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李火旺在屋里一听见李廷恩声音就想出来,不过端着长辈架子,这才磨了一会儿,这时看见这长孙十岁便长得俊秀挺拔的,一看就是副温文有礼的读书人模样,一点不像村里头其他那些十来岁的孩子还在山头田间到处疯玩,心里就得意的不行。再想到今儿下地回来时撞见族里头日子过得极宽裕轻易不肯搭理人的李二喜都摆着笑脸来给自己道喜,说廷恩又得了第一,还非送了两条鱼不可。平时走出去听得也都是村里人奉承自己有个好孙子,脸上更是红光满面。将这个孙子仔细打量了好几眼,发现确实没瘦,李火旺这才抽了口旱烟,心头乐的不行。
  我这长孙是来的迟了些,不过迟的值!
  李火旺端着张树皮老脸语气柔和的和李廷恩说话。
  “廷恩呀,爷都听人说了,你在学堂又得了个第一。你这孩子我是晓得的,念书下功夫的很,不过你也注意歇息,你年纪小呢,亏了身子可划不来,就是多念两年爷也供你。”
  李廷恩去洗了手,一面温声应着李火旺的话,“爷放心罢,先生与我的功课不多,我都应付的来。闲时还能留些时间出来挣几个琐碎银子。”说着从袖里掏出个灰布袋子双手捧着给李火旺道:“爷,这是陇右道那边的云烟,您尝尝这个够不够劲道。”
  李火旺拿过袋子抖出里面的烟丝,看一根根的散发出股陈郁的烟味,显见是上等烟丝,不是他自家在后院种的可以比,又是孙子的孝敬,乐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我孙子买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好什么好。”范氏从屋子里头走出来,耷拉着脸一把将小布袋抢过去在半空中甩了甩,大声道:“廷恩,不是我这个做奶的说你。你爷上了年纪,大夫都说要少抽些烟叶子,你做孙子的,还给他买这些东西,太不晓事。再说你手里有几个闲钱,在镇上吃饱喝足了,也得惦念家里头供你念书辛劳,都在吃糠下野菜呢,有余钱买这上好的烟丝儿讨好你爷,怎这回带家来东西这么少,还全是小宝爱吃的点心,你姐她们戴的头绳绒花,不顶吃不顶喝的。”
  范氏打着关心李火旺身子名义,又只是教训李廷恩省钱,李火旺不想再在儿子孙子面前给范氏没脸,便气哼哼将烟丝抢过去,没好气道:“你这张嘴一天到晚没个闲的时候,赶紧进去看饺子好了没,好了把鱼和黄鳝做上,廷恩饿了。”
  看李火旺和稀泥没发脾气,不过脸色也不好看,范氏就晓得差不多了。她只是先头看到屋里桌子上李廷恩带回来的东西,发现糕点比上回少了几包,还都是大房二房几个小崽子爱吃的,既没有她的三个亲孙子亲孙女爱吃的桂花蜜糕,也没有她念叨过的槐花酥饼。再看其余的头花头绳的,全是青色蓝色橙色,就是没有李芍药喜欢的粉色,桃红色这些。
  东西少了不说,还都是自个儿血脉瞧不上的,李廷恩又在外头哄的李火旺眉开眼笑,范氏心里当然不舒服,这才借故不轻不重发作李廷恩几句,稍稍出了口恶气。
  她心头舒坦了,里头的李心儿听见却是脸涨得通红,蹭蹭蹭打屋子里头出来冲着范氏大声道:“奶,你说的这叫啥话,啥叫都是小宝喜欢吃的,将你不还看见咱们一回来就先选了几样搁柜子里头锁上,那是给墩儿忠兴凤儿他们藏着的罢?还有头绳,我弟给我们买点东西就是乱花了钱,上回小姑点着让我弟买的胭脂值多少,半钱银子都还多罢,我们可曾沾着一点儿?你咋不说那胭脂不当吃不当穿的,白花了钱害家里人过不下去日子了。”
  噼里啪啦说话又急又快,像蹦豆子一样,没等人反应过来李心儿已经说了一串。
  李草儿先前在屋子里没抓住李心儿,这会儿看见李心儿出来跟范氏争辩又怕又担心,忙拉了李心儿一把,向范氏求情道:“奶,四妹还小,是我没看住她,您饶了她罢。”
