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爹,娘……”李廷恩走过去弯腰轻轻喊了一声。
  林氏乍听声音回过神,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看着李廷恩,“廷恩……”她声音尖锐的痛叫起来,拉着李廷恩的手,“赶紧的,你求求你爷,不能卖你姐她们,不能卖啊。就是要卖,也不能卖去馆子里,不能啊。”
  李芍药在边上跺脚,“呸,以为你儿子回来那几个丫头就保住了,你做梦。”她拉了范氏的袖子,“娘,你快叫人牙子来把她们都给卖了。”
  “你闭嘴!”范氏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嗓门骂道。
  太叔公自来就不喜欢李芍药,作为整个李家沟目前唯一一个中过秀才的人。太叔公的威望不仅来自辈分,还在于他是个读书人,讲究规矩。太叔公一贯喜欢温温顺顺,灶下女红都拿得出手,手脚麻利还听话懂事的女娃,对李芍药,就是偶尔听人说一嘴,那都是一千个一万个瞧不上眼,只是平日都不便开口罢了。
  “这是谁家的规矩,家里说正经事,倒叫个没出嫁的闺女来插嘴。范氏……”太叔公坐在炕头上拉长语调,“你是如何管教的女儿!”
  “你这……”李芍药小眼睛立起来张嘴就要骂,被范氏一把捂住了。范氏拼命给李芍药使眼色,又给太叔公赔罪,“叔公,这孩子都叫我惯坏了,您别跟个晚辈计较。待会儿就狠狠收拾她。”
  “嗯。”太叔公连看都懒得看李芍药,随便应付了一声。
  范氏也只能呵呵笑,顺道在李芍药腰上拧一把,不许她再开口说一个字。
  李廷恩对耳边这些动静都充耳不闻,他一边听着李心儿骂他咋不早点家来,一边安抚林氏与李二柱,“爹,娘,没事了,没人会卖三姐她们,谁也不成!”他的话音很轻,语气却斩钉截铁,叫大伙儿脸色都变了。
  他没心思去理会旁人都什么想法,伸手将哭的直打嗝的三丫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三丫不哭了,大哥回来了,没事。”
  三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搂着李廷恩的脖子,抽抽噎噎,“大哥,三丫是灾星,你卖了我罢,把三姐她们留下,卖了我咱家就好了。”
  李廷恩冷静的用温和的语气哄着她,“谁说咱们三丫是灾星了,三丫是福星,大哥最疼三丫了。”他想了想,诱哄道:“三丫,大哥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三丫还沉浸在要被卖和害了人的恐慌中,被李廷恩这么一问她转移了点注意力,眨着双大眼睛困惑的看着李廷恩。
  “三丫,大哥给你取个名字,叫珏宁。”李廷恩捧着三丫的脸,掏出张帕子给她擦泪,耐心的解释,“珏为双玉,宁意吉祥,咱们的三丫往后会富贵吉祥一生。”
  三丫咬着手指头一脸茫然。
  李廷恩也知晓三丫眼下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更不可能领会话里的含义,他笑了笑道:“总之三丫记住了,以后再要有人说你是灾星,你就告诉他们你是双玉之人,是有福气的人。”而且,大哥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富贵吉祥的日子!李廷恩在心中默默补了这么一句,将妹妹送到李心儿手里,“四姐,我晓得我回来晚了,这事儿我来料理,你先将爹娘都扶回去。”
  李心儿哼了一声,用袖子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泪,过去搀起了林氏与李二柱。
  林氏与李二柱都有点不放心,李廷恩再次给他们允诺,“放心罢,爹娘,我不会叫三姐她们被卖出去。”他状似无意扫了一眼范氏,“我今日若是叫亲姐姐亲妹妹被卖去那种地方,来日就是金榜题名也无颜去祠堂叩拜祖宗!”
  这话一说叫大伙儿都悚然了,李火旺背上一下就浸出一身冷汗,悔的连拍大腿,“想左了想左了,这往后廷恩还得做官呢。”要做官的孙子,哪能有几个在馆子里接客是贱籍的姐妹。
  太叔公哼了一声,瞪着李火旺,“你才想明白,李大娃,你这副猪脑子,我看女人给你吹一两风你就得颠上半年!”说着话就朝范氏身上看。
  范氏叫看的缩头缩脑,装作去撵李芍药和李翠翠李珍珠回房,心里却直发沉。
  原以为这小崽子晓得这事儿会跟老头子发火,到时候自个儿再在边上敲敲边鼓,老头子就是赌气也会将人卖了,到了这会儿,把老四弄出来要紧。没想这小崽子老练成这样,这时候了都还忍得住,一下就掐住老头子最在意的事情来说。真是见了鬼了,个十岁的小崽子咋就精成这样!这下可咋办,老头子不肯卖人,老四难道真的被送到官府里去打板子判流放?
