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正想着,忽闻背后飘来的风送来一阵淡淡的异香。沐心慈转过身,正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从宫殿的犄角顶上,踏月而来。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温柔如水的月光勾勒出他匀称的身形,长发发丝随风而飘。他看过来的视线,竟让沐心慈感到无比的熟悉。
  这,是她师傅么?
  ☆、第12章 再逢相识成师徒
  庭院杏花重重中,身着朱色凤袍的清丽少女仰望着他,月光把她清澈的眸子,照得更明亮……
  沐心慈见那踏月而来的男人飞身而下,落在她面前不远处,衣袂飘飞,碰乱一枝杏花,花瓣簌簌的落。瑶华宫的宫人早被沐心慈遣走了,现在这殿外正好无人。
  沐心慈上前两步,恭敬问道:“你是我爹爹请来教导我武功的师父吗?”
  她现在的身高,原来只到他肩膀。
  “嗯,是我。”
  沐心慈望着他俊秀的脸。她没有见过这张脸,可他的眼睛为何如此熟悉?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有些难过,又……有些欢喜?
  “徒儿沐心慈,拜见师父。”
  沐心慈下跪拜礼,身子刚往下跪,本在两步开外的男子立刻双手扶住她,不让她跪他。
  沐心慈有些疑惑。天蝉国地处极北,与六国民俗有异。那里的武林人士,武功、秘术高,收徒便如收养儿女传承衣钵,是出了名的遵从师徒礼节。为何,他不让她跪?
  他也发现自己的不妥,放开手,让沐心慈跪下去。
  沐心慈跪下拜了三拜,受了师父的入门礼——他手点在她头顶。“从此后你便是我徒弟,无论你在何处、在做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沐心慈手下了递给她的青玉玉佩,是收徒的信物,天蝉国三大武林门派有收徒赠玉的习俗。
  沐心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芙香,没有麒麟草的味道,而且声音也不像。
  沐心慈微微有些失落。那夜里来的人,难道真是她的错觉吗?沐心慈不是没想过,既然苏昱存在这个世界,那九幽应是不在的。这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九幽呢。他和九幽的身形这么相似,看着他,心头有一种思念,不停的蔓延……前世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如果没有九幽相伴,或许她早已自裁而死……
  沐心慈心里失落着,熟不知,面前这个表面平静无波的人,内心正心绪翻涌。
  他这一生,只跪过一个人,那便是这个现在跪在他面前少女。九幽心绪难平。终究,还是想要陪在她身边。陇上老人告诫过他,不要和这个世界的人扯上关系,他不属于这里。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想陪着她。所以他易了容,用药改变了声音,用白芙香遮盖身上的麒麟草气味,假装成另一个人,只为能从黑暗里,再次走到她面前。
  “起来吧。”九幽忍住内心的波涛,平静的将沐心慈扶起来。
  九幽目光投向宫殿一角,尖角上立着的人——苏昱,那个曾经的他。九幽来瑶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藏在暗处偷偷望着沐心慈的苏昱。沐心慈在哪里,苏昱便跟去哪里,悄悄尾随,好奇的探究。九幽看见苏昱,如同再次看见曾经,他在暗处偷偷注视沐心慈的日子。悄悄的去看她作的画,偷偷的,去尝她泡过的茶,偷偷去看她写字,偷偷听她弹琴……
  多傻啊。九幽自嘲。想着往事一幕幕,心里有酸,也甜。能够爱一个人,能够看见一个人,就已是一种幸福……
  苏昱远远地站在宫殿的屋顶,冷冷望着庭院里的师徒俩,微皱了眉头。他认得,这个男人就是当夜出现要杀他的人。他现在易了容,故意接近沐心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燕国皇后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竟没有向他低头求解药,他等了这些天,她竟一直没来找他。苏昱一直在暗处跟着沐心慈。他很好奇……
  苏昱未尝过情爱,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罪魁祸首”,便是一个好奇开始。
  “师父,您修的是天蝉国哪一派的剑法?”
  “三派的剑法都修过,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我想学天蝉国的飞虹剑,你可以教我吗?”
