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麦冬忽然愣住了。
  相处日久,她已经习惯了咕噜的说话方式,即便它的话再怎么语句不通,再怎么语法混乱,她也能立刻心领神会。
  它那些话的意思是:不要让她再制陶,因为制陶,她变了。
  她……变了?
  哪里变了?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脑海里闪过这些天的一幕幕场景。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打击,一次次废寝忘食,一次次将压下心底的失望继续努力。努力地甚至忘记了最初为什么要烧陶,只记得烧陶这个目标。烧陶是为了腌咸蛋,是为了生活更方便,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快乐。但现在,为了烧陶,她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远远没有以前快乐,甚至连咕噜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可是,她为什么会对制陶那么执着呢?
  她静静地想着,从第一次的失败开始。
  是的,她不甘心,她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穿越以来,无论什么事,只要她用心想做,最终都无一例外地成功了,钻木取火,练习叉鱼,制肥皂,煮盐,驯服恐鸟……
  她用着现代的知识和经验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一直以来的经历也让她对自己有着强大的自信。她以为,只要努力,总能把想做的事做好,所以一开始,她甚至没想过烧陶失败的可能性。不,她预料到第一次可能会失败,但她没有想到,她努力了那么久之后,却还是失败,成功仿佛遥不可及,哪怕她再试一千次也还是失败一样。
  她以为努力就可以成功,却不知道世间的事从来不是那么简单。
  烧陶有专用的陶土,她却只是随便挖了点土就想烧陶,也许这土根本就不适合烧陶呢?
  手捏胚体也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想也知道,只凭手捏根本无法使土壤细密紧实,其中的气泡很可能就是小碗上那些孔洞的形成原因。
  还有焙烧这一关键环节,她只是凭记忆中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片就相信露天架堆柴,把胚体放上去点火就能烧出陶器,是不是太过想当然?如果烧陶真那么容易的话,就不会成为仅仅中国才拥有的伟大工艺了。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仅靠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现代知识,就能摸索出古人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智慧结晶?这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瞧古人了。
  ☆、第四十一章
  麦冬呆呆地想了很久。
  良久,她缓过神来,默默地打量着四周。原本干净整洁的山洞变得乱七八糟,到处是成型或半成型的陶胚,地上还有挖来的泥土和仅有的几个烧成型的小碗。
  她就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山洞住了十几天,却还对此毫无所觉。
  许多痴迷研究的科学家似乎也是这样,可以对杂乱的环境无限容忍,只要给他们一个安心研究的小空间,他们就会忽视所有的杂乱。
  可是,她不是科学家,她研究制陶也不是为了什么再现伟大的制陶工艺,追求制陶工艺的巅峰之类的伟大目标。她所为的,不过是让自己的生活更方便罢了。
  没有陶器她仍旧可以过得很好,只是有点不方便而已。努力是为了生活地更好,而不是为了努力而努力。她之前的做法,无异于钻牛角尖了。
  徐徐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笼罩在心头数日的压迫和紧张一扫而空。
  可看看杂乱无章的山洞,不由得苦笑一声,得,收拾山洞吧,清醒过来的她可不想再忍受这么杂乱的环境了!
