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节

  颜孝之一想,也是,又问:“我们先走了,你要留谁下来?”
  颜神佑道:“廷尉须南下,蒋五郎我要留下来,他是纨绔里难得有些本事的人,他得给我拉犁卖力!做个郡守,想必还是成的。”
  颜孝之道:“你做得了主?”
  颜神佑闭嘴,丁琳道:“小娘子行前,使君剖符立契,铸印授节。”
  颜孝之头疼地大叫:“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议定,连夜组织人手撤退。颜神佑拨了两千士卒一路护送,并唐、颜两家的部曲,也编队。唐仪见状,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我的人马也不多,千来户,你看着办吧。”颜神佑正好将这些人打散了,并入护送的人马内。
  颜孝之也如法炮制。颜家的部曲就多了,颜孝之还是用三五抽丁的旧法,颜神佑征得颜孝之的同意,留下大半,抽五百玄衣充为中下层的军官,又扩成万人军,作后队,留在了坞堡,安营扎寨,开始新兵集训。
  蒋五听说自己被留了下来,也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反是蒋廷尉,问颜神佑:“君欲生万物乎?”
  颜神佑答道:“但有为,保君世卿世禄。”
  蒋廷尉闭目长叹:“竟是一语成谶。”
  颜神佑道:“我常听人说,能者无所不能。纵一时失势,也将重振羽翼。若是无能者,也只好去死上一死了。”
  蒋廷尉道:“戾气重。”
  颜神佑道:“以杀止杀耳。”
  蒋廷尉想到自己满门兴旺,只因一个阮梅,搞到现在就剩一个孙子,忍不住悲从中来:“阮贼该死!”
  颜神佑一躬身,送他上车,让颜孝之护着他南下去了。大长公主经历了太多的离丧,叹一声:“是不是我家没福气享江山?弄得子孙凋零。早知如此,不做这个皇帝,是不是会好些?”再不开口,也不骂唐仪了,安安静静登车。
  柴氏、大姜氏等人哭得厉害,一人不舍得闺女,一个不舍得外甥女儿。
  颜希真安慰柴氏:“我也是要留下来等郎君的,死活也要听到一个信儿。神佑留得,我如何能不留?部曲又不是全走,也得有人管束着,我不留下来,要阿爹么?阿爹性情软和,实不适合做这件事情,反是去昂州,相帮二叔,倒是很合适。阿娘但疼我,将大郎带好,我阿家她们也有劳阿娘了。”
  颜神佑就简单粗暴得多了:“我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您放心吧。”
  当下洒泪而别。大长公主是第一拨,颜孝之亲自带队。大姜氏等是第二拨,隔日出发,是蒋歆领头,遥望着前队的队尾,以免走失。扬州西部已被颜神佑拿下,凭着她的令符,一路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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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人马走后,坞堡,非但是小鬼当家,根本是女鬼当家!
  杜黎颇觉坑爹,硬着头皮问颜神佑:“现在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等,等阮梅那里来人。”
  蒋五却问:“要我做甚?”
  颜神佑将他交给杜黎,两人合作,先管后勤。
  又命阿胡,广洒探马,凡南下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拿下。一个也不让他们回去,不出半月,京城就起了疑心。这个年代,跑丢几个人太正常了,但是探子一个也没回来,这就不正常了。
  阮梅倚着京城的粮仓,又有大笔抢劫而来的财富,过得十分惬意。又有陆桥提醒,倒也不忘戒备。只是带来的人也称得上是行军千里,需要整修,倒没有提马上南下的事情。
  一下子少了一千多人,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更兼探马没一个回来的。引起了阮梅的警觉。阮梅顾不得诸将争功、争财、争奴婢了,下令部将王金龙率军三千,南下排查。
  王金龙一路追踪,路上知道有颜家坞堡这么个存在,传信时亦有提及。不数日,来到坞堡之下,心中怨气冲天。他这一路追下来,正值寒冬。颜家坚壁清野,四野百姓也都逃亡躲避了,实在没捞到什么油水。
  见坞堡门禁整肃,知道这里没有受到冲击,那么……里面一定有财富!有女人!有粮食!抢吧!管它是不是千人队失踪的原因呢?!
  仔细观察了一下,见“护城河”也结了冰了,便命人去试,竟能走人。下令士卒以蒲草裹足防滑,爬过“护城河”进攻!
  他们这一路,攻下的城池多了去了,最难攻的京城,没用攻就下来了。将士难免生出傲慢之心,以区区一坞堡,纵整肃些,比县城略好些,又能如何难攻?
  岂料这边刚往前涌,才冲到城墙下,就见城上竖起了几色旗帜,左右摇动了起来。
  只听马蹄阵阵,声音十分不对!城上又泼下火油来!一个火把扔下来,烧得可惨!这油也不是什么好油,烟还很大。晕头胀脑之间,四下喊杀声起,玄衣从城后绕了出来。先来三轮齐射,拉马往两边跑去,露出后面的步卒,步卒再以踏弩等再轮射。
  射完,才上前砍杀。
  时间很短,王金龙发动攻击也不过才正午,收拾完他们,都不带耽误玄衣吃晚饭的。
  这样的捷报令颜希真很开心,问颜神佑道:“这样就行了?我原还担心扛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天寒地冻的,将士不易,将伤患挪进堡内歇息罢。又有,叫他们熬下袪寒的汤水?”