  九幽心头微动。他最擅长的一套剑法便是飞虹剑。
  “可以。不过今晚不行,夜深了,明晚我再来教你。”
  “好。”沐心慈开心的笑了。她有决心,一定把飞虹剑练好。九幽曾用这套剑法保护了她二十年。
  重活一世,每当夜里想起前世种种,想起九幽一次又一次不经意望她的眼神,心底就像有一池水,在一点一点蓄积,忍不住眼睛发酸。
  她有点想他。过去,九幽从不曾远离她,而今,身边不见了九幽安静身影,总觉……有一点空。
  沐心慈眼见着九幽背对她而去,越走越远,接着轻身飞身上宫殿屋顶,如他来时那般,披着一身月华。
  “师父等等!”话出口,沐心慈才发现自己竟无端叫住了他。
  九幽听见沐心慈急急喊他,回头问道:“何事?”
  “我……师父能还没有告诉心慈您的名讳。”
  原来是想知道他名字。
  “青漱。”
  沐心慈点头表示了然。时间不早,九幽必须赶快离开,陇上老人近来身体衰微。飞雪山庄的人不在,求救无果,陇上老人有说燕京城里或许有他旧人,于是他背着老人返回燕京。人活太久也是个麻烦事,朋友亲人都故去了。再者,在这个不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大概他是陇上老人唯一的依靠。
  九幽要走,又被沐心慈叫住——
  “你,明晚何时来?”
  “大概,在戌时过半之后。”
  “嗯……我等你。”
  九幽转身。
  “等等师父……”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九幽竭力保持着冷静不流露出过分关心,一面沐心慈生疑。
  沐心慈再找不到借口,眼神微微闪躲之后,看着他说:“我请想您,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故作冷静、疏离的九幽再忍不住心里的激动,隔着那段月光,与沐心慈遥遥相望。眼神相汇,沐心慈在他的深邃的眼光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
  九幽闪身朝沐心慈而去,将她揉进怀里。他不应该这样,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沐心慈依然没闻到麒麟草的味道,可青漱胸膛的温度还有他的怀抱,让她好熟悉。
  曾经,九幽无数次在战场上将她从生死边缘救回,以至于让沐心慈以为,只要在他怀里,就算世界毁灭了,她也是安全的,只要九幽还活着,还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死。而被废之后囚禁深宫的岁月,也印证了她的“以为”。天下人都要诛杀她的时候,那个男人,可以为她与天下为敌。
  “……九幽?”
  两个字,让九幽浑身一震,立刻松开了沐心慈。
  “我不是九幽,我是青漱” 是你的师父。
  沐心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夜色朦胧,把眼前这个人当做了九幽,而且这个人还是她刚拜的师父。
  真太失礼了。
  九幽没有给沐心慈道歉的机会,飞身而去。
  沐心慈回望瑶华宫大殿的屋顶,月色还是那月色,空荡荡,再没了那个在夜晚独自守候她的男人。
  没有九幽的瑶华宫,空空的。
  ☆、第13章 行左不行偏行右
  第二日,燕国皇帝李睿,终于携着皇后沐心慈,在昭阳殿见了陈国送来的质子,陈国七王子苏昱。
  燕国朝野上下有意让这陈国七王子下跪大拜,丢面子,可这只身来燕的七王子,仅是点头拱了个手,腰都没有弯,更别提下跪了。
  燕国大臣皆不满,甚至当面进谏要再攻打陈国。李睿听着满大殿的愤怒声,亦是不悦的眯了眼睛。
  沐心慈看了眼李睿,目光投去大殿之下。从刚才起,苏昱的视线就时不时在她身上停留,探究,好奇,还有……一分,和九幽相似的眼神。那样眼神的苏昱,和九幽几乎是一模一样。
  “来人!把陈国质子苏昱下入刑部大牢!”李睿第一眼见到苏昱那冷冰脸就不爽快!他李睿乃大燕一国之君,这苏昱不过战败国送来的人质而已,竟敢用那样无畏的眼神看他。不,他似乎连看都不想多看,反而在他的皇后身上停留!
  “是!”殿前侍卫齐齐答了声,抽刀上前捉拿苏昱。
  一殿人都等着看陈国质子跪地求饶,或者愚命拼死顽抗。只有沐心慈知道,若苏昱真发了飙,只怕这一群侍卫都没活路。到时候,燕国朝野定是要高声呼喝踏平陈国。可现在,西凉大战在即,沐家只有从前一半的军队,哪里有功夫去讨伐陈国。
  “慢着。”
  满殿大臣忽听一个女声,这满殿君臣都是男子,唯有一个女人,那便是大燕还为到及笄年纪的皇后,沐心慈。百十道目光齐刷刷向沐心慈看去。
  “七王子来燕名义上虽是质子之身份,但我大燕国百姓上下皆热情好客,早已将七王子当做远道而来的客人。七王子不拘俗礼,不卑不亢,本宫甚是欣赏。我大燕皇室族人都是胸襟广阔豁达之人,所谓君子不拘小节,”沐心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睿一眼,李睿眼睛里微有一丝不满闪过,沐心慈又看向殿下,“我燕国虽与陈国有过相争,但如今已重归于好,本宫想各位大臣刚才也只是玩笑,不会当真。是吧,右丞相大人?”
