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清水县大大小小四五十万口子人,咸菜消耗的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沈宏博赚了第一桶金,自然会想要继续往多了捞。
  沈云晋虽然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一年来,穆师傅在沈家呆得平平静静,但是跟上一世比起来,却多了几分舒心。
  沈云晋一心想着哄好他,当然事事也都能想到他。
  穆师傅老伴去的早,他一个单身老汉住在这儿,沈云晋有事没事就拉着顾东源去他那儿来一回大扫除,就连积攒下来的衣裳都会偶尔给他洗上一回。
  吃饭的时候也都把好菜放在穆师傅跟顾奶奶两位老人面前,就连拿平时的零花钱给顾老太太买块烤山芋,都不忘再给穆师傅稍上一块。
  看见儿子这么懂事,沈宏博跟苏春华也都觉得十分安慰,当然也跟着儿子一起对穆师傅尊敬有加。
  久而久之,穆师傅的待遇已经跟顾老太太相差无几,有回一个来进货的店主留在顾家吃了顿饭,还误会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一大家子。
  沈家对穆师傅的好,他老人家当然也都一点一滴的记在了心底,甚至就连惯有的严肃都少了许多,平日里笑容也多了起来。
  对待两个小辈更是不用说,沈云晋跟顾东源死活不要他给的零花钱,他就不时地买些罐头麦乳精果丹皮之类的零嘴放在住处,每回他们俩去了就摆出来一桌子任他们吃。
  沈云晋倒也不会客气,他知道穆师傅买这些本来就是给他们吃的,如果不吃,那才显得生分。
  要说一开始,沈云晋对穆师傅的好确实是带了几分私心的,但是这一年多下来,初衷仿佛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谁能真的只靠着算计对另一个人好这么久呢。
  好着好着,也就有了真感情。
  但是沈云晋却不敢打包票穆师傅的老观念会因为这些情分改变。
  只不过有了这些情分,他老人家起码不会直接红着脖子撂挑子走人。
  果然,池子里的咸菜刚刚见底,沈宏博就悄悄地跟着苏春华商量开了。
  现在他们厂子在清水县也算是有了点儿知名度,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年的生意当然不会比上一年差。
  沈宏博跟苏春华睡的房间就在厂子里,即使躺在床上似乎也能闻见院子里传来的咸香。
  沈宏博摩挲着苏春华的手,不过短短一年,苏春华的手上已经长了一层薄茧,一摸有点儿剌手。
  平日里虽然他也没多想过,可是这一旦想起来,又不禁有些心疼,抠着她的薄茧低声问:“疼吗?”
  苏春华不禁让他问得笑起来:“你见过谁家茧子疼的?傻了吧唧。”
  一般情况下,当女人骂你傻的时候,就证明你的举动取悦了她的心。
  沈宏博也不反驳,只轻叹了一口,再出口的话更是顺耳了许多:“等再干几年赚够让你跟儿子享福的钱,咱们就把这买卖盘出去,太累人。”
  他们虽然号称是老板,但平时干的活却一点都不比伙计少。
  不然作为老板娘的苏春华也不会磨这一手茧子。
  苏春华收回手来,自己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手上已经有些洗不掉的酱渍,轻笑了笑:“累点儿我倒不怕,你只要别跟人家似的一有钱就起些花花肠子就行。”
  “傻子,你把我当什么人?”沈宏博也不禁有些失笑,伸手在苏春华头上敲了一记。
  两个人又来回地斗了几句嘴,沈宏博才开口跟她说起了正事:“你说,咱们下一年再只腌这三池咸菜是不是太少了?我想再在东墙那边的空地上砌上三口大池子,多腌两样。现在不是兴那些包装的小袋咸菜吗?咱也进两台机子,包装包装,一袋就比散着卖多出了好几毛的利润。”
  散装的咸菜卖出去的时候都是按斤,但装在袋子里就是按袋了。
  一大袋脆芥蓝顶多也就装个三两,价钱却能卖到散装三两的两倍。
  苏春华听见他说的,不由得吃惊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沈宏博问道。
  苏春华从床上支起身子看着他,奇怪的开口:“云晋这小子还真是神了,前两天还跟我说你肯定想要扩大什么规模,今天你果然就跟我说了。”
  沈云晋这一年来的懂事程度本来就让他们两口子深感安慰,这会儿听见老婆这么说,沈宏博顿时也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哦?那他还说什么?”
