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两只小狗仰望着他们永远都不能触及的世界,不约而同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汪?”
“汪汪汪!”
见流星收回目光,担心的看着自己发出叫声,言伤几乎立刻便理解了它叫声里的含义,它还是想带她回去让大夫看看。她眨眨眼,望望星空,又望望流星,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才站起来,走到流星身边坐下,将头靠在了它的肚子之上。
她用动作告诉它,她现在不想回去。
流星身子一下子僵硬了。
小白昏睡着的时候同醒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昏睡时她再怎么靠在它的身上,它都只觉得担心,但此刻她已经醒来,面对它又是毫无顾忌的样子,引得它心中乱七八糟想法都出来了,偏偏她什么都不懂。
……罢了。
她已经好了,这样就好。她再怎么样它都想满足她。
流星满足的从喉咙中发出几声轻吼,乖乖的躺好,让小小的白狗将整个头都靠在了它的肚子之上,它则将爪子放在她的背上,像人类那样将她抱在怀里。
言伤目光深沉的望着星空,流星则目光深沉望着她。待到她转过头,彼此目光相撞,一瞬间像是春水流过解冻的小桥,像是日光掠过满院的花草,像是二八少女扑进心上人的怀抱,唇角还挂着微微淡笑。
两颗毛绒绒的头慢慢的靠近,彼此鼻尖相撞,同时发出痛叫,但是一对上对方眼睛,却仍然控制不住下一次的鼻尖和嘴巴相撞……
言伤想,这样已经很好了,属于两只狗最简单的动作,属于两种低等生物之间最简单的感情。就算是苟延残喘,她也能清楚感觉到这种最温柔的触觉。
腹部又开始剧烈疼痛,眼睛也开始重得撑不住,但她还是努力撑着双眼,靠在流星的身上,它的温暖让她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她一定会好好的,和它在一起……
会好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流星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它低头去看怀中的小白狗,她靠在它的怀里已经“睡着”了,紧闭的眼睛,冰凉的身躯,还有犬类习惯性微微上翘着的嘴角。
她现在一定很愉悦。
流星慢慢的将她移到草地上,呜咽一声用嘴扯下自己的一绺毛,放在她的胸前,随后低下头,郑重的用嘴巴碰了碰她的嘴巴。
它低着头看了她很久,眼里的泪水滴在地上,并未立刻融入泥土,反而是一闪一闪,映出天上闪亮的星星来。
她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哭着转身向主人的所在地的那一边,快速跑回去。
它明白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比世间的任何人都明白。
世间的每个人,每种动物都会死,死了以后就不能再看见喜欢的东西,也不能再看见喜欢的人。
一个生命只能孤孤单单的来,也只能孤孤单单的走。
就像它,一出生就被抛弃,孤孤单单呆在街角,它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主人出现。
有了主人以后,它的心里还是孤孤单单的,于是它又等啊等啊,终于等到小白出现。
作为一只狗,它能记住很多东西,所以它能一直等下去,等多久也不会忘记。
它会比主人先死,它不希望主人难过。
而小白比它先死,一定也不希望它难过。
没关系,它只会等,它不会难过。
很久很久以前,在它还是只小奶狗的时候,主人读过一本古籍给它听,说所有的生命死掉以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挂在天边,亘古不变,看着凡间还好好活着的人。
小白死了,一定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里最好看的一颗。