  右丞相沈厚被点了名,刚才他进谏得最激动。沈厚余光瞥了一眼左丞相沐沉舟,心里暗咬牙。要知道,李睿身边那位置,本该是他女儿的呀!这杀千刀的沐沉舟,竟然这个时候还不忘朝他投来挑眉梢的嘲笑。
  武夫!看我以后慢慢收拾你!
  沈厚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扬起忠诚而殷勤的笑容,和善道:“皇后娘娘说得,也有理。”
  沐心慈把手放在李睿手背上,揉了一下,柔柔道了一声“皇上”,配上她十二岁的少女模样,确实……让人不忍心拒绝,拂了她面子。
  李睿虽不痛快,但也不好再深究下去。刚才他也确实被苏昱的冷淡挑衅到了,因为下跪不下跪的事情,把别国质子下狱,传出去也确实有损气度。也没有往朝旧法要求质子必须双膝下跪大拜的。
  沐心慈接收道苏昱望来的视线,冰凉凉的,她在他视线里读到了探究。
  冲突解决,皇帝大臣都散了。沐沉舟微笑着望了眼女儿,就急急的走出来大殿,打算去骁勇营看沐战、沐休兵练得如何了。李睿也知道眼下练兵是要紧事,今日也就没有让沐家两兄弟来。
  “沐丞相大人、沐丞相大人!”
  身后有人喊他,沐沉舟一耳朵就听出来这声音是谁。沐沉舟假装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
  “沐老哥,等等我!”沈厚喊道。
  沐沉舟加快了步子。沈厚好不容赶上他。“沐兄,这条路不能走啊!前日里天下了大雨,那甬道被泡烂,今天在翻修,路上全是泥水,啧啧,根本没法儿走。要不,今天就走右边那条路吧。”
  沐沉舟冷声道。“右相大人美意老夫心领了,左边那条路甚好,老夫走习惯了,换条道走着硌脚。”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过去十几年,被你坑得还少吗?
  面前又三条道可以通到皇宫外。沈厚习惯走最右那条路,他沐沉舟绝不会跟他同路,所以一向走最左边那条。
  “我今日还打算把右边那条路让给沐兄走呢,结果,沐兄却不领情,哎。”
  沈厚摇头叹息,哼着燕京城现下正流行的花戏曲儿,背手大步走向中间那条路。“啷哩个啷,得儿里格朗……”
  沐沉舟等沈厚走后,才挑了右边那条路走。今天穿的是新朝服,棉布刺绣的料子滚上泥浆就废了。
  沐沉舟走到半路才发现,一条路上满是泥水泥浆!两腿子走得全是泥水!回家脱了靴子,脚背都变色了。
  奶奶的,又被坑了!
  沈厚回家,得知沐沉舟的囧态,笑得合不拢嘴。与西凉大战在即,沐沉舟,你这辈子的苦日子才开始和。哼哈哈。
  “爹爹,您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午膳间,沈湄仪道。
  沈厚今儿足足又多吃了一碗饭。沈湄仪猜到,定是沐沉舟又被他爹给收拾了。武将不动武,不是文将对手。
  “女儿啊,再过半月就是你封贵妃进宫的日子,这段时间你也不能疏远了皇上,得了机会就去你姨妈菱太妃娘娘那儿坐坐,我看那沐家的丫头乳臭未干就一脸狐狸精像,你可得小心她!将来皇后的位置,还是你的。”沈湄仪的娘赵月娘叮嘱女儿。赵月娘和菱太妃是姐妹。
  当然,现在沈厚高兴,是还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是夜,两三个人影偷偷潜入右相府马厩……
  此后半个月,右相府举家上下无马车可坐、无马可骑。沈厚家的马儿们都吃坏了肚子,一上街就一路拉稀。六七十匹马被关在马厩里,屁滚滚的天天拉了半月,拉得个个骨瘦如柴。凄惨,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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