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说着就又重新整肃了神情对裴云默道,“表哥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办差,这件事事不宜迟,恐怕还得要由你出面去跟外公提了。或者你也可以先问问大舅舅的意思,如果由舅舅出面,是不是想要说服外公会更容易一些?”
  不是展欢颜不念亲情要算计裴广泰一家,而是她这个二舅舅一家本身就不安分,前世的时候他们姑且还没得什么人的拉拢,后面也没少在承袭爵位一事上做小动作,可想而知,如今再被北宫驰一挑拨,势必野心膨胀,一发而不可收拾。
  裴云默没应,只是眼底的光芒慢慢沉淀,看着她道,“其实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跟祖父提的,祖父和祖母一向都疼你,你跟他把道理说明白了,他应该也不会反对。”
  展欢颜面上表情微微一僵,掩饰性的低头又喝了口茶,调侃道,“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别说我还只是个外孙女,由我去掺和裴家的家务,名不正言不顺,还是由你和舅舅出面会比较妥当一些。”
  裴云默自是看出她言语之间的闪躲,心中困惑之余,忍不住道,“早几年的时候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怎么如今对着祖父却反而生分了起来?”
  “没有!”展欢颜脱口否认,话一出口又觉出了自己的欲盖弥彰,连忙咳嗽一声道,“总之这件事还是你去办会比较妥当,依我来看,赶早不赶巧,最好是在这个月内就把事情给办了。”
  “嗯?”裴云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
  “你也说了,这是太后赐婚,既然懿旨已经下来了,再想要反悔就不容易了。”展欢颜道,“如今这赐婚一事刚好就是个引子,不妨就直接让外公对外宣称是因为皇恩浩荡所以才要避嫌,让二舅舅他们搬出去自立门户。”
  皇权至上,这些勋贵人家,一旦与皇室联姻,身价就必定要再上一个台阶,这个时候就算裴献提出唯恐功高盖主而要将二房分出去单过——
  这个理由也绝对不会叫人觉得牵强。
  裴云默想了一想,沉吟道,“其实你是怕让思淼打着国公府的名义和梁王府联姻,日后真要争夺起爵位的时候,不好清算吧?”
  二房一旦分出去,裴思淼就不再是国公府的小姐,而北宫驰的岳丈也只能算是国公府的近亲,到时候就算他想要扶植裴广泰上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凡事总要预防个万一的。”展欢颜道,“如此一来,也是算是有备无患了。”
  裴云默对她这份远见十分赞同乃至于钦佩,可是思及此处也同时忧心不止道,“因为你拒婚的事,明显已经和梁王结仇,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段时间你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今你来了我这里,回头我就去怂恿祖父把二叔一家分出去,恐怕——他会把这笔账记到你的头上去了。”
  北宫驰对这次联姻抱了很大的期望,如果知道是展欢颜出手坏了他的计划,可想而知他接下来出手的报复会有多惨烈。展欢颜这一次简直就是在玩火。
  她自己却是不甚关心的模样,起身走到一侧的窗前站定了道,“如你所言,我与他之间既然已经成仇,那么多一笔少一笔的也就无所谓了。”
  裴云默不语,看着她的侧影神色复杂。
  良久之后,他也起身款步走到展欢颜身边,抬手推开了窗子。
  彼时才刚入秋,下面院子里的景致依旧葱翠。
  裴云默侧目看过来,展欢颜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但却带着一种鲜见的刚毅。
  “这一招釜底抽薪过后,齐国公府就等同于是正式划归到了皇上的阵营里,你——”裴云默开口,似乎还有顾虑,所以在用词上便斟酌的十分仔细道,“你对他,有这般信心?”
  展欢颜勾了勾唇角,却是不答反问,“怎么表弟对他难道没有信心么?”