  一想到亲儿子在受苦,而家里剩下的人却在大吃大喝,往后李廷恩还有可能会中举中进士去做官,把整个李家都带挈上去,范氏就觉得脑门心都是火星。
  李火旺没注意范氏撵了李芍药后回来时那难看的脸色,恭敬的跟太叔公说话,“这不先前想左了,叔公,要不这事儿您指点指点。”
  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两下,太叔公面上露出恨色,“叫我说,叫我说这种丢人的子孙就该乱棒子打死!咱们族里头,还没出过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呢,你还给他取名叫耀祖!”人虽老精气神却足的太叔公拍着炕几破口大骂,“李大娃,你去翻翻咱族里的族志,咱老祖宗也是中过进士做过大官的,咱不是那没有跟脚的人家。咱李氏族里头眼下是没落了,可那不是因祖宗吃酒赌钱才败落的,那是上几代都没出个有灵气的苗子。到了这一辈,好容易有个廷恩,却又出了这么个畜生,你还要为这么个东西拽住廷恩后脚跟不要他上进。李大娃,你对不起祖宗!”
  这话说的叫李火旺惶恐极了,他本来坐在太叔公对面都只敢坐半边屁股。太叔公这一说,他就从炕上滑了下来跪在太叔公面前喊冤,“叔公,您这话说的,您说我天天地里刨食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给廷恩多攒些银子。就是这回,我还不是怕老四的事儿将廷恩给套进去。这老四要被流放,廷恩今后可……”
  “蠢蛋!”太叔公唾沫星子喷到李火旺脸上,“有个犯事儿的四叔丢人还是有三个进馆子的亲妹妹丢人!你还想唬我,你分明就是舍不得那个混账东西。”
  面对太叔公的指责,李火旺垂了头不说话了。
  见李火旺沉下去,范氏再也憋不住,眼珠一转,就扑到李廷恩跟前跪下给他磕头,“廷恩啊,是我这个当奶的错,我不该起心要卖大丫她们,可你四叔是我亲儿子,我这当娘的心疼啊。他这回就是被人害了办错了事儿,你这孩子从小就有本事,你不能看着你四叔不管,你把你四叔救出来。往后奶吃素给你娘吃肉,奶供着你娘。老四家的,快,你也赶紧给廷恩跪下,你告诉廷恩,这回把老四救回来你感激他一辈子。”
  曾氏猛不丁被范氏一把从小杌子上抓到地下跪着,身子一个踉跄,膝盖重重撞上地面,下意识的她肚子就有些疼,捂着肚子皱了皱眉,轻轻嗯了一声。
  ☆、第30章 ‘分家’
  范氏没注意到,小曹氏却瞧见了,就惊了起来,“哎哟,娘他四婶有身孕呢,您可小心些。先头自打说了句卖凤儿后就不吭声了,怕是肚子一直都疼着,您这会儿还这么着,别他四叔还没回来,他四婶先出事了。”
  李廷恩闻言,看了小曹氏一眼,见小曹氏脸上有点讨好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余光瞥到曾氏掩在袖口下正在掐掌心的左手,无声的垂下了眼睑。
  若在往常,小曹氏这般说,范氏肯定跳起来骂小曹氏没安好心咒她孙子。可这会儿范氏顾不得许多,反倒盯着曾氏道:“哪有这般娇气。”又扯了曾氏一把,“快求求廷恩,廷恩这孩子是个大度的,哪会瞧着他四叔受苦是不。”
  见范氏执意要拉着曾氏跪在地上,曾氏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又开始掉泪,李廷恩不待人发话,自个儿掀了衣服角跪到了地上。
  “自古以来,除了天家,哪有长辈冲晚辈磕头的道理,奶和四婶的礼,廷恩都受不起。”却没有松口允诺什么。
  看李廷恩从从容容的模样,太叔公满意的嘿嘿笑,“好了,大娃啊,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快别叫你家里头的人在我老头子跟前做戏了。”
  李火旺臊红了脸,一巴掌给范氏打过去,恨声道:“还不赶紧起来。”
  范氏见太叔公眼神阴测测的,这才不甘不愿将曾氏拉了起来。
  “李大娃,事儿呢我听来报信的人说了一嘴,遇到廷恩他又给我说了说。今儿我这叔公就仗着辈分多说几句。”太叔公说完就看着李火旺。
  李火旺忙不迭点头,“叔公有话尽管说就是。”
