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陆雯正哭得投入,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吓得头一扬,后脑勺猛地磕在墙上。
  缓过那阵痛以后,她抹了把眼睛,这才看清眼前少年的模样。
  其实是清冷的长相,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像有着真实的关切。这让陆雯愣了愣。
  你饿了吗?邱秋又问了一遍。
  陆雯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点点头。
  她的确饿了,中午起就没吃东西,刚刚那桌菜她也没怎么动。
  邱秋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一咬牙,站起来。
  宴会厅里的人便见邱秋一阵风似的出去,没过多久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
  邱秋苦恼地看看空荡荡的桌子,也不是一星半点都没剩下,但那些东西,他觉得不好吃。
  很多菜明明是热的,吃到嘴里却感觉冷冰冰,一定不适合很饿的人吃。
  干什么呢这是?一位比较八卦的客人好奇问。
  邱秋没听到似的,视线梭巡一番,停留在面前的一瓶起泡酒上。
  邱秋凑到钟豫耳边,半个身子都粘了上去,小声说:外面有个人,饿得哭了。我想分她一点酒。
  这个酒好喝?钟豫挑挑眉。
  嗯,我能拿吗?邱秋问,声音莫名软黏。
  这酒上桌时是一人一瓶分好的,邱秋自己的已经喝完了,钟豫的则基本没动。
  这只史莱姆相当有原则,从不抢别人的食物,就算是监护人,也是要征求意见的。所以他来咬耳朵了。
  邱秋其实相当舍不得这瓶酒,并不怎么想分享。
  但他今天喝了不少水了,得克制一点,想着反正自己也喝不着,救救快饿死的人类也不错。
  正期待着,他忽然感觉耳垂被监护人揪了一下。
  钟豫哑声道:拿去吧。
  邱秋高兴了,刚起身,又被叫住。钟豫递来一只干净杯子:你让人对着瓶口吹?
  待邱秋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钟豫也一撑桌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边,倚着门框向外看。
  屋内静了一会儿,那新闻社社长按捺不住了:钟少将?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钟豫笑了笑:邱秋要拯救迷途少女呢。
  社长表情诡异:
  不来看看么?钟豫指指外边,冲王梧道:挺精彩的。
  王梧大师犹豫片刻,板着脸起身,站到另一侧门框。
  大家纷纷放松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的,也都聚到门口。
  我家这小孩儿,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唯独学不会说谎。钟豫抱着臂,眼神淡定:他觉得不好吃,就这么说了,没那心思跟你陷害来陷害去的。
  唔。王梧大师没表态。
  当然,他更不是高标准严要求,就我这样的粗人,随便卷个饼他都觉得好吃,炒个鸡蛋,念念不忘好几天,好养活的很。钟豫说着,自我陶醉道:可见这马什么的厨师,水平之差劲。
  众人:
  怎么回事,你怎么夸起你自己来了!?
  众人正凌乱,被邱秋挡住半个身子的女孩忽然放声大哭。
  呜真好喝女孩一张脸哭得通红,一手用力攥着漂亮的粉色裙摆。
  她整个人像一团拧得皱巴巴、又被放进水里温柔散开的纸巾,透着从未有过的舒展感觉。
  好喝吧。邱秋得意。
  女孩捧着酒杯,扁着嘴点头:呜这家破店我再也不会来了,我要去点评网站投诉它!气死我了!连路边的快餐店都不如!快餐店会把粉丝炒焦吗?会把狮子头煮散吗?我点个外卖都知道要看备注呢,况且哪有往罗宋汤里面放葱的!
  哇。邱秋随口应声。
  我看这家店只有贵客才吃得好!女孩抹着眼泪高声控诉:那些食评家根本不知道我们普通人的用餐体验!
