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见人都走了,吴晦明这才对林敏敏说道:“昨天晚上,码头仓库起火了,烧了仓库不说,还连着烧了离仓库不远处的百十来家棚户。”
  林敏敏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可有伤着人命?”
  吴晦明倒也不隐瞒,直言相告道:“只有在仓库值夜的老苍头被烧死了,其他的都是烧伤。”顿了顿,又道,“有几个伤得挺重,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
  顿时,林敏敏皱起眉头。
  忽然,有人靠在她的腿上。林敏敏一低头,就看到妹妹靠着她的腿,抬头望着她,身后,卉姐儿和宝哥儿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什么是棚户?”宝哥儿问道。
  吴晦明少不得解释一番。却原来,这码头上的活计总少不了扛大包等体力活,而做这些苦力的,又都是些穷苦人家。为了接活方便,也为了省些花用,这些人便在靠近码头的河滩上私搭乱建了一些草棚容身。因为体谅他们生活艰难,钟离疏从不曾阻止过这种事,却是不想这场大火倒是连累了这些人。
  “官府初步定论,”吴晦明又道,“说是仓库值守的人喝醉了,打翻了油灯才导致的这场大火。不过,谁都知道这老苍头是不喝酒的。”
  林敏敏的眉不由皱得更紧,心里那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不禁变得更强了,“仓库的损失如何?”她问。
  吴晦明摇了摇头,“也亏得最近生意不好。”
  他看看林敏敏,又道:“码头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官府那边我也派人过去打点了,还有那些棚户,不管是受了伤的还是被烧了棚户的,我也都派人过去安抚了,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力压下去……”
  林敏敏一摇头,抬手止住他道:“你刚刚说,有几个烧伤的眼下还生死未卜?事关人命,我看单单只是派人过去怕是不妥当。万一事情恶化,再有人死了,怕是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时候,怎么也应该由家主亲自出面才是。虽然钟离疏不在家,可还有我在,我过去看看。”
  “这怎么行……”
  吴晦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卉姐儿和宝哥儿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连妹妹也跟凑热闹似的叫着:“我也去我也去!”
  林敏敏又是一皱眉,先抬手止住那几个孩子的叫嚷,然后又冲着吴晦明摆摆手,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许会有什么人借着这件事来生事。这火起得蹊跷,加上前段时间又出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由不得我不多想。总之,我看我们能多做的就尽量别少做,尽量不给别人留话柄。还有,”她望着吴晦明又道:“官府那边,我觉得你最好能亲自过去一趟,把老苍头的疑点跟官府那边说说……不,最好还是报六扇门吧,钟离疏不是认识六扇门的人吗?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死了人了,让六扇门派人来查查老苍头的死因,官府断这种事,总没有六扇门经验丰富。”
  她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要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我倒觉得,与其压下去,倒不如把整件事都公布出去的好。我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利用这件事,但我认为,任何阴谋诡计都只能在背后做文章,如果我们遮遮掩掩,反而会叫人生了疑心,只有把整件事都摊开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才能最大限度的不让人钻空子。”
  “好!”一直站在一边没吱声的赵公忽地一伸大拇指,赞道:“夫人果然好见识!老朽也是这意思。只是,夫人没必要亲身犯险去码头,那边又脏又乱,那些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没的冒犯了夫人。”
  林敏敏一摇头,坚定地道:“我必须要去!不管能不能保住那几个重伤的人,这时候我必须去。只有我去了,才能最大限度的安抚住那些人,最大限度的减少这件事对钟离家的伤害!”
  “可是,夫人的安危……”吴晦明急道,“侯爷不会希望夫人去的!”
  “我也答应过侯爷,”林敏敏一抬下巴,固执地道:“我会替他守好这个家。他不在家,我就是他。”
  “应该我去!”忽然,钟离嘉往林敏敏身前一站,仰着头道:“七叔说过,他不在家,我就是这家里的男子汉,应该我去!”