  颜神佑笑道:“好。”
  颜希真去整肃内务,颜神佑才对阿胡道:“确定放走了些人?”
  阿胡道:“是,标下盯着呢,放走了一、二百,再怕军法,也能传出些流言了。”
  “让他们把火药配好,待用。传出话去,我在寻沉水香、龙涎香,出门太急,没带够。要从流亡仕人那里换取。”
  土制的火药很不稳定,只好用比较简单的办法——现用现配——以防止长途运输中出现爆炸等事故。现在,轮到火药上场了。
  杜黎此时插言道:“小娘子,还要大力说,小娘子将兵只有一万,是来接应了邰阳公南下的。”
  颜神佑道:“善!走,去城外看看罢,我记得这附近能设伏的地方还不少。”颜启的军事眼光还是不错的,给自己选的老巢,地形是相当能看的。用来坚守,只须稍稍用点心,便能以寡击众。
  颜神佑把口袋张开,等着阮梅亲来。
  ☆、216·新仇与旧恨
  颜神佑料的也不差,她所估计的,其实并不算高明,不过是一般般的情理之中罢了。她跟阮梅比拼的,并不是什么军事技术,这一点她是相当明白的。单从两人战绩上来,到目前为止,阮梅能甩开她八条街。
  她的士卒,包括玄衣,虽然训练称得上是精良,大军团作战的经验依旧是弱项。遇到一般人,自然是完虐,遇到横扫半壁江山的阮梅,她还没有那么自负到以为自己一定赢。
  所以,她在把军事布置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之后,就不再费心了,地形都是颜启给选好的,把颜启跟阮梅搁一块儿打,估计是实力相当的。
  颜神佑算计的是人心。
  就是吃准了这群男人的心理,以为女子无能而已。是以她放出消息去,还做足了旁证——香料——证实在这里主事的就是一个妇人人,一旦被一个自己认为没什么本事的人揍了,不管伤着哪儿了,都是被打了脸。人一生气,就容易丧失理智,哪怕没有变成看到红布的蛮牛,心思也会变得不如以前缜密。
  颜神佑又是以逸待劳,还有个秘密武器,倒也能够弥补差距。现在,就看阮梅来不来了!
  颜神佑在这里摆开了阵势等着,阮梅在京城也没闲着。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哪怕是个神经病,也必有其过人之处。更兼身旁还有一个陆桥,也不是智商低下的人。虽然两人因为出身的关系,对于上层那一套有些不太灵光,然而既居高位,渐渐也便有些悟性了。至于悟到了一个什么程度,这就不好说了。
  阮梅之长,正在军事。
  一回丢一千,二回丢探马,三回丢了将近三千……阮梅要是还没警觉,那就不是他了。
  阮梅当时,正在勤政殿里饮酒。占了京城,他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了。住最好的房子,喝最好的酒,睡……据说档次最高的女人。蒋氏已覆灭,未及入宫的蒋家小七娘子殉难,宫女宦官逃掉许多。
  这对阮梅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再捉就是了。除了开始过于粗暴,手起刀落搞死几个人,后来就跟“丙寅之乱”差不多了,挨个儿上门索要。逃出去的,算幸运了,逃不出去的,有狠心跟姜家学的还真没几个。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那姜家的声望也就没那么高了。
  好一点的,想办法让闺女躲一躲、藏一藏,差一点的,就只好交出去了。躲藏倒也不算特别难,因为阮梅的手下,将这些人统统赶出了昔日的豪宅。昔日公子王孙,流离失所,散落各处。有藏着金玉还不得食的,也有体弱跑不快被乱马践踏的。天气又寒冷,多有冻饿而死者。公卿之门,存者不过十之二、三。
  见到女孩子就抢上一抢,是入城三天的惯例。三日后,阮梅宣布封刀了,情况才渐渐好转。之所以说是渐渐好转,只是因这些人虽然守军令,在这样的财富女子面前,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令行禁止。直到阮梅火大,亲自砍了三个校尉,这势头才得到了遏制。
  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天了。
  阮梅见人都老实了,也不急着进兵。他这一路行,就是为了京城的,更远的目标,他再中二也知道,眼下急不得。至少得把这群兔崽子喂饱了,激发了斗志,还得重申军纪,才能行动。怎么着,也得过年以后了。
  他也就安心住了下来,将庶务交与陆桥。陆桥掌令,京城虽乱,毕竟是京城,一时便觉得展抱负,立意辅佐阮梅。抽空还向阮梅建言:“将军欲成大事,岂可耽于享乐?待一统天下,只有更好的享受。”
  阮梅笑道:“我不过修整而已,与君约定可好?来年二月,我必整兵,先下扬州。”
  陆桥也是这么想的,扬州其实是块无主地,没有形成有效的组织,打起来容易。而且扬州比较富庶,也是个补充。当下退去忙了。
  阮梅继续“休整”,以先帝之不讲理、虞喆之抽风,也不敢在勤政殿里纵情取乐。阮梅却做得没有一丝犹豫,将所劫之仕女悉充下陈,拣其柔媚多情者宠幸。又喜“征服”其刚烈者,以“真真性子强,早早自裁了,如今不过是调-情”并无一丝敬意,反更蔑视折辱,或有赏赐将士者。
  诸女被阮梅这个神经病的神逻辑搞得不识时务也不行,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也有气性大的,不堪折辱,索性悬梁了事。
  这一日,他正与诸女饮酒为乐,还没喝高就收到明确的败绩。不同于以往的“神秘失踪”,这一回,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大败而归,三千兵马,最后回来的只有五、六十人。连陆桥都惊动了,放下了整顿京城秩序的工作,火烧火燎地奔了过来,还要问:“是郁大将军班师?”
