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寻做官人家是王四郎的想头,秀娘自家只望女儿寻个婆母性子好些的,家中过的殷实的便罢,吴夫人一听倒有好几家,跟王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事儿也没急着应下来,只说回去再打听打听。
她只觉着外甥有些不对,问了儿媳妇知道还有花园子里的事,皱起了眉头,这个姐儿好就好在大方不作伪,说话爽直,若是自家还有个小儿子,说不得便立时聘了下来,可若是说给外甥,总有些不般配。
她正思量,掀了帘子看看儿子追在外甥后头,两个像是吵起嘴来,皱皱眉头,回了家便同丈夫说道:“你看礼哥儿,可是有那个意思?”
吴老爷大事拿得住,这些个却没主意,他连蓉姐儿生的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只摆摆手:“咱们不好说这话,便是他自个儿愿意,往后就一辈子当个六七品的官儿了?没个妻族助着,同如今有甚样分别。”
吴夫人听见这话才叹口气:“我瞧着礼哥儿,像真是喜欢了他家的姐儿,他自个儿还当别个瞧不出来,只送到门边,一路看了多少回,别叫王家瞧出来才好呢。”
干脆不在徐礼面前提,也把儿子叫到跟前,不许他再跟徐礼论这个:“原没这个心思也叫你说出七分来,赶紧住了口,再不许说了。”
吴少爷倒不在乎,回去问柳氏:“你瞧他有这个意思?那也没啥不相衬的,讨娘子就是过日子嘛。”柳氏听了只笑,坐在塌上给他脱靴,一脱下来差点儿没给呛着,吴少爷翘了一只脚跳开两步:“不用你烫脚,我自个来。”
柳氏便有些讪讪,觉得惹恼了他,又给他收拾衣裳,闻见上边有味:“备下汤,洗一洗罢。”吴少爷摆摆手:“昨儿才洗过的。”说着打了哈欠倒在床上,婆子进来把盆拿了出去,柳氏屏了息往床里倒下,背了身子,扯过被子捂住鼻子,那头手探过来,她只作已经睡了,一夜都没动静。
徐小郎在房中却怎么也睡不着,先是把表哥的话想了一回,眼睛淡下来,坐在案前书一句也读不进去,把册子一扔,抽出两张纸来,先画了一朵粉霞芍药,又画了支无叶无根的荷花,正是蓉姐儿荷包上绣的那一朵,拿起来看了一会,团起来往草稿里头一扔,也不再读书,躺在罗汉床上,枕了竹枕头,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见案上两幅正是昨儿扔掉的画,叫进小厮来,那小书童跟了徐礼许久,晓得少爷心思:“小的看这两幅都画的好,添上水叶便是莲花图了。”
徐礼站定了默一会儿,真个反身回到安前,抽出笔来,略一沉吟,提笔画了一幅水粉荷花,把那一枝藏在根深叶茂处。
☆、第108章 见茂哥吴家念孙别父母徐郎回院
那边徐小郎的情状亲近的人瞧了去,王家人自然也看在眼里,王四郎送走客来到正房,秀娘正在脱一身大衣裳,把见客的金罗衣换下来挂到衣架子上,等抻平了再收到箱子里去。
蓉姐儿逗着弟弟玩,茂哥儿已经能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几步了,却怕摔得很,自家扶了脚站起来,弓起背来,稳稳迈出去一步。
这上头他一点儿也不像他姐姐,蓉姐儿刚会走就恨不得能跑,秀娘专做了两条布条子绕了肩窝把她绑住了,她烧灶作饭,就叫小姑子拉住绳子,不叫这小蛮牛磕了碰了。
茂哥儿还知道靠着墙边,一只手扶住了,左右脚还迈不开,只一步一挪的专用右脚,蓉姐儿看了就笑:“娘,快看,弟弟像不像小脚老太太!”