  范氏这才回过神,想到自个儿被个丫头片子骂的回不过神顿时觉得一把燥火烧的她心口都要燃了,李草儿一求情她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尖声骂道:“两个赔钱货,哪个黑心肝不要脸的贱东西教出来的,连长辈都敢顶撞,早晓得当初就该将你们一道送出去,留下来浪费家里那么多米粮,好吃懒做养这么大,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是赔钱货,小姑是啥,我跟我姐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一天没个歇的时候,咱们都是好吃懒做的,小姑一年到头说做绣活卖都见不到个荷包,这又算啥?奶总拿捏着大弟念书的事情出来说。可奶不想想,大弟念书是不用花钱的,他每月还自个儿拿钱回来贴补家里头。倒是四叔,念了十几年,今儿买本书,明儿买扎纸,后儿又说要去参加啥诗会,哪样不花银子,我爹以前做木工活挣了多少?不都全贴补给四叔了?四叔花钱就是将来荣耀了带挈家里,我爹想吃副药都得大弟自个儿求了人认了草药去山上挖回来,要不就是要拖垮全家。如今大弟不过少买几包点心,奶就数落他,说来说去,奶是不是就该当觉着全家都把血肉换了钱供了四叔最好,连大弟都甭去念书省了银子给四叔才是对的?”
  李心儿才不管李草儿拼命给她使眼色,她只看见李廷恩在边上沉默着不说话便觉得有底气,干脆一肚子话倒了个干净,末了昂着下巴问范氏,“奶,您就说罢,到底是我四叔大还是大弟年岁大,到底谁花用家里钱多些,您说,您摸着良心说。”
  “四姐!”
  ☆、第7章 挨打
  看范氏气的浑身打哆嗦,李火旺脸上也有几分不好看了,李廷恩果断不再沉默,出声打断李心儿的逼问。
  做孙女儿的觉得不公正在家里关起门抱怨几句,只要说的都是实话,顶多就是泼辣些,还扯不到不孝头上去。不过要是逼着长辈拿个说法,那就有些过了火。虽然在李廷恩看来的确没什么,不过入乡随俗这事情李廷恩一直做得炉火纯青,是以他看准时机,任凭李心儿先将火气发泄的差不多,范氏也气到了极限,李火旺忍到了极限时候站出来开了口。
  别看平日李心儿总是羡慕这个弟弟,难得给个好脸色,温和说两句话。不过心里是很明白的,有这个弟弟在,自个儿一小家子人才有指望,娘才能立得住脚,将来自个儿和姐姐都是要靠这个弟弟撑腰的。
  再说李廷恩表现的实在好,李心儿这种脾气直率,心性率真的小姑娘就服气这种有能耐的人,只是嘴巴上不肯承认罢了。是以李心儿火头上来,拼着被范氏打得遍体鳞伤也不会住嘴,却只要听见李廷恩开口,立时就能将嘴闭上。
  她闭上嘴,范氏哪里肯罢休。
  “烂了心肠的下作东西,一屋子白眼狼,老二,你就这样看着你养出来的贱丫头骂你娘!”范氏拍着大腿哀嚎起来。
  李二柱是个老实人,虽然也觉得范氏先前骂女儿骂的实在难听,女儿说的也大半是实话,不过还是觉得女儿这样顶撞长辈不好。不过他早前曾答应过李廷恩,有话好好说,绝不对女儿动一根手指头。再说早几年他瘫在床上,看两个女儿跟着受人白眼,甚至小女儿还被送出去做了招弟女,心中愧疚的很,哪里舍得打李心儿,当下为难的看了看李心儿,又看了看站着抽旱烟的李火旺,再去看李廷恩,末了苦着张脸道:“娘,我这就叫二丫给你赔罪。”
  看范氏凶狠的瞪了过来,李二柱忙道:“今儿晚上这顿二丫就不用吃了。”
  李二柱晓得这个女儿嘴馋,家里头也难得吃回好的,在很多庄户人家眼里,有荤腥不能吃实在是比打一顿更严重的惩罚,所以李二柱就算是心痛女儿,为了让范氏消气,还是忍痛做出了这个决定。
  不过范氏却更气了。
  不让这小贱人吃饭有个屁用,以前怕是能饿着她,眼下李廷恩这小崽子回来了,只要他晚上喊声饿,老头子就能让全家都起来给烧火做饭,到时候端到屋里头去,咋晓得是谁吃了?再说李廷恩这崽子死精死精的,指不定在哪儿藏了好吃的等着待会儿悄悄拿给李草儿几个吃呢!