它会好好的等下去,反正这一生也已经习惯了等待。它会等有一天暗夜寂寂,星河天悬,一颗调皮的星星挂在遥远的天际,发出淡白色熟悉的光,一闪一闪的向它打招呼。
嗨,流星,好久不见呀。
那个时候它一定不会流眼泪,只是冲着天空,用尽全力的“汪汪”回应。
小白,等了那么久,我终于又等到你了。
————————————————拯救两岁小公狗 .完——————————————
☆、第82章 拯救七十岁活死人(一)
言伤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重新适应人的生活方式。
她不记得上一个任务内容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应当感谢上一个任务对象。
因为虽然她死了,没能陪他到最后,他仍旧感觉到了幸福,让她能任务成功,不受到惩罚。
言伤翻开一本小说。
下一个任务的主角故事已经幻化成了动图,电影般的映入她的眼睛里,血腥的场景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捧着一束雪白色的花朵,怔怔站在一堆面目狰狞尸体中间,像是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那些尸体都是被人为的剑刃所杀,脖颈处留下一道紫红色刀痕,翻出里面的气管和血肉来,嘶嘶作响。
男孩子的身后跟着一个紫衣小女孩儿,早已吓得满面泪痕,牙齿打架。
“清寒……清寒,我们怎么办……”
男孩的眸子控制不住的透露出恐惧,但他还是将那女孩儿护在身后,稚嫩的声音里强装镇定:“别怕,茶梅,我会保护你。你不要哭,这样会把附近的坏人引过来……”
“呜……”小女孩儿紧抓住他脏兮兮的袖子,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那叫清寒的男孩子试探着迈出一步,随后赶紧伸手拉住茶梅的手,但她的脚却早已经僵硬,他只能擦擦额上的汗珠,在她的面前蹲下来。
“上来,我背你!”
“可是……你方才将我从山上背下来已经很累了,我……呜……”
见她手足无措只会呜呜流泪,清寒一把将她拉到背上,随后瘦弱身躯咬牙站了起来。
“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清寒,对不起,我方才不该任性叫你背我,也不该拿石头打你……呜呜……”
“没关系,反正杜姨说了,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你就是……”清寒顿了顿,急促呼吸之下是声音里微微颤抖,“你就是我的妹妹,你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茶梅使劲点点头,吸吸鼻子止住哭,片刻后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泪又溢出眼眶:“清寒,这么多人都死掉了,爹和娘亲会不会也……呜,我不要他们死……”
“……不会。”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清寒的声音却带着二十几岁大人都没有的坚定。他将背上的茶梅往上托了托:“他们住在村子最深处,那些人一定不会找得到他们的。”
茶梅在他的背上用力点点头,手指抓在他的肩头,用力得几乎抠进肉里去,清寒痛得用力皱眉,但是他只是咬紧了自己苍白的唇,一声不吭。
两个人一路往村子最里边走,脚下全是已经死透的尸体。越往里走,清寒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孔,那些几个时辰前还带着轻蔑笑意的脸,此刻都安安静静倒在地上,姿势千奇百怪,身下血流成河,表情狰狞,惨白眼球几乎爆出眼眶。
“清寒,那是隔壁的王婶……”
茶梅的声音弱弱在耳边响起,清寒却连脚步也未曾停下。
他怎么会不认识王婶,早上出门前,那女人的话还言犹在耳。
“负清寒,我要是你就自己了断了。被人家捡回来以后就赖在人家家里,白吃人家的干饭,连只草鞋都不会编,你说说你有什么用?”
