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林竹早就慌了,闻言转身就跑了出去。
  屋 里,不管柳氏问什么,阿桔都只是哭,虚弱无力,脸上红得烫得吓人。柳氏急得不行,打湿帕子替阿桔敷上额头。听女儿不停地唤娘,柳氏再也忍不住,脱鞋上炕, 像小时候哄女儿那样将阿桔抱到怀里,轻轻地拍她背:“阿桔不怕啊,娘在这儿呢,你爹马上就去请郎中,咱们吃完药就好了,阿桔不怕啊……”
  或许是久违的温柔怀抱起了作用,阿桔渐渐不哭了,在母亲柔声安抚中又睡了过去,只是眉头紧紧皱着,神情痛苦。
  林贤三人匆匆回来,看阿桔病成这样,林贤赶紧去镇上请郎中。柳氏让林竹姐弟先去吃饭,两个孩子哪里有胃口,都说要等长姐起来后一起吃。柳氏到底是大人,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下来,问林竹:“如娘呢?你们不吃得让人家吃啊。”
  林竹看向林重九:“我没看见她,小九看见没?”
  林重九也摇头。
  柳氏皱眉,不过长女病重,她也没心思管一个外人,只让林竹看着点,如娘回来就请她先吃饭。
  半个时辰后,林贤扯着老郎中急急跑进屋。
  短短本个月不到,老郎中第二次来林家,也算是熟了,先看看阿桔脸色,扒扒眼睛,这才坐下去认真号脉。林家四口人屏气凝神围在旁边,一会儿看看老郎中,一会儿看昏睡不醒的阿桔,忧心忡忡。
  老郎中慢慢放下阿桔手腕,捋着胡子对林贤道:“林夫子,大姑娘这是郁结于心伤了脾肺,后又湿寒侵体,这才一病不起。热病好治,服两贴药便可,只是这郁结,我会开安神养身的方子,但归根结底,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姑娘醒后,你们多多开解开解她吧。”
  这话一出,除了懵懵懂懂的林重九,林贤三人都愣住了。
  阿桔这几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更没有淋雨挨冻,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还是林贤最冷静,微怔之后马上道谢,请老郎中去外间开药。就算怀疑,也不能当着人家郎中的面露出来,那岂不是质疑人家的医术?再说林贤在镇上教书那么多年,对老郎中早有耳闻,否则也不会请他过来。
  开了药方,林贤叮嘱柳氏几句,随郎中一起去镇上抓药。
  柳氏心疼又自责。
  家里三个孩子,次女懒惰撒娇不管不行,幺儿更是淘气得让她恨不得拴在身上看着,只有长女从小就懂事,不用她操心,还帮她照顾弟弟妹妹,正因为如此,她也疏忽了长女,连她有心事都看不出来。
  柳氏将林竹叫到外面,问她发现什么异样没。林竹只知道阿桔跟孟仲景吵了一架,却不知根由,便把林重九也叫了过来,问他那天出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重九这时候哪敢隐瞒,事无巨细都说了。
  林竹最敏感,皱眉问他:“大姐领着你走后,孟大哥跟她都没出来追你们?”
  林重九摇头。
  林竹咬牙切齿:“一定是那个女人迷住孟大哥了,否则还能有什么事让我大姐难过成这样?她人呢,我去找她!”
  柳氏一把拽住她,低声训斥道:“这都是你瞎猜的,乖乖在家待着别添乱了,等你大姐醒后再说!”如娘如何她不敢保证,孟仲景绝不是那种人,其中定有误会。
  林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被柳氏掐了下脸,林竹甩手,靠在炕头生闷气。
  外面很快又有动静,还有马车声,柳氏还没出门,小柳氏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阿桔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进来,趴到炕前看阿桔,见大外甥女病得昏睡,自是一番心疼。
  林贤也在后面,回来刚出镇子正好跟周家马车碰上,便将事情说了。
  一屋子都是人,柳氏有些头疼,让林贤请周培父子去上房坐着,她去煎药。药刚煎好还没出锅,门口又有马车声,她心里咯噔一下,出去一看,果然是赵公子来了。
  林贤等人又齐齐出去迎人。
  赵沉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嘴角带笑,一一跟众人打招呼,往里走时,看见柳氏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一闻就知道是药,心中一惊,关切问道:“伯母这是?”