  “他说扩大规模是好事儿,但是一定得有方向,最主要是得把穆叔给哄好了……你说这小子跟谁学的,心眼怎么这么多?”苏春华说着,大概是胳膊撑得有点累,又慢慢地躺回了床上。
  沈宏博嘴角的笑顿时又加大了许多,满面得色地回答:“当然是跟他爸学的。”
  “臭美!我还觉得是跟我学的呢 !”苏春华笑着白他一眼,“不过你别说,云晋说的还真有些道理,穆叔整天挂嘴上的就是腌菜贵精不贵多,你要是真想一下弄那么多,还真得跟他好好商量商量。”
  沈宏博虽然平时对穆师傅尊敬有加,但那是念在他的年龄在那。
  这会儿听见苏春华这么说,他就免不了有些不满:“我一个老板,想干嘛还得跟个师傅商量?”
  “穆叔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想跟他吵上一架?要我说,人家是个有真本事的,像儿子说的,该哄还是得哄着,多腌多少分量,总共腌哪几样,你跟人家商量商量,人家肯定觉得自己受了尊重,心情一好,说不定把什么以前没露出来的看家本领都跟你说了。”
  其实最后这句话也不过就是苏春华随口拎出来的一句,可没想到却真是说在了点子上。
  过了两天,沈宏博特意在馆子里叫了几个菜,跟穆师傅推杯换盏之间,就提起了下一年的计划。
  这提之前自然免不了把穆师傅好一顿夸,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沈云晋在一旁听了都忍不住觉得爸爸没走上仕途真是白瞎了他这个人才。
  穆师傅果然被沈宏博这一通夸得云里雾里,一张脸也喝得红通通。
  不过听见沈宏博说要再加上几口大池子,甚至还想再买个二十多口缸,还是二话不说地就冲他摆起了手:“不行不行,宏博,我老穆实话跟你说,这菜,咱们不是不能腌,但是腌多了顾不过来,味道肯定没现在好一大半,到时候都卖不出去砸在手里,你的钱可就都打了水漂了。听叔的,叔总不会害你。”
  这回,沈宏博还没开口,沈云晋就在一旁插起了话:“那到时候多请几口人不就行了?”
  沈宏博也赶忙顺着儿子的话头接下去:“是啊,穆叔,咱们到时候多请些人,就是您兑料兑得辛苦一些。”
  沈云晋也没给穆师傅再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就笑起来:“穆爷爷,我不早就说了,今年您腌的菜肯定能卖遍清水,现在我们班的同学可都喜欢吃您这一口,对不对,哥!”
  说着,他还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顾东源的脚。
  顾东源哪里知道他们同学爱吃咸菜还是爱吃冰棍,不过只要是沈云晋开口问的他一律都只会点头承认:“嗯,是啊,都喜欢。”
  沈云晋满意地看着他配合的样子,连忙又对着穆师傅接着道:“我看啊,等到明年说不定咱们厂子的咸菜就已经称霸清溪了!”
  清溪就是他们清水县所属的市。
  穆师傅早就被沈宏博灌的迷迷糊糊的,这会儿听见沈云晋的吹捧就更是晕乎,不免也觉得自己本事滔天起来。
  只不过嘴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小鬼头,就知道胡说!”
  沈宏博知道儿子这是在帮自己灌迷魂汤,当然不会辜负他这一番努力:“穆叔,云晋虽然小,但这话却是说在了点子上。现在咱们清水县哪个还不知道穆师傅腌的咸菜好吃。我准备下一步给咱厂子注册个商标,就用穆师傅的名号!然后把菜包装好再卖,这一年里卖遍清溪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整个清溪都知道清水有个穆师傅腌得一手好菜,您这就是给你们老穆家争了大光。能把家里的手艺发扬光大,您何乐而不为呢!”
  穆师傅被他们爷俩儿这一通捧得都快上了天,这会儿也不由得动了心:“你说的什么商标……还包装,这可行吗?”
  穆师傅干了一辈子的作坊,年年都是腌上几口缸的咸菜随便卖一卖,哪里注意过这些。
  沈云晋看他有了动摇的意思,连忙趁热打铁:“我爸说了,商标肯定是要注册的,不说别的,光穆师傅这个名头就是个活招牌,到时候注册下来,厂子里每年再另外给您广告费!至于别的……只要您老同意了,我爸再做市场调查什么的,才下得去手不是?”