“尽浑说。”秀娘解了金带玉事,看蓉姐儿还穿了织金纱的衣裳,赶她回去换:“又这么猴儿似的团着,赶紧换下来。”
蓉姐儿扁扁嘴巴:“哪里团着,我坐着呢。”她两只手撑在罗汉床塌上,就怕茂哥儿摔着了,这才身子往前倾,压得裙子皱在一起,说完了站起来,自有丫头过来看着,茂哥儿却只认姐姐,一看她要走,假模假样的皱起眉毛哼哼两声。
家里都知道他会假哭了,蓉姐儿也不理他,再往前一步,茂哥儿叫起来了,蓉姐儿转过身:“弟弟不叫我走呢。”拿余光睨一睨茂哥儿,脚尖儿往前再迈一步,她停着茂哥儿便不哭,一动起来,小娃子张开嘴又嚎一嗓子。
秀娘正要说话,看见丈夫进来,有话要说的样子,把女儿儿子一道赶了去:“去你院子里头换,德性!”
茂哥儿为着要见客,也穿得喜团子似的,胖乎乎肥嘟嘟,见人就笑,特别爱叫人抱,看见谁都张手要抱,柳氏一把抱过去便不肯撒手了。
他正是出牙的时候,一笑就流口水,秀娘好几回叫丫头抱过来怕污了她的衣裳,柳氏都只摆摆手,还是蓉姐儿把沙布垫上了,茂哥儿这才没真个把口水落到她裙衫上。
吴夫人瞧见茂哥儿眼睛都直了,她想孙孙想了这些时候,心里虽然明白怪不得儿媳妇,儿子不着家,再拜孙子娘娘也结不了果儿,连声叫着儿子过来,让他也抱一抱茂哥儿。
“这软绵绵的,我怎会抱,手劲大着他骨头都要折。”吴少爷半点也不知亲娘妻子的意思,他还只当真个叫他抱,吴夫人原是想叫他看着眼热,自个儿也回去加紧生一个出来。
倒是徐小郎走过来逗了逗茂哥儿,身上一块三元及第的玉牌子叫茂哥儿抓在手里不松开了,徐小郎只好解下开丝绦给他,茂哥儿两只肥手抱着玉牌又笑出一嘴巴口水来。
吴家上门是带了暖房礼来的,还给蓉姐儿茂哥儿两个都备下了东西,蓉姐儿的是一匹闪缎,用来勾裙子的边儿,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给茂哥儿的便是金锁金铃铛,挂在手腕上一动就叮叮当当的响,为着怕他搁着,家里这些东西不少,却少有戴的时候,既是吴夫人送的,当面就戴上了。
茂哥儿就跟才挂了铃铛的大白,摇动着手不住听那叮当作响的声儿,等一停下来时候久了,再猛的一动,又把他自个吓住了,小模样儿不知多招人。惹得吴夫人跟柳氏两个围在一处,单只逗他,过了黄昏才告辞回去。
蓉姐儿一张手,茂哥儿就过来了,几步没有扶靠的地方,一到她身边就软了骨头,蓉姐儿常抱他,手上有些力气,一只手托住屁股一只手拢住背:“我们出去玩喽。”
茂哥儿一路咯咯笑着,到窗边瞧不见了,听见他呛了一声,秀娘才要问怎么回事儿,就听见蓉姐儿在外头说:“弟弟叫口水呛着啦。”这句说完,停下来仔细看他:“这么爱吐水,别是个癞蛤蟆吧。”
茂哥儿听不懂姐姐在编排他,听见她说话轻悄悄的,瞪大了眼仁儿看着她,蓉姐儿抱了他颠一颠,一路往自家院子走进去。
几个丫头团团围住她,就怕她把茂哥儿摔着了,蓉姐儿果然抱了一半就抱不动,养娘赶紧接过去,茂哥儿还不乐意,一路回了屋里,不等蓉姐儿换下鲜妍衣裳就又要她抱。
家里只有蓉姐儿跟他玩的,做鬼脸儿,躲迷藏,还立住瓷枕头,把薄被子架空了,跟茂哥儿大白两个钻在里头,茂哥儿最喜欢这样玩,一躺进去就蹬腿摇手乐个不住。