  柳氏叹气:“小九他大姐病了,我去给她送药,赵公子去屋里坐吧。”言罢顾不得寒暄,从几人身后绕过去,直奔厢房。
  病了?
  赵沉维持扭头的时间略长了些,好在只是瞬间,眼中异色一闪而逝,谁都没看见。转身,赵沉向林贤询问阿桔病情,语气把握的刚刚好,既表达了关切,又不会显得太过殷勤。林贤也就简单说几句,没有说具体原因。赵沉心知肚明,因此没有追问,随林贤周培进了上房。
  周培是雅商,林贤是善于言辞的秀才,赵沉读过书也做过生意,与人交际更是如鱼得水,三人很快便相谈甚欢。周培更是惋惜地打趣道:“早知赵公子只是面冷,我也不用小心翼翼招待那么多年了。赵公子有所不知,每次你来,我们品兰居的伙计都兢兢战战,生怕伺候不周。”
  赵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看看门口,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怎么孟兄还没来?”
  林贤也很纳闷:“我交待他早点来的,这小子,怕是家里有事耽误了吧,小九,你去瞧瞧。”
  林重九痛快应下,询问地看向姨兄周兰生,周兰生跟父亲说了声,与他一起往外走。
  只 是两人并没能走出林家,刚走到院子中央,门口就转过来两道人影,孟老爹满脸阴沉地走在前面,孟仲景神情复杂地跟在后头。孟老爹明显生气了,林重九有点害 怕,打完招呼便让周兰生去屋里传话,他故意站在原地没动,等孟老爹过去了,快步凑到孟仲景身前,绷着脸小声问他:“孟大哥你到底做什么惹我大姐生气了?她 都生病了,昏迷不醒,郎中说是气的!”
  “你大姐病了?”孟仲景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分生气,震惊地问。
  林重九点头,把从姨兄哪里打听来的解释说给他听:“说是先生气,后来着了凉,都是你惹得!”
  孟仲景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有心疼担忧,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他怔怔地望向西厢房,想要分辨心慌缘故,前面孟老爹突然大喝一声,孟仲景身体一震,想到早上在父亲面前跪着落泪的如娘,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慢慢低下头,朝前去了。
  或许昨晚他只是一时冲动,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资格打听她的事,他,对不起她。
  胸口好像被人剜了一块儿肉,疼得他难以呼吸。
  那是他从十四岁起就喜欢的姑娘,她喜欢上别人他会难受,却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伤她,即便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他也不想。
  进了上房,孟仲景的目光扫过林贤,周培,赵沉,最后又回到林贤身上,然后,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仲景,你这是做什么?”林贤大惊,上前就要扶他。
  孟老爹拦住他,回头吩咐林重九:“小九你娘呢?你去把她叫过来。”
  林重九慌忙跑了。
  孟老爹看看林贤,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被丢尽了。林贤是什么人,阿桔又是什么样的姑娘,能结下这门亲事简直就是孟家祖坟冒青烟了,没成想在喜事将近的这个节骨眼,被儿子亲手丢了。婚前悔婚,因为另一个女人,外人会怎么说他们孟家啊!
  几乎林重九前脚走,赵沉便朝林贤周培二人辞别:“伯父有事要忙,晚辈先行告辞,改日再与两位伯父叙话。”
  林贤连连赔不是,想亲自送他出门,赵沉婉拒,自己出去了,跟柳氏姐妹并林竹姐弟迎面碰上。柳氏刚要说话,赵沉先道:“伯母快进去吧,晚辈改日再来叨扰。”
  柳氏歉疚地赔不是,让林重九出去送他。
  赵沉看了西厢房一眼,大步离去。
  林家上房。
  除了阿桔,林家周家几口人都到齐了,满脸困惑地看着孟家父子。
  孟老爹无颜以对,转过身,恨声骂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亲口说!”