  “那好!”太叔公脸色凝重起来,“今儿这事来龙去脉我约略是清楚了的。大娃,你心痛小儿子,人嘛,五根手指头都不一样齐,偏心也是该当的。可你不该耳根子软,听妇人道几句长短就要把孙女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别说孙女儿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就是为了家里儿孙的名声,你都不该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再有,心疼儿子是该,却不得溺宠,否则便是溺杀。你家四小子,当年不知谁说的有福相,你就给取了耀祖的名儿,实则么,嘿嘿……”
  见李火旺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太叔公接着道:“不说他的文章,单说他这些年在镇上念书的开销,最后考出来的结果你就该晓得他到底是不是那块料。我听长发几个说你也不是没管教过,只是不见效。以我说,这小子既不是读书的种子,还是趁早回家跟你学种地,或是去学门手艺。大娃啊,你眼下压着家里人劳作供他念书,你还能压着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家里头四个儿子可不是一个娘生的,等你将来两腿一蹬去见祖宗,你那小儿子半点本事没有,还能叫分家了的兄弟照管他一辈子?”
  旁人不敢说的话,太叔公都没顾忌,一一给李火旺直言点出,听得李火旺渐渐从惶恐转为沉思起来。范氏在边上瞧见,简直是心急如焚,奈何太叔公还在上头训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儿子是你的,到底要如何你自个儿想。咱们说说今儿的事情。”太叔公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许多,“我过来时候撞见廷恩,这孩子借了人家的马车一路赶回来,一头一脸的土。”说着他招招手,“廷恩,告诉你爷他们,你四叔的事情如何处置了,省的人给你下跪磕头一心想要折你的寿。”
  李廷恩跪直身子稳稳道:“爷,秦先生答应帮忙料理这事,我回来前秦先生已叫家里的下人去县里头先将银子给陈家把四叔接回来。”
  “哎哟,秦先生可真是大好人,肯帮咱们出一千两银子,要说还是廷恩……”顾氏听说不用出银子,忍不住叫了一嗓子,结果被太叔公一看,又缩了脖子跪到角落里去了。
  “这银子秦先生说了,就当是暂且借给我的,待我将来高中再还他。”李廷恩没有受顾氏的影响,继续道:“先生还有话,说四叔坏了学堂的规矩,往后四叔不能再去学堂了。”
  范氏才露出点喜色的脸一下就垮了回去,哭道:“这,这可咋办,耀祖的前程。”
  “他还有个屁前程!”太叔公终究压不住火,用拐杖点着范氏骂道:“就他做得这些事儿,人家秦先生肯将出钱把他弄回来都是怕耽搁廷恩。你倒好,廷恩在镇上为这事跑动,你就在家鼓捣把他亲姐姐亲妹妹卖到那等下贱地方。李范氏,若不是这等事实在太见不得人,我早就让人开祠堂休了你出门!你要再吵,哼……”
  被太叔公点着鼻子骂,范氏吓得猛吸了鼻涕,头抵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不敢哭了。
  李火旺也觉得不自在,太叔公骂范氏那些话他觉得都抽在自个儿身上,涨红脸道:“叔公说的是,这事儿是我这个当家做主的没想明白,老四那儿,不念就不念了罢。”说句实在的,李火旺也有点被李耀祖一出出的事情整怕了。再是溺爱偏疼这个儿子,一直看不见指望,心也要灰的。何况这回还差点为这个儿子把全家都带进沟里去。
  太叔公嗯了一声,“这事儿还得你自个儿拿主意。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得多句嘴。二柱他们这一回受了大委屈,起因就是你这当爹的一碗水端的太偏,家里也没个真念骨肉之情的。”
  小曹氏与李大柱听太叔公这么一说,对望了一眼,尔后李大柱小心翼翼的扶着小曹氏艰难的跪了下去。
  太叔公眯着眼当没瞧见,“廷恩可不单是你家的读书苗子。大娃,你还记得三年前族里分地罢,你家原只有十五亩地。二根没儿子,他死后族中将分给他的田地收回来,长发这个当族长要多分些地给三根,说那是二根的亲堂兄。为啥我这做太叔公的要站出来叫把地将出来五亩与你这个隔了两房的侄子?我当时是咋跟你说的还记得不?”
