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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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科研队的船出发了,小黄毛姐姐跟郭队一起在金龙湾地毯式搜寻,这其实就是已经准备如果鲸鱼遇到不测,活要见鲸,死要见尸,队长他们则带队前往外海。
钟粤试着问过小黄毛姐姐,他能不能跟着上船,被坚决拒绝了,说出海航行风险很大,何况多天不靠岸,非常辛苦,没有办法关照他的安全。
钟粤又试着从科研队联络的渔民那边找关系,因为当地渔港常出海的渔民他基本都认识,但别人船老大一听他要跟船,也立刻拒绝,说不安全,要在船上呆十天半个月,跟老钟没法交代。
你去也没用啊,多添一张嘴吃饭而已。船老大最后说,阿粤,安分在陆地上呆着,要真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大海上没信号,这话也不过是安慰,钟粤早就清楚自己帮不上忙。
但即便对没法跟船的结果心知肚明,他仍然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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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能够感觉得出,钟粤努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表现出来,他跟周渝说话时,依旧和颜悦色带着笑,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体贴地问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被佟青他们起着哄嚷粤哥好温柔!
和其他人讲话时,钟粤虽然懒于应付,但态度也挺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的焦躁。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比如周渝发现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做题上,却烦躁地笔尖划烂了答题纸,才知道他心里依旧在为杳无消息的灰鲸烦忧。
他们默契地不提灰鲸的话题,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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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星期一,小城濛濛地下着雨,灰鲸依旧没有消息,不幸中的万幸是,小黄毛姐姐她们已经把金龙湾附近海域找过了五成,虽然没见到活的鲸鱼,但也没见到它的尸体。
也就是至少还有希望。
虽然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希望比较渺茫。
连续出了一个月的太阳,今天它大概是累了,倦倦地藏在云里。
周渝不太想遇到这种天气,因为最近钟粤很丧,阴天会让人丧上加丧,可好像他也没办法让钟粤开心点。
一整天,钟粤依旧陪在他身边,一起上课,一起吃食堂,直到下午上最后一节课时,周渝发现他单手托着腮,眼皮直打架。
他猛地意识到钟粤今天眼睛里有些血丝。
周渝写了张小纸条,传给钟粤。
昨晚没休息吗?
钟粤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笔,传回来。
睡得比较晚。查了些资料。
周渝没再问什么资料,他大概知道,应该就是历史上鲸鱼误入浅海、搁浅、或者声呐系统相关的视频。
几天来钟粤一直在看这些,灰鲸生死未卜,他只能靠着这些视频,试图给自己个答案。
周渝回复。
那你先睡吧,下课后我去买点吃的给你。
钟粤画了个小笑脸,表示同意。
这个人即便在烦躁时,笔下依然是温柔的,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有向周渝流露出半点自己的负面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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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钟粤睡了一节课,直到放学依然趴在桌上,周渝则动身去给他买晚饭。
他想了想,决定去泰发烧腊,他自己挺喜欢吃的,感觉钟粤也喜欢,今天这阴雨绵绵的天气,就得吃点油香四溢的大荤,才会让人心情好。
到窗口时他愣了愣,发现平时一直在这边算账的发弟没在,换了个新面孔。
一份烧鸭,一只脆皮乳鸽,两碗白粥,打包。周渝说着扫了码,小哥给他算了价钱之后,周渝就拿着小票,进到店里等。
外面在下雨,这个点店铺还没怎么上人,周渝望着外头绵绵的阴雨,心想钟粤应该在睡觉,希望他能做个好梦
你出去!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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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吓得一激灵,抬头。
店主泰叔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滚出去!
旁边吃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周渝懵了。
直到现在他才确定泰叔是在凶他,但他不懂为什么,泰叔是不是搞错了人?
他又没干过什么事,而且泰叔还是钟粤他们的朋友。
他想了想,站起来:泰叔,我
出去!泰叔又吼了一声,指着大门,我不做你生意!
周渝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死心地问:泰叔,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个鬼的误会!泰叔又吼,就是你把我儿子拐去广州!要你掺和别人家事?他现在不回我消息,要是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扑街仔!