  跪 了这么半天,孟仲景心头那些复杂犹豫也都压下去了,低着头,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林叔林婶,仲景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阿桔。其实那日我救下如娘时,她衣衫 不整被我看见了,一开始我没想什么,后来知道她身世可怜无处可去,我心生怜意。如娘对我也有意,只是她不想破坏我跟阿桔的婚事,昨晚准备连夜离开。我不忍 她孤苦伶仃,又觉得自己坏了她清白本该负责,便承诺娶她为妻,所以我跟阿桔的婚事,算了吧。”如娘求他把错都怪在她身上,他怎么能?他错了就是错了,跟谁 都无关,是他放弃了这场梦。
  林贤眉头紧锁。
  柳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孟仲景骂道:“你,你说她可怜,可阿桔跟你是什么情分,你就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女人不要阿桔了?你的良心呢,你当初来提亲时怎么说的!”
  林竹对其中内情知道地更多一点,闻言冷笑,只是她还没开口,小柳氏一把将人扯到身后,低头看孟仲景:“你说她昨晚准备离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了?”跟痛心落泪的柳氏相比,她只是绷了脸,却自有一种当家主母的威严。
  孟仲景沉默着点头。
  小柳氏笑了,嘲讽地笑:“好一个如娘,我猜猜,你们昨晚不止单纯说话那么简单吧?”
  此言一出,林贤柳氏脸色大变。长女性子温柔却不怯弱,轻易不会哭成那样,而如娘半夜离去,郎中又说长女湿寒侵体,莫非昨晚也跟着出去了,看到了孟仲景跟如娘……
  林贤气急攻心,一把提起孟仲景衣领,瞪着他眼睛:“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跟她苟合了?”
  孟仲景垂眸,才刚低头,林贤一巴掌扇了下去,那力道之大,直扇得孟仲景歪倒在地,嘴角出血。一侧孟老爹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柳氏看着曾经的好女婿变成这样,再想到大病之中的女儿,靠在小柳氏肩头哭了起来,直喊女儿命苦。
  一声一声,落到孟仲景耳中,化成难言滋味儿。他扶着地慢慢直起身子,还想再跪,林贤却不想再看他一眼,指着门外吼道:“滚!算我们林家有眼无珠,错把畜生当人看!你滚,马上滚,小九他娘,你去把他们送的聘礼都还给他们,从此我们林家与孟家恩断义绝!”
  柳氏哭着去了,小柳氏陪着,林竹走在最后面,朝孟仲景脸上啐了一口:“幸好我大姐还没嫁你,你就你那可怜的女人过日子去吧,再敢纠缠我大姐一次我就抓破她的脸!”
  见此情形,孟老爹慌了,拉着林贤胳膊好声劝道:“你别气,仲景做的确实不是人事儿,你打他骂他我都不拦着,回头我也会教训他。阿桔,阿桔是好姑娘,是我们孟家没有福气娶她这个儿媳妇,可孩子犯错是孩子的,咱们二十几年的交情,不能一气之下就断了是不是?”
  林 贤胸口急剧起伏,视线从孟仲景身上移到孟老爹身上,眼圈也红了:“孟老哥,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次,是,咱们一块儿玩到大,你这好儿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所 以我那么多富家少爷地主老爷提亲都不要,只给阿桔挑了你儿子。你也是当爹的人,相信你懂,我不求阿桔大富大贵,只求她男人对她好,可你儿子做了什么?什么 也不用说了,你们走吧,往后咱们两家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走,带上你儿子走!”说着把人往外推。
  孟老爹还想再劝,孟仲景拉住他:“爹你别说了,就算林叔还肯认我这个侄子,我也没脸再见他,咱们走吧。”脸上火辣辣得疼,但他一点都不恨,他心甘情愿挨那一下。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啊!”孟老爹悔得不行,甩开他手,步履蹒跚。
  孟仲景脚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心中悔恨便多出一分,目光贪婪地扫过这院子里每一样东西,那房子是他帮着盖的,那兰花是她一一讲给他听过的,那……最后他看向西厢房,他想再看她一眼,想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如愿。他站在林家门前,看着熟悉的大门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关上,看着地上散布的去年他亲自拎过来的聘礼。
  “阿桔,只送这些东西,你爹娘会不会嫌弃?”