  裴云默一时语塞,竟是无言以对。
  他和北宫烈之间的关系展欢颜一直都好奇,可是他却不能说。
  展欢颜也不强人所难,自觉的又把话题移开,语气平缓而镇定道,“其实我给你出这样的主意,本就和大局无关,如你所言,北宫驰与我之间已然成仇,哪怕只是为了自保,我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他上位的。”
  这句话不算是借口,因为这也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有了上辈子的切肤之痛,这辈子若不碰上也还罢了,既然北宫驰不依不饶的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万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他不是想要皇位吗?那么她就偏偏不叫他如愿,如果算计不到齐国公手中兵权,她倒要看看这辈子他北宫驰还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去和北宫烈抗衡。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裴云默的心里却是明白,以齐国公裴献的脾气,真要叫他卷进北宫烈和单太后的算计当中,也势必会引发许多的冲突和麻烦。
  最主要——
  现在北宫驰既然已经把筹码压在了二房身上过,那么不论是裴献还是他们大房的所有人就都肯定是已经被罗列在了对方的黑名单上。
  展欢颜会出此下策,肯定也是洞悉了这一点,在替国公府做打算——
  现在反击,还不算太晚。
  裴云默见她不主动言明,也没有刻意点破,只道:“既然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如你所言吧,稍后我便回府去和父亲商量此事。”
  “好!”展欢颜点头,回他一个笑容。
  刚好外面伙计敲门,送了饭菜进来,两人就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坐下来一起用了午膳。
  午后裴云默自是回国公府去了,而展欢颜则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顺着朱掌柜的指引去了前堂二楼的另一个雅间。
  彼时那屋子里刘氏已经神色凝重的等在那里了。
  “颜儿,你来了!”见到展欢颜推门进来,刘氏连忙笑着迎上来。
  展欢颜微笑着任她握了自己的手,道:“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二婶久等了,是我的不是了。”
  “自家人,别说这样见外的话。”刘氏道,侧目就对跟在身边的洪妈妈使了个眼色。
  洪妈妈会意,立刻就带上门退了出去。
  刘氏眼中神色带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嘴唇动了动,却是犹豫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先开口。
  展欢颜见她如此,也不与她卖关子,直接道,“我让周妈妈转给二婶的话,她说是二婶这里已经有了决断,今日既然咱们已经是见了面了,二婶有话但说无妨。”
  刘氏看着她,却没有马上说话,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你知道当初我们这一房是因何被老夫人分出去另过的吗?”
  展欢颜微微一怔,却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儿,但随即反应过来也就从善如流的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氏捏着手里罗帕,眼底有明灭不定的光影闪烁,提及往事,她似乎是要努力的克制才勉强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娓娓道来。
  忠勇侯府已经过世的老侯爷展华佑当年妻妾成群,膝下也是子嗣颇丰,但正室夫人所出的就只有展培和展骧兄弟二人,这兄弟两人之中,展培的资质平庸,展骧却更为聪慧,也有远见。
  按照常理来讲,侯府的爵位自是传长不传幼的,所以展培一早就被立为世子,占了位置。
  后来随着展骧启蒙,逐渐表露出来的天赋赢得了展华佑的另眼相看,因为对这个儿子满意,所以在课业上他便对展骧的要求更为苛刻,也间或亲自指导了许多。手心手背都是肉,展华佑的原意其实只是为了培养展骧成才,将来也可以帮衬着展培一起支撑侯府的祖业。
  可那个时候的展培就心思狭隘,见到父亲与弟弟之间亲近,就直觉的以为是展骧要谋他的世子之位。展华佑那里他不好说什么,便到当时的侯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夫人面前去添油加醋的将此事说了。因为这个大儿子表面老实孝顺,老夫人其人是一直偏袒着展培多一些,当即就去找到展华佑大闹一场。
  展华佑啼笑皆非,将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却因为是在盛怒之下,并没有对她解释什么,又罚她关了两个月的佛堂。自那以后展培就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这是父亲要舍弃他的一个信号。为了拔除展骧这颗眼中钉永绝后患,他终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展华佑当时十分宠爱的一个妾室刻意接近展骧,又设计引到展华佑远远的看见两人拉扯不清。
  展华佑那时候已经恶疾缠身命不久矣,一时急怒攻心,竟然出人意料的就那么去了。
  老夫人被从佛堂接出来,任凭展骧如何解释却都一个字也不肯听,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家丑,她当时也没敢声张,分家的时候只就先遣散了庶出的那些子女。可是因为隔了这一重关系,展骧这一房后面在忠勇侯府住着的几年也都如坐针毡,受尽了老夫人和展培的白眼。直至几年之后,老夫人觉得时过境迁,已经没人再会联想到当年的事,就立刻寻了个理由安排展培一家搬出去单过了。
  “那个侯府的爵位,我家老爷从一开始就没看在眼里,最恨也是气不过老夫人的厚此薄彼。”刘氏道,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因为用力太大,指关节都隐隐的发白,“颜儿,既然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说道这事儿,那二婶也就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的确,这些年你二叔就一直存了重回侯府的决心,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年的那一口气。”
  背负着一个害死亲生父亲的名声,哪怕再怎么问心无愧,可想而知,展骧这些年的日子也过的并不顺意。
  老夫人的薄凉展欢颜是早有领教,只是却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至于展培——
  抛开展骧不提,当年他都能为着抬举江氏做助力眼见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害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还要对他抱什么指望?