  将无用的东西通通扔出山洞,陶胚、泥土、毫无实际用处的陶器半成品,这些花费了她十几天时间和心血的东西,她却扔地一点都不心疼。
  山洞重新变得整洁明亮,麦冬还将上次从海边带来的各色贝壳嵌入墙壁,给冷色调的山洞带来一丝鲜艳的色彩,她的卧室——当然现在是她和咕噜共同的卧室——床头上方悬挂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有风吹进来时就“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整理好山洞后,她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除了必要的打扫和做饭,她再没有让自己做任何事情。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吗,就当给自己放了一个假期。吃饱喝足了要么躺在铺了柔软干草的床上发呆,要么和咕噜说话玩游戏。
  麦冬觉得咕噜这个年龄也就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子,小孩子哪个不爱玩,她小时候算比较文静了,但玩起来时也是疯丫头一个,丢沙包、踢毽子、跳绳……这些小女孩爱玩的游戏她样样拿手。咕噜虽然不是人,但生物幼崽大抵都是爱玩的。可自从它破壳后跟着她,却不是在跋涉就是在冒险,终于安定下来,却还一直被她当做免费劳动力使唤,总之是没一点玩乐的时间,它又乖巧听话,基本不会主动提出什么请求,所以仔细想想,她似乎从未见过咕噜像人类小孩一样玩耍。唯一类似玩耍的事还是欺负海星和没事儿恐吓恐吓恐鸟一家,但这两件还都被她制止了。
  这么一想,麦冬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剥削童工的万恶资本家。
  越想越愧疚,她不由得将以前玩过的游戏都搬了过来,一人一龙窝在山洞里,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玩起了那些幼稚的小游戏。
  小游戏得适合两个人玩,还得在室内,又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工具辅助,那么丢沙包跳绳什么的都可以排除在外了,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倒可以做个毽子,毕竟这个可以活动身体,如果再遇到像上次大雨连绵数日的情况,即使是在山洞里也可以做些运动,不然整天窝着不动,没病也窝出病了。鸡毛就用鸟羽代替,森林里鸟类各种各样,总能找到合适的羽毛。底座也不一定要用铜钱,哪怕用块石头刻成铜钱的形状,再把羽毛塞进去也勉强可用,不过估计会有点砸脚。还可以用那种烧陶的红色粘土做底座,摆弄了这么些天,虽然没烧出陶,却也让她熟悉了这种土的土质,粘性大,易塑形,简直像小孩子玩的橡皮泥,唯一的缺点就是里面大概含有什么腐蚀性的物质,接触久了又不及时清洗就会伤害皮肤。
  不过毽子什么的现在也不用着急,她铁了心要彻底放松两天,就完全不想再去费心地弄羽毛弄粘土了。
  适合在室内玩得游戏,她第一反应是各种穿越小说中出镜率颇高的五子棋,规则简单易于实施,画个格子再加几枚石子就可以。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直接在山洞的地面上划了棋盘,去小湖边找了堆圆润的石子做棋子,就开始教导咕噜五子棋的规则。
  “你一个……我一个……谁先把五个石子连一起谁就赢啦!”麦冬用好不容易挑出的两堆基本偏白色和基本偏黑色的鹅卵石在棋盘上摆弄着,一边摆弄一边说着规则。“知道赢是什么意思么?……就是打败啦……唔……打败的意思……比如我打败了你,你就必须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咕噜偏着头,眼睛注视着棋盘,貌似很认真地听着。
  “懂了么?”
  “嗯!”重重地点头。
  “好的,那么就开始吧!看我不杀你个片甲不留!”麦冬做了个挽袖子的动作,自信满满地说道,浑然不觉得即便真下赢了一个完全的新手其实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一分钟后。
  “不行!那里不能动!”
  “哎呀!你干嘛扔我的子!”
  “咕噜!我放的位置你就不能放了!”
  ……
  “一、二、三、四、五,”银色的龙爪子一一数过五只连成一线的黑色石子,眨眨眼睛说道,“赢了~”
  说罢,脸上又露出那种羞涩的笑。
  麦冬囧囧地看着它那所谓赢了的五只黑色石子——其中两只是摞在白子上面的。而那两颗白子,原本是被咕噜一把抓起想要扔一边,她眼明手快才给拦下来放回原位,咕噜又想扔,她又给拦回来,如此反复,数次之后咕噜终于不再执着于扔掉石子,任她把白子放回原位。
  她以为它终于想通,却见它施施然将黑子放在了自己的白子之上!