换上家常衣裳,茂哥儿跟大白两个已经玩闹起来,茂哥儿伸手去摸它,大白用爪子按住不让,两个一来一回却不厌烦,蓉姐儿看见他们两个玩个,吩咐绿芽把文房四宝拿出来铺在书桌上,等茂哥儿累了睡着,便写两张字。
秀娘跟王四郎两个对坐了饮茶,一人一边坐在罗汉床上,煮了些金陵雨花茶,秀娘长日少觉,只抿了一点儿便不敢再喝,王四郎沏了一瓯儿道:“我问明了,怕是到了夏日又要修河道的,趁那时候捐个官,总是收了那么些粮在的,慢慢往上捐上去,今年先补个九品的。”
“那可是好大注钱,九品便罢了,总归没有实权的,捐到几品也还是脱不得商的帽子,何苦再花用这些个钱去。”秀娘一听便心疼起来,定的什么官儿都有价儿,朝廷没了钱便想着法子的刮油水,新皇上位大刀阔斧的改了那么些旧规矩,这一条却没给改过来。
无钱无粮拿什么修河道,再往高些说,无钱无粮边境有了战事又怎办,南边人富庶,北边讨生活便苦些,这也是官家在“劫富济贫”了,取些好听的名头,办上一身官服,一阶阶明码实价,虽朝廷不多,那底下的官儿还有收拿的,只这几个位子给你也能给旁人,端看怎么投他的意了。。
“恁的短见了,这品阶不上去,往后女儿怎么说亲,茂哥儿又怎么讨媳妇,便跟吃螃蟹似的,便是里头裹了一肚皮的肉儿黄儿,个头小就是卖不出价去。”他呼呼吹了茶汤,咂了一口觉着不如白茶茶汤子甘甜,搁到一边道:“我看那吴家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秀娘细眉微拧:“浑说个甚,吴家只那一个宝贝儿子,已是娶了的,怎么还能有这个意思。”说完自家便悟过来:“你是说徐家那个儿郎。”
见着王四郎点头,“扑哧”一声笑出来了:“那都多大了,家里也该给他定下了,咱们姐儿才多大,再者说,别说你如今不是官身,便是个官身,徐家也不肯,二品人家的门户就这么好进的?”
“当你女儿是天仙呢,她这个跳脱的样子,我也不求着什么高门大户的给她作规矩,苦她一辈子,你要嫌那田舍富家差了,寻个似咱们这样的人家,两家结亲,也没个谁高攀谁低嫁的,日子才能往好里过。”
王四郎与她说不到一处,捡了送茶的糖霜桃条吃着:“这才是说你短视,咱们茂哥儿往后便不读书了不考举了,我这当爹给他支应着,再结一门好亲,往应举当官也比别个容易些,别为差这一口气,倒要求门路。”
若不看着徐小郎这般模样,王四郎且还没生出这个心思来,秀娘听了倒一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总不能白白把姑娘往那吃人的门里送去,你看看吴家那个姑奶奶,他家难道没个官职了,不过为着是捐来的,便不十分在意,可怜见的,又有了继母。”
“嘿,你难道没受着继母的好处?”王四郎捏了花生吹掉细皮,秀娘看他拙手拙脚的,在桌上铺开帕子帮他剥,王四郎叉了手只等了吃:“便为了他亲爹那个样儿,再加上个继母还不知是好是歹,嫁这个个女婿,女儿在家同出嫁有甚个分别,早晚亲着女家来。”
这话用在王四郎身上也是一样,秀娘听了只不作声,托了半手帕的花生桃仁儿递给他,真要说起来王四郎待沈家人却不比待自家姐妹好的多。
几个姐姐妹妹那个没少给银子去,可沈家大郎干一次木匠活计赚了多少,孙兰娘还帮衬着纺绸坊,一年又赚多少银子,再有高大郎的南北货行,送去销货的那些东西,可一文也没赚他的,丽娘在家腰杆子更粗了,她那个妯娌被压得死死的,正哭天作地的闹了要分家呢。
