落后,书里还有“腐草为萤”、“鹰化为鸠”、“雀入大水为蛤”之类的神怪传说,不如不学。
宋知府如今连年丰收,财大气粗,什么都敢想,还敢跟上司说。好在这位上司也不嫌他花钱多,反倒要替他出主意:“也该在教材里写写如何看温度、算风力、辨雨云之类,并细教这些气候变化与庄稼生长的关系。寻常人不懂其中用处的,记起来就不易入心。”
是呵,直到五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农业很多时候都得看天吃饭,得多普及点儿正经气象知识。去看试验田时,顺便也看看附近气象站,看那里的记录完不完整、准不准确。
一时的记录看不出什么,坚持记个几十上百年的,就是后人安排农事、预测灾异的种要资料了。
都说做一件事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他现在穿到了五百多年前,做什么不是最好的时间?
这么一想,他顿时充满干劲,将许多之前因为缺钱、缺人手而没能干起来的事重新纳入未来的三年计划当中。桓凌虽然没有他这种回到五百年前做事业的机遇,却也抓紧了做事情的第二好时机——
重在当下,想到什么立刻就做。
回城之后他就先去车行订了两大罐润滑轮轴的石脂,拿了宋时兑来的石油分馏技术文献,一面自学一面埋头写世情文章,帮着宋时挣些晋江余额。
前些日子他们去看了气象站,他恰好有些思路,想写几篇地方官祈雨、祭祀之礼,试试晋江网会不会收。毕竟他从宋时身上看出来,他们那时候官员早不做,甚至也全然不信这些鬼神之事,想来流传到那时的文字也比不上他能写出来的详细。
他岂止写地方祈雨仪式,还要去跟妹夫周王聊聊,问出宫中祈雨的详细流程。
周王年纪轻轻,不知道他拿自家事写稿赚钱的用心,只当他是为旱灾早做准备,便将从前参与仪式的经验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那祭台怎么布置、神像怎么抬出摆放、道士怎么做科仪、供的什么香烛、祭品……
桓凌一一拿笔记下,神色极为严肃,几如马上要依法求雨似的。
周王授罢经验,见他如此认真,不由得多问了一声:“我听说宋兄在城中外各处都放了气象箱,能报晴雨、测寒温,难不成还能测出明年将有旱灾?”
不,测不出明年将有旱灾。但能兆出我们凭着这旱灾祈雨之法,能赚上一笔晋江币,换来炼化石油的化工秘法。
他合上笔记,朝周王躬了躬身,满心欢喜,真诚地谢道:“非为防灾荒,只是下官好奇罢了。今日得殿下解惑,下官心中亦有所得,需去实验室验证一番,明年殿下便见得到成果了。”
他在周王迷惘、惊讶又掺了几分崇拜的眼神中飘然而去,凭着这本原始资料连写几篇科普短文。他如今写现代文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合发稿的格式,写好的文章宋时拿过去只须照着输入,不必改动多少,十分省心。
他省下的心力就给桓凌做了个超长水银温度计,能测到三百度的那种——毕竟水银沸点在357摄氏度,再高温度计就炸了。
不过这温度也暂时足用了。因为石油在六十到一百五十度就能分馏出汽油,一百五十度到三百度可得煤油,再之上是柴油……
这三样甚至已经超过他们目前所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