  李火旺红着脸吭哧吭哧的道:“记得,太叔公您说廷恩是族里头一个叫先生不收银子也非要弄去当学生的男娃。往后一定能重振门楣,拉拔族人。是以宁肯先叫旁人吃亏念叨说族里不公,也要叫廷恩日子过得宽裕些。”
  “没错!”太叔公坚决的道:“就是为了廷恩,我要入土的年纪都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要的是廷恩能放下那些琐碎事情一心一意念书。人秦先生处处帮扶也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你能将家里人拧起来一股绳做成这事儿,没想看错了你。往后我不能再信你了。”说到这里太叔公语气一顿,淡淡道:“大娃,分家罢。”
  看李火旺抬了头不敢置信,范氏几个都快炸起来的模样,太叔公伸手压了一压示意道:“别急,听我将话说完了。”
  一屋子人这才安静下去。
  “你们这个分家,与旁人不同。家里的地不分,人也不分开来住。只是除开一起种地在家吃饭,往后各房屋里挣的银子就都各房自个儿存着,将来再把地分了,那便差不多了。”太叔公语气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后,眼神就一直在所有人身上流连,看谁跳出来反对,结果是没一个人敢吭声。
  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地不分,人不分,就是让各房存点私房银子,这样的方式让李火旺舒坦了许多。他也想明白了,这其实就是太叔公唯恐下回再出现这种事范氏还会逼着几个儿子一起出银子卖孙女的。这样分了来,各房挣得也好,欠的也好,都不相干,倒是会清静许多。虽说一年公中少了几十两银子的进项,不过都落在儿孙手里头,地里有粮食供着吃,也没啥了。
  李火旺仔细想了想,就点了头,“叔公说的是,就这样罢。往后地一块儿种就是,横竖咱家不缺这口吃的,往后谁能过的宽裕些,全看自个儿本事了。”
  无人反对,太叔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成,廷恩,你去拿笔墨来,我正好做个见证。咱们白纸黑字写下来,往后挣也好,欠也好,都不相干!”
  范氏眼见就要跳起来反驳,边上的曾氏忽然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这是咋了……”范氏吓坏了,一叠声的叫赶紧去请大夫。
  李光宗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赶被太叔公叫住了,“光宗,叫你媳妇去,你等着摁手印。”
  把李光宗弄得愣在了那儿,还是李火旺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去叫顾氏。顾氏这回倒没推脱,麻利的起身出去请大夫,把范氏气的干瞪眼,只是怀里还抱着曾氏,太叔公又在边上看着,拿顾氏一时没了法子。
  “得了,都起来罢,要传出去说是我这做太叔公的把重孙弄掉了,那可不好听。”太叔公耷拉着眼皮这么一说,李火旺就把人都吆喝起来。看曾氏还是直叫唤,李火旺就叫范氏将人送回屋里头去。谁想范氏一挪动曾氏,曾氏叫的更大声,脑门上的汗还跟着往下滴,李火旺只得算了,总得顾忌着没出世的孙子。
  李廷恩依言去捧了笔墨来。太叔公闭着眼在那里念一句李廷恩写一句,写完了太叔公先按了手指印写了自个儿的名,然后叫李火旺过来看,“大娃,要觉着没差错,就把手印摁了,省的你家日后还不消停。”
  李火旺带着点不乐意苦笑着先按了一个手印。他按了,李大柱与李光宗自然都没有二话。至于李二柱,太叔公也懒得叫他,直接喊李廷恩代了。到最后就剩下李耀祖,太叔公看着曾氏的模样,想了想,叫范氏来按手印。范氏踟蹰着不肯,道等李耀祖回来再说。结果李火旺被太叔公眼锋一扫,硬是抓住范氏的手腕摁了个印。
  “好。”太叔公将墨仔细的吹了吹叠起来收到了怀里,他道:“横竖我都厚着脸皮管了这事,就再厚一回。大娃,这文书我暂且给你收着,等哪天你家里清净了再来管我要。”
  李火旺忙赔笑。
  “廷恩啊。”太叔公又看着李廷恩温声道:“这回的事你爷是着急,你要体谅长辈的心。太叔公给你做了主,往后肯定不会再出这种事儿。你呢,也别将事情再搁在心里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
  李廷恩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事情到此为止,他不能再心生嫉恨。
  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来说,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男丁比女儿的地位重要的太多了,在必要的时候,牺牲几个女娃换回一个男丁的性命前程,大多数人都会如此选择。即便有恨,讲究宗族血亲的古人在可控的范围内都会选择冰释前嫌忍气吞声。
  可他不是古人,甚至不是真正的李廷恩!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心里忽想起曾经在孤儿院,被年纪大的孩子将辛苦读书换取来的鸡腿抢走,还被一帮孩子踩在脚底下叫他喝尿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是如何做的?