  “老二,你,你好,老娘辛苦养大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好,你不肯教闺女,老娘替你教,省的往后嫁出去顶撞长辈丢咱们李家的脸。”范氏说着,手指略微曲了曲便朝李心儿打过去。
  李廷恩看见她动作,眼睛眯了眯,手上迅速拉着边上的李心儿往后退了一小步,自己不着痕迹歪了歪身子迎上范氏的巴掌。
  “啪。”
  李家院子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但范氏打过后没有半点得意,她看着李廷恩脸上那个醒目的巴掌印和她指甲刮出的一道血印子,愣在了那儿。
  “死老太婆,天天作死!”
  范氏吵闹,李火旺一般是不管的,至于骂孙女打孙女,李火旺就更不当回事了。不过这回范氏打了李廷恩,还把脸都打肿了又弄出了血,李火旺顿时暴跳如雷,过去就在范氏小腿上踹了一脚,范氏冷不丁没提防,差点栽在地上,饶是如此,李火旺都没放过她,趁势又朝她背上踢了几下,看范氏弯着身子痛出了身冷汗才站在那儿气的直喘粗气。
  范氏痛的浑身抽搐却不敢开口,她晓得这回祸真是闯大了,李火旺是不会管她是不是有意的,只在乎她打了他心爱的长孙。
  李火旺在出气,李大柱李二柱两个早就围了上去。
  等看着那血珠子接连不断冒出来,李二柱心痛的半死却还记得范氏是当娘的又在挨打,不敢吭声,李大柱却不客气了。小曹氏当年连生两个女儿伤了身子再不开怀,李光宗李耀祖又跟他不是一个娘生的,是以不仅李火旺看重这个李廷恩这个长孙,就是李大柱当初晓得亲弟弟在两个女儿后终于得了个儿子也是松了口气。就算只有这一个侄子不能过继,至少这个侄儿还能一肩承两房,将来这个侄子多生几个儿子也能过继给自个儿。总之李廷恩出生后,李大柱才觉得不用操心将来坟头上没有烧纸上香的人了。
  就是眼下小曹氏有了身孕,那也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个儿子,李大柱自觉他都三十来岁的人了,万一哪天有个意外,儿子这一根独苗不还得指望这个侄儿?