  “赢了~”似乎以为她没听到,咕噜又欢快地叫了一声。
  麦冬扶额,到底是她的讲解有问题还是某龙的智商有问题。她决定放弃这个失败的游戏,转向下一个,这次她一定要选一个完全不用脑子的游戏。
  看咕噜还在期待地望着自己,她只好敷衍道:“嗯嗯,咕噜赢了,咕噜真厉害!”正在她想说处下一句“那么我们开始下一个游戏”的时候,就听到咕噜兴奋又期待的声音——
  “咕噜赢了,冬冬听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麦冬总算知道了,对此她只有一个感想——好疼。
  但人不能言而无信,尤其是教育小孩子的时候,老祖先有曾子杀彘的典故流传,她也不能食言以免教坏小孩。
  于是——
  “冬冬,抱~”
  嗯嗯,不算过分,给抱。
  “冬冬,亲~”
  小孩子嘛,就是喜欢亲亲,给亲。
  “冬冬,肉~”
  长身体胃口大,可以理解,给肉。
  “冬冬,鸟,讨厌,走~”
  ——适可而止啊!
  虽然食言不好,但是过度溺爱予取予求更加不是教导孩子的正确方法,教会孩子知足和适度很重要,于是,某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某龙的要求,并单方面宣布这个游戏的赢家奖励到此结束。
  听到奖励结束,咕噜水汪汪明亮的大眼睛似乎瞬间灰暗了一半,嘴巴瘪瘪地望着她。
  麦冬不为所动,随即就决定开始下一个游戏,当然,为了不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奖励内容作了限制:只能提亲亲抱抱要食物这种要求,而且,只限三次。
  咕噜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半晌,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
  下一个游戏是扔石子。
  这也是麦冬小时候玩地很好的小游戏之一,即手握两颗石子,手部运动使两颗石子交错上升、回落,完全不需要智商,只需要手指灵巧,动作熟练,技巧高超的可以掌握更多颗石子,甚至两只手都用上,不过鉴于咕噜方才的表现,麦冬决定还是只教最简单的单手两子。
  不过已经很久没玩,她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玩不过咕噜的,因此趁着教导它玩的时候熟悉了下手感,感觉差不多了才正式开始。
  开始后,麦冬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石子从爪缝中“啪嗒”掉下来,随即被捡起,又“啪嗒”一声掉下来,又捡起,又掉,又捡,又掉,又捡……如此重复十次之后,捡石子的咕噜没腻烦,一旁看着的麦冬却快看花眼了。
  看着咕噜的指间距,她终于意识到,玩这个游戏,她根本就是在欺负龙。
  第三个游戏,丢窑儿。
  丢窑儿是麦冬在爷爷奶奶村子里学会的游戏,只需要在地上挖十个窑儿,并列两排,一排五个,每个窑儿里放五颗子,一共五十颗子。子一般是用苦楝树的果实,被叫做“楝豆儿”的绿色小球充当,但没楝豆儿的季节也可以用石子代替。两排窑儿一排属一方,也就是两方的“地”,两方最初每人二十五颗子,五块地。第一局剪刀石头布,赢者先行,先行者随意选取一个窑儿,抓出里面的所有五颗楝豆儿,按一个方向依次丢入窑儿里,一个窑儿里一颗,手中楝豆儿丢完再抓取下一个窑儿里的子,直到下一个窑儿是空的,那么下下一个窑儿里的子就是自己吃到的,然后再换后行者任选一个窑儿按同一方向一次丢子,遇空吃子,而且吃子是可以连吃的,如果吃子的那窑儿后面的窑儿也是空的,那么就可以吃下下一个窑儿的子。最后到所有的子都被两方吃尽,一局结束,每人计算自己所持子数,如果一方子数不足以把自己的“地”填满,就需要卖地,即给对方一块地,对方给自己五颗子。“地”先卖光的一方为输。
  这个游戏需要一点计算,但小孩子玩地时候一般只凭感觉和经验,有些纯粹靠运气。除计算之外先行的一方也比较占便宜。麦冬自己就是不爱动脑筋计算的那一类,所以这个游戏玩得不算好也不算坏,碰上同样不爱计算的胜负各半,碰上抓个窑儿要想半天的就基本十次九输了。