那时他只是低眉从她面前走过。
“我有干活。”
他干的活到底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他知道别人家的孩子绝对不会干这样多的活。
他需要早起,将两个水缸的水全都挑满,然后进厨房煮好玉米糊糊给杜家人当早饭,等到杜家人吃完早饭,他才能进厨房吃剩下的玉米糊糊。洗完碗以后是将坑坑洼洼的地扫一遍,然后把后院的柴火劈出来,做完这一切,他才能陪杜茶梅上山玩耍。
做许多事情已经将他的力气用光,但只要杜茶梅说一声累了,他立刻就会蹲下.身去,将她背在背上。
不只是因为杜姨说的那样,杜茶梅是他的“妹妹”,他只是不喜欢那张明媚如山茶花的脸染上泪痕,看到她笑他会觉得开心,看到她哭他则会觉得恨不得替她流了那些眼泪。
干再多的活都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他只是个弃婴,是杜家人将他从山间捡回来,才没有让他被野兽叼走。救命之恩,收养之恩,无以为报,惟有为奴为仆方可还清。
况且杜家人对他其实也算不上差,他们吃剩的肉会留上两块给他,吃剩的饭也会让他吃掉,他生病了高烧不退,杜家人虽骂骂咧咧,却还是给他从山外请了大夫进来,那个大夫将他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明明都摇头了,杜家人却还拉着大夫不肯撒手。
最后那大夫说了些什么,他昏昏沉沉也听不清,只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高烧已退,杜家人见到他一下子笑了起来,将斧子递给他让他去劈柴火。
那时他的心暖暖的,他活着还是有人高兴的,这样就很好。
此时此刻他背着背上的杜茶梅,觉得不安和恐惧一层一层漫上心间。
越往里走,这种不安就越强烈。
熟悉的路上淌满鲜血,熟悉的脸孔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直到踏着血泊走到杜家门口,负清寒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终于变为绝望。
杜老三就倒在门口,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锄头,杜姨倒在离杜老三不远的地方,表情惊恐,像是嘴巴刚张开还来不及叫喊便被人抹了脖子。
就连杜家的那条黑狗虎子和鸡笼里的一只老母鸡也全都被人残忍的割开咽喉,分不清是人还是畜生的鲜血流了一地。
杜茶梅一看到自己的娘亲和爹倒在血泊中,一下子嚎啕大哭,负清寒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推在一边。
“我娘都死了,你还不准我哭,负清寒你怎么是这种人!呜呜呜!”
她可以伤心,但她此刻却不能够嚎啕大哭、负清寒看着自己手上被咬出来的一道血痕,毫不犹豫便再次捂住了她的嘴,不顾她再次疯咬,紧皱眉头将她拉到了屋檐下隐蔽的地方。
“茶梅,现在不可以哭,会被人听到。”
“我爹娘死了,我怎么可能不哭!负清寒,也只有你这种冷血没有良心的人才会面无表情,呜呜呜,他们可是养你到这么大,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负清寒阻止不了,干脆将自己的手塞到她的嘴里,被咬住的一瞬间紧紧咬住牙:“你实在要哭,便咬着我的手哭,这样没有声音,不会被听到……”
“负清寒你这个……唔,呜呜呜……”
杜茶梅用的力道和平日打他时一样,毫不留情,负清寒看着自己的手鲜血淋漓,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就是在这时,一柄剑唰的从房顶刺下,差一点就刺入杜茶梅心房,吓得她嗷嗷直叫。负清寒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强忍恐惧,慢慢转头顺着剑尖看过去。
那是一个穿锦缎衣服的男子,面无表情看着两个孩子,鲜血从他的剑尖滴下去。他看着那血滴落在地上,随后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高大身躯落在地上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负清寒听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着,但他抱紧了怀中颤抖的身躯,硬生生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锦衣男子用剑指着负清寒,嗓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因为你。”
怀中的身躯猛地一颤,随后一把推开了他。杜茶梅缩到墙角惊恐的看着他:“我就知道,娘说你是灾星,你真的是!都是因为你,村子里的人才会死,负清寒你不要过来,都是因为你啊!”
负清寒呆呆望着锦衣男子,他说的话很好懂,但他却怎么也听不懂。
动了动因为营养不良而缺乏血色的嘴唇,负清寒的恐惧早已随着呆怔消失:“……为什么,都是因为我?你认识我?”
“圣上找了你好几年,终于将你找到,怪你运气不好,还有两日圣上的人便会来,但你恐怕撑不到那时候了。”
剑尖抵在了负清寒纤细的脖子上,他怔怔咽了口唾沫便被划破了喉咙,一滴血滴在地上。
他偷偷跟着私塾里的先生学过简单对仗,也学过山外的事情,他知道圣上是用来指“皇帝”的专用词语,但他……与皇帝会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