王四郎这话便似邀功,秀娘自个也知道,把他给姐姐妹妹的那些个银子,只当没瞧见,徐徐出一口气:“年纪大些的也更疼人,可那大家子里头的规矩,到了年纪身边这个通房那个姨娘,咱好教女儿吃这个苦头。”
说到这个王四郎也不作声了:“不过是水里的月亮,看一看便罢了,再寻摸便是,他那爹是五品,起复了说不得还要降,若年岁只差三四年,这亲说不得还真个作下了。”
两边俱是一样遗憾,徐小郎更是在舅家呆了一日,便回去作别的父亲,带了那幅裱好的荷花,小厮担了箱子,带上衣裳干点往书院里去了,只说下场之前,要苦读几日。
张氏还是那付细声细气儿的模样,各色笔墨衣裳装了一箱子,徐三老爷原来那些个妾在吴氏手里没过得几日舒坦日子,想趁了新夫人刚进门还没立住把水搅混,更别说还有一个赵仙仙。
徐三老爷才赞一句张氏,说她想的周到,那边赵仙仙挑着指甲开了口:“太太最是周全不过的人,这些个东西全好用到明年去了。”
张氏倒沉得住,她若是沉不住气的,徐老太太也不会单挑了她,六七品官儿家的女孩儿多的是,还有些是实缺,家里富得流油,便只她,嫁妆不显人才也不十分出众,若没些好处怎么会叫徐老太太相中。
张氏微微一笑,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哥儿去了书院总是多有不便,山上天还凉着,这薄袄披风预备了好几件替换着,我差了已是送了一筐碳上去了,夜里露重,哥儿别为着读书倒把身子熬坏了。”
说着又看看赵仙仙,亲昵一笑,点点她:“我还不知道你,是该作夏衣了,我这儿记着许你的鹦鹉扣桃云纹绸鞋子呢,短不了你的。”
把挑刺只作了玩闹,徐三老爷还觉得妻妾和睦,拈了胡子便笑点点头:“我便不把你送到书院了,叫门房多跟个人去,你母亲备这样大的箱子,别摔打了才好。”
徐小郎垂了脸,不去看这一番妻妾争斗,行了礼退出去,骑在马上往栖霞山去,一路走一路想,娇妾美婢,不独非闺阁之福,倒是败家的根本。
从小时会说话便读的家训,嘴里也不知念过百多回,彼时垂髫小儿,哪识得此中深意,如今想来,真是至理明言。
徐小郎回了书院,两个书童打水洒扫,他开了箱子,别个都不理会,只把那幅荷花图拿出来,取下明堂上挂的草笔勤字,把那荷花图挂了上去,千瓣莲叶只掩得那一抹红艳,徐小郎定定看了一会,伸手去摩挲了梗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把作了签子的书拿出来,翻到才看过的那一页,顺着看了下去。
☆、第109章 娇囡囡赌气绣花孤女儿有意结交
宴请还有一件要紧大事,便是要送蓉姐儿去女塾读书,她自开了蒙,满打满算就上了一年半的课,在江州便不算学得好的,如今到了金陵,真个出去交际岂不是落在人后。
秀娘自家是吃过苦头的,那些个官太太打机锋,她一句儿也听不懂,虽说听话听音,可只晓得意思没用,还得接得上口。
蓉姐儿院子里那间明间全是她一个人用,一半隔成书房,一半儿隔成琴室画室,屋子里头还单给她摆了一水缸的荷花,边角置了香包,设了香炉,怎么雅致怎么来。