  这一番话,刘氏说的义愤填膺,展欢颜听来却分外平静,只在最后了然一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原还一直奇怪,当年是为了什么你们二房会突然搬出府去自立门户了。不过既然二叔他是存了这份心的,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在展家的处境艰难,二婶你也看到了,既然咱们的目标相同,那么就索性明说了,你们想要占回侯府的位置,眼下我手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就看二婶你敢不敢应了。”
  ☆、第五十三章
  刘氏不语,眼中带着明显的戒备情绪,半晌方才迟疑着开口道,“他到底是你父亲——”
  “那是我的事。”展欢颜道,直接打断她的话,却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
  然后她一抬手,墨雪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展欢颜将那信封递给刘氏,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就算是我给出的理由再怎么合情合理,他也始终都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也不说废话了,这个信封麻烦你转交二叔,若是他愿意放手一搏,就可以照着这个法子来,如若你们觉得冒险,二婶你也大可以当做今日根本就不曾见过我。”
  展培是展欢颜的父亲,他们二房和展培还有老夫人之间是有过节,可展欢颜呢?她又是为了什么居然要同自己联手,来针对自己的父亲?不管于情于理,这都是说不通的,也难怪刘氏怀疑。
  刘氏迟疑着着拿了那信封在手,却再迟迟没有表态。
  展欢颜也不逼她,觉得时候也不早了,就与她告辞了准备出来,走了两步,见到刘氏还捏着那个信封在原地发呆,她便止了步子,道,“其实二婶你大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我与你们二房无冤无仇,如若是我要对你们下套——坑害了你们,我又能从中得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刘氏心中略有几分意动。
  展欢颜与她对视一眼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洪妈妈等她离开之后才从院外进来,忧心忡忡道,“夫人,你是怀疑大小姐有心作怪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大房的人。”刘氏道,深深的叹一口气,手里捏着那个信封还是犹豫不决,“你说——这里面真的不会有诈吗?”
  事关重大,洪妈妈也不敢擅自拿主意,斟酌再三才试着开口道:“夫人,方才您和大小姐说的话奴婢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别的奴婢不敢说,可大小姐她还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
  “嗯?”刘氏皱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洪妈妈看着她,讳莫如深道,“大小姐她犯不着出招害老爷和您,就算是坑了咱们,她也半点好处都拿不到,那又何必呢?周妈妈可是说了,这大小姐心里的算盘可打的精着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看都不可能去做。”
  刘氏想了想,也着实找不出展欢颜任何的动机来,百思不解之下只能吩咐道:“此事还是小心为妙,你去传个信,让周妈妈尽快抽空过府一趟,至于这个——”
  刘氏说着,就用力的攥了攥手中信函道:“我还是先和老爷商量过后再做决断吧!”
  “是,奴婢这就去给周妈妈传信。”洪妈妈谨慎应道,扶着刘氏下楼上了自家马车。
  展欢颜从泰和楼出来,就直接吩咐回忠勇侯府。
  回去的马车上,两个丫头都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好,见她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就谁也没有吭声。
  展欢颜的确是心情不好,所以一直抿着唇角在想事情。
  重活一世之后,她其实一直都在劝慰自己把前世种种放开,重新活过,可偏偏北宫驰不肯放过她,还想故技重施几次三番的来打她的主意,逼的她不得不出手与他较量。
  和北宫驰之间的较量,说实话,她并不畏惧,只是——
  她的心结在齐国公府那边。
  因为前世种种,她对自己的外公和舅舅一家总是存着一份很深的愧疚感,所以哪怕明知道他们待自己很好,她也一直都在回避。从国公府迁回京城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她却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理由,很少登门。
  她不敢去见自己的外公那些人,因为每每相见,哪怕只是和裴云英打一个照面,都会勾起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让她烦乱也心痛。
  她的回避裴云默已经看出来了,可是——
  她却不能承认,也没有办法解释。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争取把国公府从北宫驰意图夺位的阴谋中拽出来,至于其她的——
  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过分多想。
  这边展欢颜人还没回到忠勇侯府,北宫驰那里就已经得了消息。
  彼时他人正坐在案后处理公文,得了孙逊的回报,儒雅俊逸的面孔上就不觉的浮现出冰冷的笑意道:“你说她去泰和楼是见裴云默的?”
  “是!”孙逊道,“遵照王爷的吩咐,这几日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忠勇侯府和展大小姐的一举一动,今日她一早出门,先是去的齐国公府,可是在那里却只呆了片刻功夫,然后便去了泰和楼。”
  北宫驰思忖着慢慢将手中公文放回桌上,勾唇笑道,“不知道他们之间都说了什么?”
  孙逊摇头:“那泰和楼是裴云默的,里外都是他的人,之前属下也曾试过想要往里面安插探子,可是他防备极严,没能成功。”
  “区区一个酒楼,值得他费这般心思经营?”北宫驰似是有了些兴致,定定的看着孙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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