周渝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回荡着泰叔的怒吼。
他终于隐约明白了。
那天发弟跑过来问他怎么买高铁票,他回答了,现在看档口换了人,泰叔来骂他,大概是发弟真的走了。
可是就算发弟走了,为什么要骂他呢。
泰叔这股火大概已经憋了很久,直接换成粤语开骂,周渝也不太懂他说什么,只知道他手指着自己不停的喷。
周渝甚至都没空生气,因为人都被骂懵了。
儿子走了,这是他的错吗。
他还特意问了发弟一句要买票干嘛,发弟说要带父母去广州玩。
为什么还能怪到他头上。
泰叔看周渝没反应,直接冲过来要赶他出去,他把周渝当做儿子离家出走的罪人。
周渝看着他过来,没动作,因为难以理解整件事情的发生,人有点愣。
眼看泰叔这一巴掌要推过来,他都没想躲,却毫无征兆的被人背后搂住了肩膀。
那人带着周渝往后撤了一步,手指扣在他肩上的位置和身上淡淡的香味都很熟悉,周渝没有回头就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他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一刻是委屈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就在泰叔开口之前,少年已经轻巧地抢过半个身位,把周渝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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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腊店暖色的灯光下,钟粤挡在周渝面前,沉默地跟泰叔对峙。
泰叔你疯了?这是周渝第一次听到钟粤压着怒火的声音,自己的家事自己解决,迁怒外人,算什么本事?
第57章 选择 他抬眼看着钟粤,努力压住自己上
阿粤, 你别管闲事。泰叔看到钟粤,气势先弱了几分,他把我儿子拐走,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钟粤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攥着周渝的右手腕,听到泰叔这么说,他微微握了把周渝,以示安抚。
周渝心里本来确实乱糟糟的,怕自己有口说不清, 但是钟粤来了,他忽然就不慌了。
被钟粤攥着手腕,有很明确的安全感, 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钟粤都会站在他这边,然后恍惚间有点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距离已经这样近。
泰叔,他是什么样我很清楚, 他不可能拐走你儿子。钟粤语气恢复了平静,但态度很坚决,还有, 这不是管闲事,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你先坐下,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再讨论该怎么办。
泰叔看起来不太情愿, 但钟粤现在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他跟钟粤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了,在桌边坐了下来。
钟粤转过来看着周渝,用口型跟他说没事, 然后拉着他胳膊,让他在自己边上坐下,还在泰叔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拍了拍他腿。
无依无靠的时候,这样轻盈亲昵的触碰,让周渝有种暖呼呼的感觉。
你知道泰叔在说什么吗?钟粤问周渝。
周渝咬了下嘴唇:应该知道。
他都说他知道!泰叔吼了一嗓子,他就是
你先等他说完!钟粤直接吼了回去。
泰叔啪地卡住,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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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带我去见靓靓那天。周渝说,我在这边等羊肉煲,发弟来问我,高铁票怎么买,高铁要怎么坐,我就跟他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泰叔又喊了一嗓子,他还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出去!
他问我,我为什么不告诉他?被接二连三地这么质问,周渝脾气也上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又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我还问了他要去干嘛,他说要带你们出去玩,怎么,我还要做他肚子里的蛔虫,猜到他跟没跟我说谎?
泰叔猛地怔住了。
或者说,周渝的话把他从自欺欺人的愤怒里点醒了。
他愣愣地看着周渝,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受伤的神情。
可发弟为什么要这样。他喃喃地念叨。
前天下午说出去买菜,晚上发条信息说他到广州了,不要去找他,然后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我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么对我。泰叔像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叨咕着这几句话,眼睛都没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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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别急。看泰叔这样,钟粤的语气也和缓下来,发弟不会毫无来由地离家出走,而且一早就决定了去广州,肯定有他的原因对了,你之前说他考上了什么音乐学院,要体检报到是不是?地址在哪?什么时间?
