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作者:Miang) 第41节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皇帝略略凝神,道:“来人,将这酒杯拿去查验。”
小礼子应了声“是”,一甩拂尘,便要来接过酒杯。但是,一只大手,却抢在他之前接过了酒杯。
众目睽睽之下,霍景拿起了那酒盏,放置于眼前,微微一转。看清了酒杯后,他勾起唇角,冷然一笑,道:“群臣百官皆在此处,我霍景便当着众人的面查验此杯,绝无分毫做伪。”
小礼子微愣,心底嘀咕一声:麻烦人。
宁王是嫌自己不够聪明,怕这杯子在拿下去查验的途中,又被人做了手脚呢。
但见霍景将酒盏在众人面前徐徐转了一圈,淡淡道:“此毒下的蠢笨,与笑语猜的一样。那贼人只是将毒/药涂抹于杯壁之上,如此一来,毒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酒液中。若要细查,不如去查查准备酒盏的那个太监。”
众人闻言,不由又是一片哗然。
“这……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毒,到底是谁?”
“依我看,这下毒之人,还想拖宁王府下水!”
“兴许,便是宋家不满于皇后时时压制……”
皇帝眉心一皱,道:“看来,此事与这个舞姬是无关了。你一个小小舞姬,却要担惊受怕,罢了,先下去歇着吧。”
唐笑语却还杵在原地。
小礼子在旁小声地催道:“唐姑娘!该下去了。”
唐笑语这才还了神,犹如在梦中似地,扣头谢恩道:“谢过陛下还奴婢清白。”
皇帝点了点头。
待她退回到屏风后时,已是一身涔涔冷汗。
她干咽了口唾沫,用手帕擦拭一下汗津津的掌心。她心里明白,方才的自己,就是从阎王殿走了一遭,于生死关前打了个转。
但凡任何一步出了差错——譬如那只猫没有打翻酒盏,皇后饮下了酒液;又或者是自己未曾保持清醒,据理力争,提出那酒杯可能有毒的说辞;又或是霍景没有拦下小礼子,没有亲自出手查验酒杯……
无论哪一步出了差池,她都会死。
这是天家,是御前,不是什么市井之处。她这样的蝼蚁,死一万次,都不会有人问津。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冷汗才褪了下去。
“笑语姑娘,你在这儿?”小礼子公公见她还在插屏后,便笑眯眯道,“今儿个担惊受怕了吧?咱们陛下是个火眼金睛的,定不会委屈了清白人,你放心便是。”
小礼子虽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明镜似地清楚:陛下之所以留了情面,还不是看上了这丫头,对她有点意思?要不是她是宁王的人,也许早就送进宫里去了。
“今日谢过公公照应了。”唐笑语低身一礼。
“哪儿的话?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何必说什么谢不谢的。”小礼子一副大惊小怪的语气。
就在此时,却听得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道悦耳女声:“小礼子,这就是宁王府上的那个唐姓舞姬吧?”
唐笑语回过头去,却见得一道倩影飘然而至,几乎要人花了眼。
那是个貌若天仙的千金小姐,身着藕荷色撒花软烟罗裙,忘仙髻上珠钗琳琅,双腕各佩一对通体无暇的绿玉镯;整个人是娴雅中不失娇妩,让人过目难忘。
这样的女子,翩然一笑,便足以叫人丢了魂。便是唐笑语同为女子,也不由微微失神。
“薛大小姐安!此女确实是宁王府上的舞姬。”说罢了,小礼子转向唐笑语,催促道,“还不快给静容小姐请安?”
“薛大小姐安。”唐笑语也乖乖低身行礼。
她知道,这个女子,便是薛家的大小姐,太后娘娘的亲眷,亦是太后想要指婚给霍景的人,薛静容。
见唐笑语的目光略略失神,薛静容并不以为奇。她款款步上前,打量着唐笑语的脸庞,浅浅笑道:“今日,你可是在殿上受了大委屈了。所幸,有宁王殿下护着你。”
她的目光,柔柔掠过唐笑语的五官,朱唇半启,口中徐徐道:“容色脱俗,犹如芙蕖,难怪宁王殿下也对你上了心。”
唐笑语不敢说话。
这薛静容不知是来找麻烦,还是纯粹路过的。总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受了这般惊吓,回去记得好好歇上一阵。”薛静容说罢,目光沉静下来,“只不过,你得记住了。宁王殿下再怎么回护你,也只是因为此事事关宁王府的名誉——与你,可没什么关系。”
末了的几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她的神色,也锐利起来,展现出一分果决强硬。
唐笑语道:“……奴婢明白。”
“你也瞧见了,这天家贵胄间,便是这般刀光剑影,不见鲜血。”薛静容捋一下腕上镯子,语气淡然,“你若置身其间,指不准哪一日,便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我劝你,最好不要对宁王殿下生出什么念头来,省得害了自己。”
闻言,唐笑语的瞳眸微微一缩。
薛静容那沉静的姿态,倒映在她眸中,愈显得完美而从容。
“……谢过薛大小姐教诲。”她小声道。
“既然你是个聪明的,那就再好不过了。”薛静容满意地一笑,对身旁丫鬟道,“走罢,太后娘娘要等急了。”
她的身影,施施然离去。
小礼子甩了下拂尘,忍不住赞道:“薛大小姐当真是个和气人,与咱们做下仆的说话,都是这般好性子。难怪全京城的男人,踏破了门槛都要求娶她。”
***
在回去的路上,唐笑语的思绪,一直在游荡徘徊着。
今日在殿上的遭遇,令她着实有些后怕。在皇亲贵胄的博弈之间,她这样渺小如尘土的人,实在是不够死上一两次。
但是,身在宁王府,也许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只要霍景依旧位高权重,那便会有无数阴谋诡计涌向他,连她也会卷入滚滚波涛之中。
也许,离开霍景,离开身处朝堂风眼之中的宁王府,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抉择。
薛静容对她,或许并无善意。但她的有些话,说的却无谬误——这天家贵胄间,便是这般刀光剑影,不见鲜血。
你若置身其间,指不准哪一日,便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离开宁王,才能远离那些刀光剑影。
可是……
想到霍景的面容,唐笑语微微犹豫了。
他在御前那样护着自己,也曾为自己挡去刺客的一击。自己为了贪图平安,想要一走了之,离他远去,是否有些太不知轻重了?