  费劲口舌终于把规则给咕噜讲明白,又挖了窑儿,找了石子,剪刀石头布,正式开始游戏。
  半天过后,一人一龙仍在津津有味地玩着。
  如果说麦冬不爱计算,咕噜就根本是不计算,抓窑儿基本是选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这样的选择虽然有时会撞大运刚好是最好的选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悲剧的下下策。但它有一个优势是麦冬没有的,那就是判谁先行的时候,剪刀石头布它从来都是赢的那一个。剪刀石头布要的是眼明手快,咕噜完全符合这一点,麦冬虽然身体素质改善不少,但跟身为龙的咕噜相比还是望尘莫及。
  各有各的优势,结果就是有输有赢,而游戏就是有输有赢才好玩。一人一龙就窝在山洞,盘腿相对而坐,玩这幼稚的游戏玩了许久。
  只是麦冬赢得时候却有点郁闷,赢家奖励是三个要求,可她平时吩咐咕噜做什么它也都是乖乖照做的,所以这三个要求的奖励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但咕噜玩得高兴,本来就是为了让咕噜玩得高兴的她自然也就继续陪着玩了,权当回忆童年美好记忆了。
  除了玩儿,麦冬放最多心思的就是吃了。
  有食材有时间,旁边还有个时刻流口水的大胃王吃货,她也就不肯委屈自己的肚子,每顿都翻着花样弄各种吃食。
  鱼汤烤鱼生鱼片都吃腻了,她就打起其他食材的主意。上次带回的各种海鲜干货被她煮汤的煮汤,炖菜地炖菜,由于食材好,加些盐便是不错的美味。山间的小动物们也遭了殃,基本上看上去能吃的都被下锅煮过,而尝过各种动物肉后,麦冬觉得还是小野猪和长毛兔的味道最好,小野猪的那层肥膘还被她积攒下来炼了油,炖菜做汤的时候在石锅里放些,既不干锅又增加香味。
  可惜附近很少有镰刀牛和珊瑚角鹿出没,这两天更是一头都没见,以咕噜现在的能力,麦冬估计对上珊瑚角鹿完全没问题,镰刀牛问题也不会太大。她记得珊瑚角鹿的肉质还是不错的,当时吃的时候还是一点盐都不加,现在有了盐,味道肯定会比她记忆中的好上不少,而镰刀牛既然长得那么像牛,肉质应该也跟地球上的牛差不多吧,牛肉可是出名的美味之一啊。
  这么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地过了两天,自己给自己的假期结束的时候,麦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她正把磕开一颗海龟蛋,将蛋液打入一个小小的石锅里,打算试着做蛋羹,看着黄黄的蛋液,心想要是加点绿色的葱花就好了。
  ——葱花!
  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她那块位于小湖边,用栅栏围起的菜地,自从种下后她就去了海边煮盐,回来后又忙着制陶,居然完全忘记菜地的事儿了!
  每天就是琢磨着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皮和文因的地雷~o(n_n)o~
  丢窑是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可刚才想的时候居然连规则都快忘光了,想半天才想起来/(ㄒoㄒ)/~~
  ☆、第四十二章
  那块菜地收拾好播上种后她就和咕噜去了海边煮盐,一待就是好几天,回来后又忙着研究制陶,这又是十几天,于是从播上种到现在,已经起码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了,足够种子发芽破土长成茁壮的小苗,但是,更足够野草们死灰复燃。
  麦冬一阵急跑到小湖边,远远地透过扎的稀疏的篱笆看到里面郁郁葱葱的就心下一凉,三步并作两步,跑近了越过篱笆一看,不禁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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