音乐学院?泰叔呆了会儿才意识到钟粤在说什么,哦,对,好像是在广州,时间
他猛地反应过来,噌地站了起来,等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泰叔人已经冲出饭店,噌地没了影。
事情转折来得太快,周渝有些懵,刚才吼出来之后没那么难受了,但心里还有口气憋着。
可看见泰叔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又觉得泰叔才是真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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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你了。看着泰叔走远,钟粤搂着周渝肩膀,用力揉了一把,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周渝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说对不起干嘛,可能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钟粤笑了笑,还是搂着他肩,泰叔平时脾气就急,再加上那是发弟的事不管怎么说,他不该凶你,我让他跟你道歉,他要不跟你道歉的话我们以后都不来他们家了,好不好。
钟粤说话时还是搂着周渝,为了安抚轻轻地晃着他肩膀,手指扣着他一刻也不肯分开,动作亲热得像拥抱。
周渝的心思在这样的动作里飘得不受控制,某种情绪飞快地爬上来,在思绪里占了主导位置。
他甚至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比如很想问问钟粤,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不过这只是个想法,真问出来显得自己很怪,钟粤看周渝没什么事了,就松开他自己靠着墙玩手机,周渝凑过去看,发现他还是在看鲸鱼的纪录片。
才想起来这个人为了灰鲸担心的夜里睡不着觉,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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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5分钟不到,泰叔气喘吁吁地冲进店里,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体检是明天。他说,发弟拿到通知之后高兴地复印了很多份,大部分他都带走了,好在有一份被我拿来贴墙面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怪不得他不肯告诉我。
周渝第一次来泰发烧腊店,就目睹了泰叔和发弟吵架,因为发弟考上了音乐学院,泰叔不让他去,他以为那事儿就完了,没想到现在还有后续。
他真是死脑筋。泰叔叹了口气,跟他说了很多次,就算考上音乐学院,以后也不见得有用,不如乖乖在家看店,怎么就不听劝呢。
泰叔,那天我就跟你说了,发弟考上大学,去不去念书是他自己的事情。钟粤说,他既然这么想去,为什么不让他读?
就算读了也是浪费时间,我哪里不懂他,还不是想着当歌手,出专辑,这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泰叔说着拿出根烟想抽,看了看周渝,又把烟揣回了口袋,后生仔年轻任性,我理解,可我这个做爸爸的就是得拉着他,不让他走弯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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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本来不想说话,可泰叔这么说,实在是戳动了他某根神经,压了半天也没压住。
他能考上音乐学院,说明已经比其他人强很多了,读下来至少有一个大学文凭,你凭什么说他一定会失败?周渝问。
每年那么多歌手,能出来的有几个?泰叔反问,发弟什么样子我太明白了,他有什么本事,无非就是能弹弹吉他,跟专业的差太远了。
就算他没能出人头地,音乐方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选择非常多,而且就算这些都不做,难道读完大学就不能回来看店吗?周渝说,既然他喜欢,为什么不让他做呢?
他从小没出过城,除了看店什么都不会。你年纪小,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泰叔重重叹了口气,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与其让他在外面冒风险、受委屈,回到家里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周渝还想说什么,被钟粤偷偷掐了把手背,只得住嘴。
泰叔,我明白你想法,但是现在发弟已经决定了。钟粤接过话头,你如果让他退学,他会同意吗?
他不会,发弟从小就倔,跟我一样。泰叔说。
所以两边总要有一边妥协,现在发弟觉得你肯定不愿意他出去读书,怕跟你联系了会被你拉回来,所以不肯回消息。你总得先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一个人在广州,不跟你联系,你不是天天担心?钟粤说。
钟粤又说:何况出去读书又不是读一辈子,四五年时间而已,你们可以先慢慢适应着,这个过程中也许发弟的心态会变,也许你的心态会变,重点是他有这个想法,不让他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钟粤拍了拍泰叔胳膊,你们感情这么好,不可能四五年不说话不是?总得有人先迈出一步。
说完这些就没人再讲话,大家安静地等泰叔答复。
泰叔绷着脸,纠结了会儿之后,别别扭扭地问:那我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