  “你把我爹娘当成什么人?东西只是走个过场,你有那份心意就够了。”
  那轻柔的嗔怪犹在耳侧,孟仲景忽的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是他总是嫌弃自己,最终亲手丢了她。
  ~
  短短半日,林、孟两家退亲一事便在村里彻底传开了。
  村 人淳朴,最讲信义,得知退亲是因为孟仲景背信弃义跟别的女人鬼混在一起,一众妇人顿时骂开了,骂孟仲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才会为了一个长得并不咋样的狐媚子 忘了知根知底的美貌未婚妻,更骂如娘不守妇道半夜三更勾搭男人,总而言之错都怪在孟家那一边。当然也有跟林家不对付的暗中奚落嘲讽,但也只敢在自家说罢 了,出去说,只会招来指责,再怎么说林家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哪能帮着外人?
  黄昏时分,陈平回到庄子,把打听来的事情一一说给赵沉听。
  赵沉站在一盆吊兰前,静静地听着,等陈平说完了,才对着兰叶中的白色小花问:“她呢?”
  陈平声音低了下去:“林家大门紧闭,除了周少东家一家离开时打开片刻,再也没有开过,林大姑娘的消息也无从探听。不过我派人跟那个郎中打听过了,说是林大姑娘病情并不重,休息两日便可康复,只是心中郁结……”
  “知道了,退下吧。”
  陈平立即转身走了出去。
  赵沉伸手,指端在白兰上碰了碰,一触即退,唯恐拿捏不好力度,伤了花。
  他抬头望向窗外,眼里有在他身上并不常见的茫然。
  她如他所料那般死心了,退亲了,可为何,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到底多喜欢一个人,才会忧思成疾?
  孟仲景跟她的婚约他都未曾放在眼里,此时此刻,他却嫉妒了。
  他想要她的心,要她的全部喜怒哀乐。
  ☆、第26章 情书
  七月初二是林重九的生辰。
  林贤夫妻对女儿儿子都很疼爱,姐仨三人谁过生辰都会热闹一下。当然,乡下地方不可能像有钱老爷家那样搭台唱戏或大宴宾客什么的,就是把周家请过来,大家聚在一起大吃一顿就算庆生了。
  一大早,林重九在柳氏的撺掇下跑到两个姐姐房里讨要礼物。
  屋里,阿桔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镜子前梳头,林竹躲在被窝里还没起来,睡得特香。
  林重九挑开门帘进来,阿桔从镜子里看他,见弟弟朝自己眨眼睛,她抿唇一笑,继续梳头,眼睛却瞧着那边。
  林重九刚从林子里割草回来,手里拿了根狗尾巴草,他轻轻趴在炕沿上,用毛茸茸的草头在林竹睡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拂来拂去。林竹先是皱眉,继而闭着眼睛转了过去,林重九跟着过去,才碰两下,林竹噌地坐了起来:“小九你找打是不是?”披散着头发就要抓人。
  林重九嘿嘿笑着跑到远处,一点都不害怕地看着她:“二姐起来吃饭了,今天我生辰,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快点拿出来!”
  “我给你大巴掌你要不要!”知道长姐在那边看热闹呢,林竹飞速下了地,鞋子都没穿好就朝林重九扑了过去。林重九吓了一跳,想往外跑,门口被林竹堵上了,只好逃到阿桔身边求她:“大姐二姐要打我,你快帮我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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