  他护住头脸,乖乖喝了尿,往后每天都把分到盘子里的肉都给拳头最厉害的那个孩子并且一直没将事情告诉过孤儿院的任何一个职工,从此他一直没再挨过打。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成功人士的赞助,他哀求院长给他报了一个武术班,每天放学后都去练习。半年后他靠着不要命的狠劲儿把那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孩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吓破了胆,那男孩智力上就一直有点问题了。
  当初忍得,如今能不能忍得?
  李廷恩问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转过无数道弯,波涛来回起伏,最后他沉声道:“这事情根底上是从四叔而起,我这做侄子的没有非议长辈的道理。不过我得为牡丹正名一回。”说到这里,他身躯挺直,“当初不管牡丹命格如何,我都是要将他接回来的。身为读书人,学经义,晓礼仪,通廉耻。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而眼见胞妹受苦!”
  这番话说的堂堂正正掷地有声,叫太叔公情不自禁道了声好。李廷恩话锋一转,“可为全家计,我当初的确寻过寺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为牡丹重新算命,大师算来牡丹之命不仅不与我相冲,且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没有克人的道理。”
  范氏头皮炸了炸死死咬住唇没吭声,听李廷恩继续说下去。
  “牡丹年幼受苦,虽是女子,也是我的亲妹妹,与我命格相连,往后再有人说她命克亲眷,廷恩不敢违逆长辈,只能自请被逐家门,与牡丹相依为命!”李廷恩说完,表情一丝不乱的站在那里昂然面对满屋人包括太叔公震惊的眼神。
  半晌太叔公声音发沉的道:“都听见了,廷恩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他今日能为了亲妹妹这般做,来日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亲人。日后别嘴上不干不净的,骂家里的人是灾星,天天跟灾星住在一块儿,你又是什么东西?”
  范氏就晓得这是点着她骂,却慑于李廷恩那番话与太叔公,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应下了。
  听完太叔公这么说,李廷恩就晓得不管甘愿与否,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他便也给了一个叫太叔公放心的允诺,“太叔公说的是,牡丹是我妹妹,家里也都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如此,就是族中,守望相助才是应有之义。”
  太叔公这下就满意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孙自然好,可若这个有出息的儿孙对家里甚至对族中全无半分情分,那就是大大的不好了。得了李廷恩这么两句话,太叔公放下心头的大石,又交待了两句,这才叫李廷恩将他送出门。
  因天色太晚,林氏又受惊过度,李廷恩这日就没急着赶回镇上,留在家里歇息。
  范氏心里急的要命,有心想叫李火旺去催催李廷恩,好将李耀祖早点接回来。可一来李火旺这日心里不畅快,用过饭就躺回炕上唉声叹气的,想起来还要骂李耀祖几句叫她不敢开口生怕坏事。二来顾氏将大夫请回来的时候进门不小心撞到了小曹氏,弄得小曹氏差点动了胎气不说还压在了曾氏的身上,大夫好不容易才给曾氏稳住脉,她要照看曾氏便有点分不开心思。只得一晚上守在曾氏炕头,抓心挠肝的巴望天早点亮,她好去催李廷恩赶紧上路。
  对范氏的急切,李廷恩只做不知,他坐在林氏与李二柱炕头前,看李草儿与李心儿给两人头上的伤上药。
  ☆、第31章 敲打(改错)
  林氏似乎仍心有余悸,怀里抱了牡丹,手上牵着李心儿与李草儿的衣角,嗡嗡的哭。
  李草儿鼻子酸酸的劝,“娘别哭了,我和妹妹们都没事。”林氏不为所动,眼泪依旧扑簌扑簌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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