且身在高处,本就孤寒。而霍景,正是独自一人立于云端。他身旁的冷清寥落,恐怕是旁人难以料想的。
自己也走了,他是否……会被孤独所包围?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一瞬,便被唐笑语否决了。
她在想什么?她算什么东西,值得宁王殿下挂心?她是走是留,想来都不会对霍景产生什么影响。出生贱籍,就该明白自己生来的命运。
路途不算遥远,天上的月华紧紧洒落下来,行宫的宫苑沐浴着银白月光,犹如一只只栖身于黑暗的巨兽。她慢慢踏过小径,唇边有一缕苦笑。
自己是在做什么痴心妄想的梦呢。
尊卑有别,此乃天理。纵贵妃再如何反驳,皇后也将此话说的理直气壮。她与霍景间,本就有天地一般的沟壑。而她那点小小的私念,还不足以让这道沟壑合拢。
霍景迟早,会娶一位名门淑女做妻子;十有八/九,薛静容就会是未来的宁王妃。等到薛静容过门,自己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霍景若是权衡利弊,就会对薛家的千金宠爱入骨。
届时……
唐笑语唇边的涩意愈发了。
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自己那一点点小心思,显得如此的贪婪、可笑、荒唐,丝毫上不得台面。她扬起头,望向天际的月轮;秋时的夜风吹来,令她感到阵阵冷意。
自己对霍景的那点小心思,就到此为止吧。
她对自己默默道。
现在收起那些心思,尚且来得及。再放任那些私念膨胀下去,她会输掉一切。
就这样……
到此为止吧。
***
同一时刻。
“唐笑语回来了吗?”
霍景负手,立于窗前,面色微微烦躁。
“还未到,不过应当已在路上了。”飞七回答。
霍景闻言,眉心一折,冷冷道:“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来担?还不赶紧叫人去接。”
飞七一愕,连忙道:“是属下疏忽了!”说罢,立即叮嘱身后的仆侍,赶去接唐笑语回来。
飞七虽遵命了,但霍景依旧满目躁戾。窗外月色虽好,却丝毫不能抚平他心底的烦意。这些烦躁,来源于今日在殿上发生的事。
若唐笑语一直是个舞姬,是个贱籍,那便是人人可欺。单凭自己去护,又如何护得过来?
她本可以只住在宁王府中,由此免去一切危难,可宁王府本身便处于狂澜之中,又有谁安能幸免?
至少,她如今的身份,已足够让人践踏欺凌了。
而且,这般的欺凌践踏,还没什么法子去纾解她的忧虑。若只是在宁王府中,有旁的姬妾相压,他可直接叫人处置了;霍源多事,便令他禁闭一月不得出门。纵使曹氏多话,也能直接用曹家阖族的官途来做威胁。可帝王一家,又如何?
那幕后之人,他定是不会放过。胆敢利用宁王府,那便是死一万遍不足惜。
可皇后冤枉了笑语了,难道,还能让堂堂一国之母,向一个王府家伎赔罪吗?
唐笑语缺的,是一个身份,是堂而皇之伴在身旁的身份。
“飞七,”霍景微微颔首,眉目中略有寒意,“先前让你去寻的唐家父母,已经找到了?”
飞七忙答道:“回王爷的话,已经联络上了。前几日,唐家人就已经在赶去京城的路上了。待王爷自行宫回王府,他们便可来谒见王爷。”
霍景点点头,眉目一敛。斟酌片刻后,他道:“本王……打算,立唐笑语为侧妃。”
寂静。
寂静。
寂静。
长久的寂静后,回过神来的飞七,震愕无比,道:“王爷…您,您这是……”
“有何异议?”
霍景冷冷的目光扫来,飞七便吞下了喉中的话。
王爷的决定,从来不是他可以议论的。王爷只是告知自己,并非是想要自己给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