  所以不管从哪些事情上想,李大柱一直是将李廷恩看做亲儿子一样,比对自个儿两个女儿李翠翠和李珍珠还要好。他又是长子,范氏嫁过来时候他都十来岁了,一贯跟范氏就是个面子情,再说脾气又暴躁,看着范氏打破了李廷恩的脸,哪里还忍得住。只是记着好歹喊范氏声娘,没好意思去和李火旺一块儿动拳头,不过脸黑的跟要打雷一样,粗声粗气看着瑟瑟发抖的范氏道:“娘,廷恩是长孙,他的脸是谁都能打的?就是爹还没动过廷恩根手指头,你以后还是仔细些,要不可别怪我不给你留脸,咱们去找族里长辈说道说道。”
  “你……”范氏气的直打哆嗦。
  李廷恩这时温声道:“爷,大伯,今日事情是我不好,这月为了学堂的月考,我便少花了些时间写对子去卖,银钱上头也便的得少了些。四叔那里又要去参加文会,这个月才少买了些东西家来。奶操持家里生计本就不容易,也是怕我在外头胡乱花钱,爷就别生气了。”说着诚恳的给范氏鞠躬赔罪道:“奶,下月我多与学堂的人讲讲课业,想来能多得些银子,到时候家中便宽裕些,再有那烟丝,原是孙儿与镇上郑老板写了副对子他才给送的,郑老板说这烟丝劲儿大还不上心火又并不用花钱我才给带了回来,爷的身子我一贯放心上,奶放心才是。”
  他不赔罪还好,他这样一诚恳的赔罪,范氏目光歹毒怨恨的瞪着他一脸愧疚的模样,又怕又恨,差点晕了过去。
  “你四叔又去管你要了银子?”李火旺却敏锐的抓到了李廷恩话里头一下带过去的重点。
  李廷恩看了看范氏,垂着头没有开口。
  范氏急了,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替儿子辩解道:“定是这文会要紧,老四不是乱花钱的人。”
  “你闭嘴!”李火旺立着眉毛举着拳头朝范氏挥了挥,大声问李廷恩,“廷恩,,你告诉爷,你四叔是不是又管你要了银子?”
  李廷恩犹豫的看看范氏,直到李火旺又催促了一回方道:“县里诗社办了个文会,每人要掏一两银子,四叔说还要再买身衣裳,我便答应同学下月给他们多讲两回课业,凑了五两给四叔。”
  “五两银子!”李火旺立时暴跳如雷吼了一声后头一件事就是将缩着脑袋想朝屋里躲的范氏抓过来,扯着她胳膊吼道:“老四前日带信回来,你是不是又给他带了银子去镇上的?”
  范氏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给老四带了点吃的。”说着诉苦道:“老四只会读书,旁的事情都没有廷恩这孩子机警,廷恩吃喝是不用我操心,可老四不成,所以我才常叫人给老四带点吃的喝的。”
  “哟,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敢情廷恩聪明挣得到银子,咱们家里头就不用管他在外头的日子了,四弟挣不来钱,家里就该成日把东西都给他搬过去?”小曹氏挺着个肚子站在厨房门口说了这么一句,走下来凑到李廷恩面前,一看到李廷恩脸上的伤就大叫了一声,吆喝两个才洗衣家来的女儿帮忙,“哎呀这是咋弄的,我说灶上烧着东西都听见外头声音大得很。翠翠赶紧去给烧锅水,珍珠去请王郎中来一趟。他二弟妹,快出来,你家廷恩伤着脸了,造孽哟,我可听人家说了,这脸上有疤的人可是不能考科举的。”
  一边说着话,小曹氏一边就冲范氏看了看,顺道翻了个白眼。
  “啥,伤了脸不能考科举?”李火旺这回连打范氏都顾不上了,冲着三个儿子发火,“木头桩子,老三你脚程快,赶紧去请王郎中,老大去牛三家说一声,待会儿要是去镇上买药,就包了牛三家马车。”又让李草儿与李心儿去收拾床铺,好叫李廷恩去歇一歇。
  林氏打从灶下出来后,看见李廷恩脸上的伤就觉得心都快碎了,忙带着两个女儿去收拾屋里头,顾氏听着外面热闹再也忍不住窜出来,却被李火旺吼了一句,让她帮着李翠翠去烧水,防着待会儿好擦脸上药啥的。