  阮梅的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冷冷地道:“不是!”将诸女吓得往帘后躲藏。
  阮梅便开始破口大骂,从己方领队是猪,到骂对方狡猾。又怀疑情报的真假——“果然是妇人所为?”
  陆桥也不知道,建议阮梅:“可再放探马。”
  两个人一点也不忌讳在讨论军事机密,帘子后面还一堆的女人。
  女人不是人呐!
  以为人家没人耳朵吗?
  颜神佑是故意放出消息的,阮梅不去打听,她尚且要送消息上门。她手下的舆部可比什么探马给力多了,几乎就是同时,流言已至京。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怀疑是颜希真,因为她大闹过京城,坞堡那里又是她在留守。
  阮梅头一个否认了是颜希真:“不可能是她!先前未尝听闻她掌过兵,妇道人家,纵是天授,初掌兵数千已是难得,至于上万,非她所能!”
  陆桥道:“难道真是昂州来的?”
  阮梅道:“领兵之人,最忌拖沓。既来接应,此时已过数日,如果不走?”
  陆桥也认为:“难道是陷阱?”
  随着沉水香和龙涎香的细节浮出了水面,却是一个人,帮阮梅确定了领兵的就是个女人!而且,确认了是颜神佑。
  话说,阮梅新纳之姬妾内,大半是世家女子,正在新鲜时候,此时亦在帘后。内里一人听到“沉水香”、“龙涎香”,登时作出惊喘的声音来,引得众女侧目。
  阮梅耳聪目明,正在焦急的时候,伸手拎起身前桌案,便往帘后砸去!他脾气并不好,诸女的反应也不很快,有两三个被擦着了,登时倒地。余者惊骇欲绝,失声尖叫了起来,又马上捂住了嘴巴,生怕再激怒阮梅。都跪伏于地,情状可怜。
  众人都怒视最初发声者,离得近的,也不顾什么祖上是不是有过姻亲了,悄悄合力,一面后退,一面将她往前推。却不知发声这一个,正是要引起阮梅的注意。她一面小声啜泣,还一面能将话说得清楚,实在是一项天赋:“我知道那是谁!”
  阮梅嘲笑道:“你知?”
  “正是,若是颜家女,又搜罗沉水香、龙涎香两样的,必是颜二娘。”
  “哦?”
  “颜二之母,乃是姜氏女。当年,听老人们说,他们颜家是个乱窠子……”
  阮梅十分不耐烦地道:“谁要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
  女子一顿,声音也有些僵硬了:“正是因为香料的公案!事涉她们父辈,将军容妾细禀。颜昂州行二,取姜家女,他们家三房娘子是赵家女,赵氏女无礼,欲夺姜氏合香秘法。姜家女不与,告与她哥哥,两下闹翻。这事情是当时一个大笑话,人家都笑赵氏没家教。”
  陆桥也听得烦了,截口道:“这香料就是沉水香与龙涎香了?这算什么秘法?”
  “并不是,各家合香的法子,除了一些众所周所的,其余都是有些差异的。然而种香,用什么料,鼻子灵的,大致能闻出几样原料来。只是不如具体搭配而已。正因此事,好事之人常去闻他家人身上的香,倒探出几味原料来,只是终不得其法。如果是要这两样香料,一定是颜二!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的。”
  众女跪伏于地,也能感觉到阮梅那刀戳一样的目光,齐齐一缩,道:“是。”
  阮梅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声道:“妾,唐氏。”
  原来,这唐家早早接到昂州的消息,南下的南下,西迁的西迁,却也有没走的。唐氏这一家就是没走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有顾忌。她家跟原本被颜肃之一个揍八的姬、尚那里有些亲戚,正因这等关系,她先时待颜颜神佑并不友好。南下,显然是不行的。
  西进?那里有楚丰,很不幸的是,楚丰是颜肃之的亲舅舅。姬、尚两家嘲讽的时候,连楚、姜都捎带进去了。哪怕看着唐姓的面子,可以去,去了,也是不自在。况且,当时谁能想到阮梅又犯神经了呢?柴丞相都没想到哇!
  唐氏这一家,就被陷在京城了。她正当妙龄,正是被劫掠的好年纪。比较幸运的是,她是被阮梅给收了,并不是被乱军所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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