她动一动琴,再摸一摸笔,用瓷碟子调了朱红黛蓝,画了几笔就又搁下,却不是做不好,是没长性,绣活也不比别个差,也非手慢,扎个十多针便扔下,不似萝姐儿,绣得起了性时,一下午便坐在绣架子前,一步也不挪动。
吴夫人那儿还没信来,秀娘便狠了心要煞煞她的性子,给她扔了两个块绸,叫给茂哥儿做两件肚兜出来,还定好了花色,不许她在几个边角上绣上小花交差。
蓉姐儿叫苦不叠,秀娘却挥了手不许别个帮她,还专点了银叶绿芽:“你们俩的针角我且瞧得出来,若叫我看过不是姐儿自个绣的,全都打发出去,到花园子里当差,再不许留在姐儿身边。”
蓉姐儿堵了气:“就两个肚兜,我一日就做得了!”她看萝姐儿做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气,只觉得容易的很,她不过不做,真个绣起来一日两件还不容易。
等一日过去,秀娘问她,蓉姐儿红了脸,她想着给茂哥儿挑个意头好的,先选了一幅桃子的,两个大桃儿加着绿盈盈的叶片,绣在红绸上。
谁知道一日过去,才将将绣了一片叶子,还是那个脾气,扎上两针便不定性了,一个上午便没绣多少,将将拿绣线勾了个边,还是银叶端了午点心过来,蓉姐儿一溜从罗汉床上爬起来,看看日头都偏西了,她一个桃子都没绣好,赶紧坐定一针一针的扎。
到晚饭前赶出一片叶子来,她没话好说,气鼓鼓的也不大动筷子,才吃过大宴,夜里油水多腻的很,厨房专挑了清淡小菜上了桌。
鸡头米烧的粥,开洋拌干丝,薄皮的肉馅儿小饺子,还有一碟葱油饼,鲜葱缀在起了三层酥的饼皮上一颗颗香的勾人,蓉姐儿堵气,秀娘只作瞧不见,扫了一眼不许别个给她挟菜。
就干喝面前一碗粥,秀娘还要赞:“今儿这干丝拌的好,想是虾子肉紧实了,鲜得很。”嚼了两口又赞:“小饺子倒不油,放些荸荠解腻多了,这个饼也烘得好,葱是才摘下来的罢。”
蓉姐儿越听越委屈,她看看真没人理她,一筷子挟了饼,一碗粥喝尽了又加一碗,玉娘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劝道:“赶紧少用些,别积了食。”
“粥又不管饱的,我多吃些,今天要把肚兜做出来!”半碟子饼全是她吃的,小饺子虽只小手指那么大,也吃了五六只,连醋都忘了要,她吃完了,抬头一看秀娘跟玉娘才只用了一半,耐了性子等着,好容易秀娘放下筷子,她赶紧跳起来往房里去。
秀娘等她走了才笑:“叫厨房炖只鸡,这爷俩儿夜里定要吃面的。”王四郎自来了金陵,便只在家吃过一顿夜饭,每每一身酒气胭脂气的回来。
秀娘知道他是空了肚皮饮酒,不说那些个陪酒唱曲弹琵琶的粉头,先埋怨他一回:“你有几个身子好这样糟糕,又是冷酒又是空腹,后头那几十年不过了?便是要吃酒,先用一付软饼垫垫又怎的,总好过干喝,也不怕烧心。”
外头的宴哪里好食用的,初初吃着好吃,顿顿应酬,酒也腻了菜也腻了,回家只想喝清粥,酒桌上谈生意拉关系,等回来了才觉得肚里饥饿,秀娘每夜都备下些,王四郎一家来烫脚抹面,换上干净衣裳就有热汤热粥好用,今儿再加一个蓉姐儿。
银叶把灯纱罩子拿开,好叫灯更亮一些,怕蓉姐儿绣多了伤眼睛,不错眼的盯着,看见蓉姐儿抬头就要问:“姐儿是不是累,先歇着罢。”
“噜哩噜苏,”蓉姐儿摆摆手:“把灯再拨亮着些,你看,有半个桃子了罢。”桃子最易绣,色块大针法又没个花哨,只把一样样深红浅红的丝线分好了,粉中夹白的绣上去,密实实的缝满便是。