  王梧听得脸色铁青。
  钟豫一脸的节哀顺变:你看,水平之差劲。
  第24章 邱秋腼腆道:你们让我
  邱秋这一杯度数不高的起泡酒, 让陆雯嚎得惊天动地,快把这辈子的委屈都给哭出来了。
  受气包也不是喜欢受气,委屈一旦爆发, 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等她含糊地骂完这家店十八代祖宗,终于平静下来,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她揉揉眼睛抬起头,陡然吓得愣住。
  前方不远处一道门里,好多人正看着她。
  陆雯震惊地打了一个哭嗝, 然后迅速捂住通红的脸。
  只要我没看见,世界就不存在。
  大师发话,新闻社社长出来,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劝进宴会厅里。陆雯擦干净脸,战战兢兢与王梧大师一番交谈。
  王梧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听着这个年轻女孩叙述着这一天的经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引以为豪的职业来。
  他做到四星评论员的位子上, 走到哪儿,接触的都必定是厨师们耗费十二分心血制作出的美食。
  可他随口称赞的美食,真的能被普通食客们吃到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陆雯说了许多在点评网站上看到的评价, 食客们的由衷赞美, 亲手写下的对餐厅的祝福, 温馨动人的美食小故事
  一切如同精心织就的美妙梦境,观者无不沉迷。
  网站上几乎没有差评, 只要搜索,同类餐厅第一必定是梦鲤乡,往后几名根本没法儿比。陆雯苦笑: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看别人晒的图,没有煮散的狮子头,也没有烧焦的粉丝是我运气特别不好吗?
  个人体验的确不能作为一家餐厅是否合格的佐证。陆雯人微言轻, 没想过要争取什么。
  她甚至做好了即便发出声音,也会被赞美的洪流淹没的准备。
  王梧大师听后却久久不言,半晌沉声道:你把评论写出来,我来替你发。
  陆雯一愣。
  每个食客的声音,都值得被听到。王梧背脊板正,神色威严:无论这家餐厅平时如何,今天它管理混乱,对待菜品极不负责是不争的事实。出现这样的情况,曝光反而能给他们敲响警钟。
  王梧说着,神色难掩失望:之后餐厅定会自查、追责、整改这是好事。
  大师说话,语速、发音,都令人舒适且平静。
  众人正听得入神,蒋利借口上厕所,离开小厅,几乎没有人将多余的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出了门,蒋利左右看看,步子逐渐加快,由走转为小跑,一路冲下了楼。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侍应生们如同穿梭在空隙中的游鱼,与食客们一起,将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蒋利走得很快,冷不丁撞到一位侍应生,差点把对方手上的酒碰洒了。
  抱歉。他冷道。
  侍应生低着头,用力摇头。
  蒋利的客套话纯粹是为了尽快脱身,见这人没有纠缠,便不欲再说,自己匆匆穿过整个大厅,推开写着顾客止步的门,进入梦鲤乡后厨。
  先前那位主厨正在第三区的小厨房中。
  他将自己的惯用刀一把把擦干,塞进收纳柜,动作慢条斯理前方忽然起了阵风,蒋利闯进来。
  陶昌荣!蒋利压着声音怒道:怎么不看消息!
  小厨房内唯一剩下的小徒弟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放下洁具溜了出去。
  至此,空间中只余两人。
  什么消息?主厨抬了抬眼皮。
  蒋利一个深呼吸,脸上黑云压城:今天搞砸了你知道吗!?你们走了以后,有个小姑娘,跑到我们门外哭!说今天店里饭菜难吃,还有照片为证,大师都要气疯了!
  蒋利说着,原地转了一圈,焦躁道:太巧了,太巧了。
  主厨有些意外,皱了皱眉:然后呢。
  然后,呵,然后大师说我们不顾普通食客感受,还要给那姑娘出气。他让那姑娘给他写差评,他来发。这不完蛋了吗!蒋利怒道:你们怎么做事的!
  有什么完蛋的。
  主厨说罢,又拿起一把刀,将干燥的吸水纸覆上去。
  他声音冷淡:道个歉,赔个款,解释员工失误,开除,承诺以后加强管理这些都是做惯了的事,自有专人来操心,你急什么。
  蒋利感到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身上阵阵发寒。
  他看着陶昌荣。
  这位风评极佳的主厨眉目舒展,体态放松,正慢慢擦着他的刀。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既从容,又儒雅。
  这样大的事,在他眼里,似乎连一秒的慌神都不值得。
  作为食评社方面的联络人,蒋利来到危燕区,与陶昌荣结识,也不过短短月余。
  每次与这人打交道,都会生出些难以置信的感想。
  他胸口闷得厉害,心在渐渐下沉。
  有些念头在脑海里激烈地翻滚,折腾,最终将理智撕开了一条破口
  新闻社那个小助理,蒋利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你向上面报告的吗?