  李廷恩对他脸上的伤清楚的很,别说有空间,就没有空间。一个十岁的小孩,身体正处于发育期间,皮肤愈合能力是很好的。虽然范氏打那一巴掌的时候特意将指甲弯了来想要把李心儿的脸给刮花破了相,不过他有防备,迎上去的时候便注意了分寸。这伤势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就是擦破了皮。只是正好碰在毛细血管上,才流了那些血,不过吓唬吓唬范氏而已。
  这时候看着一大家子人被指使的团团转,范氏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李廷恩有些想起以前在孤儿院讨好卖乖的时光,他低头轻轻笑了笑,跟着李火旺拉扯的手进了屋子。
  ☆、第8章 计较
  看李廷恩被簇拥进去,范氏小声呸了一口,用脚在地上使劲儿跺了几下,骂了一大摊子话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些。
  她不敢这会儿进去,怕李火旺还没消气又想起来捶她,寻思这会儿先将吃食弄好,也好在李火旺跟前显示一番。
  不过自打娶了几个儿媳妇进门,范氏就很少干过活了,这会儿叫她一个人弄桌吃食出来,她也嫌累得慌,又不敢叫林氏几个人出来,只得在院子里跺了几下脚,将李芍药与曾氏吆喝出来。
  先头李火旺打范氏的时候李芍药就听见了,她躲在屋子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被李火旺听见又说起她平日不做灶上的事情只绣花的事情,哪肯再出去帮范氏讲好话。这时候听范氏唤,她不敢不出去,不过看见旁边的曾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四嫂,娘叫你呢。”
  “哎呀……”曾氏正在给李芍药绣坏了的帕子挑边,猛不丁听见这声叫,手指戳了个窟窿,她啜下指头,温顺的应了声去收拾针线兜子。
  “作死呢,芍药,你个懒丫头,赶紧的,想累死你娘!”外头又传来范氏摔锅打碗的骂声。
  自从娶了儿媳妇,范氏就没做过饭,在灶上一通忙活,连个酱都没能烧好,看李芍药与曾氏迟迟没出来,也顾不得平时最疼爱的老闺女脸面了,一通骂起来。
  曾氏看看在屋里头跺脚的李芍药,小声道:“芍药,要不你与我一道去?”
  李芍药嘟了嘴,在炕上摔摔打打的收拾东西。
  “芍药,你就帮我递递酱醋啥的就行。”曾氏忙哄着她,听见外头范氏一声骂的比一声高了,忙拉了不情不愿的李芍药去灶下。
  范氏正撅着屁股在那儿烧火,一下没注意柴火放多了,熏得她满脸泪。看李芍药撇嘴斜眼,曾氏赔笑利索去收拾东西的模样,到底忍下火气,只道:“赶紧的,芍药把火烧起来,老四家的,你手艺好,弄两个拿手小菜出来。”
  “哎……”曾氏敞亮的应了声,挽了袖子去炒菜。
  李芍药嫌弃的拿块帕子包着手去拿柴火,被范氏骂了一通,气的眼睛都红了。不过她看出来今儿范氏不好惹,是再不肯惯着她的,只得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蹲在那儿小心翼翼的烧火,生怕溅了火星子在自个儿的细绵襦裙上,嘴里还时不时叨念两句。
  平时范氏虽说偏着曾氏,轻易不叫她上灶。不过曾氏是时常要给两个儿女开个小灶吃的人,手头上的手艺倒也不曾生疏,她又是个利落人,两个灶,一个炖着酱焖肉,一个就下了油爆炒起黄鳝来。黄鳝要放辣子才好吃,,不过看看烧火的李芍药,曾氏便下意识的只勺了一小勺辣子进去。
  范氏正边上给鱼裹粉,瞧见了就道:“老四家的,菜多放些油,再放点辣子。”
  曾氏愣了愣,却马上笑着应了,结结实实往两个菜里都添了油,又往黄鳝里头加了辣子。
  李芍药本来闻着菜香,不情愿烧火的心思都下去了些,这时候听了又着急起来,“娘,您这是做啥,菜放辣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范氏将手头的鱼一摔,瞪着她道:“咱家除了你吃不得辣,谁还不能吃了,你怕吃了脸上要长疙瘩就别吃这个,本来也不是弄给你吃的。”