等夜色深了,她还叫几个丫头都去睡:“有大白陪我就成啦。”话是这么说,可谁敢叫她一个人呆着,万一倒了油灯蜡烛走了水可怎办。
银叶留下守了她,她也坐着打起络子来,等小筐里头扔了五个同心方胜,那边蓉姐儿的两个粉白桃儿也绣得了。
银叶拿过来看了就笑:“姐儿手真快,还一点针脚都不错。”似她这样做的少的,这活计已是难得了,剪了黑绸锁上边,又钉上腰带,一件小肚兜算是做得了。
她松了肩打个哈欠,人往后一仰,倒在罗汉床上,银叶一惊,再看时,蓉姐儿鞋也没脱就缩到床上去了,还拿手盖了脸,银叶正要劝她回床上去睡,她又一骨碌坐起来,摸摸肚皮:“饿了。”
鸡汤在沙锅里头炖了几个时辰,上头那层油全撇了去,蓉姐儿不单喝了汤吃了面,还啃了一只鸡腿儿,这才满意的倒到床上去,舒舒服服睡到红日东升,从窗缝照到房里的青砖地上。
吴夫人那儿很快来了信,金陵富贵人家俱是单请了先生来教的,似蓉姐儿这样却不成,她也不独为了读书,王家是想叫她多识得些小娘子,借了女儿读书的由头,两家也好走动。
吴夫人把蓉姐儿送到自己娘家去了,吴夫人也是金陵本地人,娘家姓石,也是商户,这才会跟吴家结亲,生意却不如吴家做的大,有几间粮油铺子,借了吴老爷的力专供给金陵城几家酒楼,胜在长做长有。
石家人口多,单没出阁的女孩儿便有三个,请了珍珠庵后头姑子街上住着的守寡妇人来教琴棋书画,这个先生姓林,原也是大家出身,除了琴棋,调香梳妆,厨事女红样样来得。
她才出嫁就失了丈夫,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婆家嫌弃她命硬,娘家又狗比倒灶一堆麻烦事,不愿听那嫁出去没嫁出去的姑子姐妹嚼舌根子,幸而在闺中就有才名,当官人家觉着忌讳,商户却没这些说道,请了人来,管着三餐饭四季衣,还有束修好拿。
这位林先生身世与曹先生相似,人却全不一样,说话轻声细语,脸上也笑的舒展,蓉姐儿拿了她写过的字,画的画,还有绣好的荷包去了石家,林先生一样样细细看看,冲她点一点头,指指最末的一个座:“去罢,你来的最晚,算是第七。”石家里的姑娘有三个,加上蓉姐儿还有四个来上学的,林先生比起曹先生来和善的多,笑一笑叫她们彼此见礼。
石家三个姑娘里有两个已经订了亲,年纪也快到了,只略坐坐,还回房里绣嫁妆去,另一个却不姓石,是吴夫人娘那头的亲戚,失了怙恃寄住在石家。
她比蓉姐儿大一岁,晓得是表姨母寄头送进来的,蓉姐儿还没坐定,她便柔柔笑一声:“王家妹妹好,我姓姚,比你大一岁。”见蓉姐儿书簿子不齐全,把桌儿同她的拼在一处,两个人挨着看起书来。
林先生在说声律,按她们这个年纪说声律已是迟了的,蓉姐儿在江州早早就学过,一整本都会背,那老翰林不十分上心教学生,又怕吃人说嘴说他半点本事也没传下去,便只一套套的背书,
几个小姑娘都怵他,用功的很,不求甚解,全背了下来。
该她们学的不该她们学的都背了,此时听见林先生还在说声律,将将学到一半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儿,只当是温故而知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