  沈云晋仔细想过了,上一世沈宏博的生意失败的最大原因,其实也不是那馊掉的二十几缸酱,最主要的还是他做事从来都没注重过市场调查。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想透过老妈把这个观念灌输到爸爸脑子里去,谁知道还没说到这一茬,老爸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莫师父商量了起来。
  所以他也只能冒险直接在爸爸面前把这话说了出来。
  沈宏博听了他的话,心下也是一阵吃惊。
  市场调查这个词沈宏博虽然都听过,可是却也没听进心里。
  沈宏博就算有几分聪明,却也只是个从黄土地上长大的农家汉子,家里有电视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多岁,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目光怎么可能长远,做生意也只是闷着头干活。市场调查?想都没想过。
  所以,听见自己儿子那小嘴里蹦出这几个字,他怎么可能不吃惊。
  但是沈宏博却聪明地没有显现出来,穆师傅也被这几个听上去颇为新鲜专业的词语糊住了,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甚至还趁着醉意开口许了诺:“那行,要是宏博真心想干,这回酿上几缸我们家传的酱,这酱在别处,你肯定是吃不到!”
  得,还真把看家本领拿了出来。
  等到晚饭过后,醉醺醺的穆师傅被顾东源送回去,沈宏博才拍着儿子的脑袋开问:“你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还‘你爸说了’,除了我你还有几个爸?我怎么不知道?”
  沈云晋连忙讨好地嘿嘿笑了笑:“我不是在电视里看的吗,人家说了,做大生意都得市场调查,不然十有八九得赔。”
  沈宏博这会儿脑子里也被这四个字搅和得乱糟糟的,以往他不想,是因为从来没怎么接触过这个观念,不知道应该怎么想,这下儿子给他起了个头,他总觉得对于做生意,自己似乎还有许多的课要上。
  “臭小子,电视上看来的也敢随便唬人!”沈宏博说着又在沈云晋脑袋上敲了一记,可是又忍不住接着问,“还有呢?电视上还说什么没有?”
  沈云晋赶忙趁机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电视上还说,做好市场调查还得订一个销售计划,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自然就知道自己应该备多少货,甚至连下一步能赚多少钱都能粗略估算出来。”
  沈宏博虽然脑子里正乱,但是也不由得觉得儿子这几句话在理,心里一高兴,又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看电视还看出门道了。”
  虽然这么骂着,却还是伸手在兜里掏出两块钱,塞到儿子手里。
  刚塞完又抽出一张递给他:“这两块给东源,你可别给我独吞了!”
  沈宏博给零花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漏下顾东源,这一点也已经形成了习惯。
  给了钱,沈宏博就若有所思地出了顾家大门。
  沈云晋看着爸爸的背影,知道那些话他真的听在了心里。
  对于做生意,沈云晋根本就不在行,所以也没有准备直接把爸爸的事儿揽到自己手上做。
  何况,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就算是想做,老爸也不可能信任他。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爸爸的潜能激发出来,让他自己把厂子赔钱的危机消除。
  沈宏博出了门,刚刚把穆师傅送回去的顾东源也正巧回来。
  沈云晋把手上的两张钱都塞到顾东源手里,眉飞色舞地道:“看我用我的聪明才智赚来的家用。”
  顾东源看见他这自得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伸手把那两张钱叠成一叠,又塞到沈云晋口袋里。
  每一次沈宏博给了他零花钱,他也都会塞到沈云晋兜里。
  反正他们一直形影不离,要买什么也都是一起买,沈云晋倒也不在意。
  “以后你做生意,我可以免费给你当顾问。”过了穆师傅那一关,还成功地让老爸琢磨起了生意经,沈云晋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顾东源当然也知道他只是开玩笑,所以也对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顾问倒不用,职位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嗯?”沈云晋好奇。
  顾东源边笑着,边往后退了两步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这职位跟婶婶的很像,就是……老板娘!”
  “顾东源,你给我站住!”
  35岁月荏苒
  沈宏博回去后,那一夜想了许多许多。
  做生意以往在他脑子里的概念就是卖东西赚钱,可是听完儿子的那番话,他却突然醒悟原来只是赚钱这两个字也可以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而他对于这门还一无所知。
  虽然已经得到了穆师傅这个强大的后盾,沈宏博却没有马上大刀阔斧地干,接下来的他几乎走遍了全县仅有的几家想找找人家的生意经。
  可是哪个年代哪里有什么教人做生意的书本,他找来最后也只在报纸期刊上找到一些别人发家致富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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