  李家人其实都爱吃点辣,只是李芍药一吃辣的脸上就冒疙瘩,一张脸简直不能看,她是老闺女,范氏本来就心疼这个闺女没有她年轻时的好容貌好肤色,自然平日一家人就紧着李芍药口味来。不过李廷恩却爱吃辣的很,偏生李廷恩家来时候一般就是家里吃的最好的时候,往日为这个,范氏都将好菜单独盛一小碗出来给李芍药,今天为平息李火旺的火气,范氏是管不得这个小闺女了。
  李芍药这回是真忍不住气的哭了。可看她哭,范氏也没去哄她,反倒又教训了几句,“惯得你,爹娘老子爱吃啥你得跟着吃啥,还要我们从着你口味来,待会儿就勺两碗饺子边上吃去。”结结实实将人数落了一通。
  曾氏垂着头麻利的炒菜,从头至尾没有插话。
  灶下婆媳母女三个忙活,二房屋里头一堆人围着李光宗请来的大夫,听大夫亲口说李廷恩的脸没事,绝不会留疤,更不会影响往后参加科举后,大伙儿才放了心。
  李火旺长出了一口粗气,气哼哼道:“死老婆子,这回要是真伤了廷恩,看我不拆了她。死婆娘不教训就是不行。”
  李光宗出去送大夫回来正好听见这话,脸立刻红了大半,吭吭哧哧的,“爹,娘晓得错了,这回您就饶了她罢。”
  李火旺一双铜铃大眼瞪着他,将烟袋锅子用力在桌上磕了磕没说话。
  李光宗还想再帮范氏说两句好话,被顾氏重重在腰上掐了一把就不敢说话了。
  倒是李二柱看了看儿子的脸,又看着一脸担心的林氏,想着先前范氏已挨了几脚,小声道:“爹,廷恩是晚辈,我瞧这回就算了。”
  “老二你说的啥!廷恩是咱们家里的长孙,又是个能读书的,那脸是女人能打的?”李大柱撂了脸:“爹,您是该好好给娘说道说道。家里头女娃她教训几下子不妨事,读书的长孙男娃哪有她上手管教的道理。”闷了一会儿,戳出一句大实话,“说句难听些的,照着规矩,她得在俺娘面前守妾的规矩,廷恩可是俺娘那条血脉出来的长孙!”
  “你……”李火旺觉得这大实话有些难听,不过他只是看了眼李大柱,尔后长长叹了口气。
  李光宗这回是真的涨红脸说不出话了。顾氏只觉得憋屈,不过叫她为了范氏与李大柱顶上,她是不敢的。李大柱是长兄,人家还是原配出来的儿子,脾气又爆的很,连范氏都不敢怎么招惹,她哪来的胆子?
  屋里一时就安静起来。
  给李廷恩上完药的李翠翠带着妹妹李珍珠端了盆子拿着帕子悄没声息从屋里出来。
  路上李翠翠就和李珍珠嘟哝,“动不动就是长孙长孙的,咱是爹亲生的不?打小咱们挨了人多少骂,爹都不管。瞧瞧人家,只脸上蹭破了点皮,爹都要跟爷顶上了。”
  李珍珠皱了皱鼻子,“姐,你这是说的啥话。娘不都告诉过咱们了,爹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人给咱们撑腰。再说了,平日二叔一家对咱们可也不差,有啥吃的玩的,草儿姐她们不也分给咱们一份。”
  “谁要他撑腰,咱娘肚子里有亲弟弟呢。”李翠翠朝李珍珠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小声骂道:“你傻呀。就是往后人家真有出息,还能不先顾自个儿的亲姐姐亲妹妹,轮得到咱们吗?也就咱爹,不知道咋的被人哄着了。”
  李珍珠撇了撇嘴,不服气道:“娘肚子里的弟弟不是人廷恩掏的银子请大夫给开的药,眼下娘吃的安胎药都还是廷恩每回家来给带回来的。要没有廷恩,咱爹娘能有这个盼头么。家里的银子都在奶手里头收着,指望咱爹去要银子,那咱两才天天受老罪了。”嘟了嘟嘴,继续道:“还有,娘肚子里是弟弟妹妹还不晓得呢。要再是个妹妹,你又把廷恩惹着了,将来咱爹娘老了咋办?”
  “娘这回肯定生个弟弟!”李翠翠听见李珍珠这样说,气的狠狠跺了几脚,“乱说啥呢!”
  李珍珠压根不怕她,翻了一眼道:“反正就是个弟弟,咱爹娘这把年纪,将来靠二叔一家的地方还多的是。咱两能等得到这个弟弟长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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