  这话,蒋利已经想问很久了。
  数日前,每日危燕新闻社来梦鲤乡做节目,女主持的小助理误入后厨。
  这位运气不好的助理不小心撞见了蒋利与陶昌荣说话的场面,想走时,却慌慌张张打碎一只碟子。
  响声惊动了蒋利和主厨。
  性格懦弱的小助理被当场抓住,怂得厉害,马上赌咒发誓承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还主动将终端上交给他们检查。
  当时,蒋利并没有很担心。
  他们的对话,不是行业内人士很难听明白,更别说弄懂其中见不得光的猫腻。
  加上查了那小助理的终端,没有录像什么的,蒋利便做主放人走了。
  当时陶昌荣也点了头。
  可蒋利怎么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他便被管理员叫去茶室,还得知了小助理重伤的消息。
  真的是意外?还是有人出了手?
  如果只是意外,危燕区的管理员会大张旗鼓的审问那么多人?
  知道小助理这件事的人,当时除了他就只有主厨陶昌荣。
  是陶荣昌向上面报告了?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蒋利是个道德感很低的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自己做的坏事会跟生死大事扯上关系。
  他不断地给自己洗脑,说这是意外,是意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面对若无其事的陶昌荣,他忽然再也压不住怀疑。
  他感到恐惧。
  你在说什么?主厨说着,甚至没看蒋利一眼,自顾自收拾东西:什么上面,什么报告?
  蒋利并没有感到安慰,他下唇抖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的平静的反应,某种意义上证实了他的猜测,他脑袋一阵眩晕,晃了晃,随后侧身撑住操作台,以免自己失态跌倒。
  这一瞬,蒋利忽然看到帘子外的地面上,斜斜投着一道影子,像个蹲着的人形。
  有人在外面。
  他瞬间冷汗大作。
  冰冷粘腻的感觉爬满背脊,汇聚成一颗颗水珠,流向腰际。蒋利不敢转头,生怕被主厨发现。
  余光却死死盯着那道影子,想确认那不是他的错觉。
  片刻后,影子动了动,疑似脑袋的地方大约是转了个角度,冒出一个尖尖小角来。
  那是个小辫子?
  蒋利猛然想起先前撞到的侍应生,对方即便低着头,身形却还是很眼熟。只是他刚刚急着找陶昌荣,没顾上想。
  白小旭。那是白小旭!
  操!蒋利一掌拍在操作台上,同时往门帘方向跨了一步,佯装大怒的模样:就你整天阴阳怪气,出了事就一问三不知!把宴会搞砸不是你的错吗!?
  蒋利捏紧粘湿手心:受影响的不仅是你的生意,更是我们食评社的口碑!
  主厨眉头微皱,似乎很不喜欢他这样大吵大闹的样子,冷道:那也轮不到你来管我。
  说罢,他弯腰将刀具盒子放进柜中。
  你这就走了!?蒋利高声道,甚至有些破音。
  都说了,主厨似乎终于感到了厌烦:你管不着我。
  对话告一段落。
  主厨拨开蒋利,撩起帘子,迈步离开。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后彻底消失。蒋利终于听到了自己与之重合的心跳声。
  像大鼓在耳边敲响一样沉重。
  他用力喘着气,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他走出小厨房,一脚踹上门边堆着的纸箱,从滚落的食材和杂物中揪出一个人来。
  白!小!旭!蒋利将人摁在墙上,咆哮:你他妈不要命了!?在这儿干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啊!??
  白小旭冷不丁被抓住,本来就吓得不行,又被蒋利掐着脖子,一时憋得翻了白眼儿,本能地推蒋利的手。
  好半天,那手才松开了。
  新鲜空气涌进来,白小旭弯腰狂咳,还没喘两下,又被蒋利拽着后衣领往小厨房拖,双腿无力地在地上乱蹬,像只可怜的鸡崽。
  小厨房没有监控,白小旭被蒋利扔在地上,本能地向后爬了两步,直到后背靠住墙壁。
  两人各自喘了一会儿,白小旭抬头,见惨白灯光从头顶落下,将蒋利照得像鬼一样。
  拿出来。蒋利脸色铁青。
  白小旭红着眼睛,挣扎半晌,从裤兜里掏了一枚笔盖大小的录像设备。
  哆哆嗦嗦递过去。
  蒋利也抖着手,将笔盖贴到终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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