  “我也去,”卉姐儿道,“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还有我还有我!”妹妹急得直扯林敏敏的裙子,“我也要去,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林敏敏眯眼看看这三个孩子,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
  她这话,顿时引来赵公和吴晦明的一阵反对。林敏敏却是难得地一阵强硬,只吩咐他们把钟离疏的卫队全都召集过来,给她们这些妇孺做好保护——“危机公关”这四个字,她自己也不过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却是没办法仔细给这二位深入解释,如今只能按照前世电视里的那些做法去试着做了。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也幸亏钟离家的码头仓库设在离京城三十里地外的湾口镇,否则,仅凭着在京畿重地引发这么一场火灾,怕是就要引来一场弹劾。
  后世见多了各种灾难场景,虽说对这火灾现场有心理准备,可当林敏敏带着钟离嘉赶到湾口镇时,还是被眼前的凄凉影像给惊着了。
  那火是从仓库的最后一排开始烧起来的,所以很快就蔓延到了棚户区。而这些棚屋又都是用极易燃的稻草竹杆芦席等材料搭建而成,一旦发生火灾,火势一下子便能形成燎原之势。此时展现在林敏敏面前的,便是一条延着河岸伸展出去,长度约有一里之长的过火通道。
  在一队盔明甲亮的卫队护卫下,林敏敏的马车沿着河堤向着钟离家的专用码头驶去。所到之处,只见那些男人们正徒劳地在已成灰烬的废墟上翻找着可用家什;老人们则坐在路旁,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些男人们;而惊魂未定的妇人们,则在林敏敏的马车过来时,纷纷将自家不知忧愁的孩子护入怀中,一边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卑微而戒备地注视着这队人马。
  之前听着吴晦明的介绍,林敏敏还以为这些棚屋里只住着那些在码头扛活的人,如今过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拖家带口住在这里的。这易燃的棚屋烧起来又极快,看起来似乎很多人家都只来得及光身跑出人来,什么财物都没能抢得出来。甚至,连有些女人都是衣不蔽体的。
  “停车。”忽然,林敏敏敲敲车壁。
  老于停下马车。吴晦明见状,忙拨转马头过来,见林敏敏似要下车,他赶紧弯腰凑到车窗旁阻止她道:“夫人,不要莽撞!”
  “我心里有数。”林敏敏说着,到底打开了车门。
  “敏敏娘……”
  马车里,钟离嘉也忍不住伸手去拉林敏敏的衣袖。
  因为不清楚这边的具体情况,林敏敏便找了个借口,叫卉姐儿和妹妹留下帮着准备一些救灾用的物品,她只带着不肯离开她半步的钟离嘉先行过来了。
  而这钟离嘉,虽说跟着父亲吃过一些苦,到底不曾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且他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看着那些人戒备且疏离的眼神,心里免不了有些害怕。
  林敏敏则头也不回地拍拍他的胳膊,道:“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车上。”
  钟离嘉顿时一扬脑袋,“我不怕!”说着,竟抢先跳下车,又回身扶着林敏敏下了马车。
  吴晦明无奈,只得也跟着下了马。后面,弯眉和赵公等人也赶紧下了马车围上来。
  众人这一下车不要紧,却是叫路边那些受灾的人家都受了惊,忙起身往河堤下的废墟退去。而那些原本在废墟上忙碌的男人们,也赶紧赶过来,一边小心护住家人,一边多疑地望着林敏敏这一行人。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际挂着一枚如血残阳,那夕阳照着河滩上的废墟,竟有种如末世般的残酷之美。
  林敏敏看看那夕阳,又看看那废墟,回头对着弯眉吩咐了一句,便提着裙摆,扶着钟离嘉,小心翼翼地下了河堤。
  河堤下,胆小的众人见林敏敏等人下了河堤,顿时再次退开,只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男子站在那里,紧张地望着林敏敏一行人。在他的身旁,站着个十来岁少年。少年一手护着个年约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妇人将怀里的婴儿交给一个坐在废墟上的驼背老妇,然后过来将那三个孩子全都拉到身后。
  这一家人,没一个算得上衣衫整齐的,那位妻子的衣裳和裙子都被烧出好些大洞,少年和他的父亲则干脆直接光裸着上身。
  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此时太阳也已经开始下山,这里又是河边,即使是裹着斗篷,林敏敏都能感觉到风中的凉意。她看看那个坐在废墟上,抱着婴儿在咳嗽的老妇,叹息一声,便解了斗篷,越过那对沉默不语的夫妇,将斗篷盖在那个老妇的身上,又低头望着那个哭闹个不停的婴儿道:“怕是饿了吧?”
  老妇抬着浑浊的眼看看林敏敏,嘴唇一抖,又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以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嗫嚅道:“没吃的了……”
  顿时,林敏敏心头一酸。直到穿越过来她才知道,原来这时代的贫苦人家,那才叫真正的贫苦,口粮往往都是按天买的。
  想来这一场大火,怕是得叫这些人饿上好几天的肚子了。
  直起腰,林敏敏不由又叹了口气。后世遇到这种灾情,除了邻里互助外,怕是早有各种机构赶来帮忙了,而这个时代里显然还没有这样的救灾机制,除了邻里互助外,官府能给予的帮助极其微小。
  且,这一片家家受灾,各家的家境又都是差不多,怕是谁也帮不了谁的忙。
  正在这时,河堤上传来弯眉的声音。
  林敏敏扭头看去,见弯眉正按照她的吩咐,指挥着一辆马车过来,便又扭回头,对那个妇人道:“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你们什么忙,想来你们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我派人去镇子上买了些米面,你且叫些人来,给大家做些吃的,好歹先熬过这一关再说。”
  听着林敏敏的话,那夫妇俩显然吃了一惊,不由对视一眼,又抬头看向那辆马车。
  那马车上的标记,他们却都是认识的,正是镇上米行的标记。
  那夫妇二人又对视一眼,妇人向着林敏敏屈膝行了一礼,抖着声音道:“夫人明鉴,这火真不是我们放的。”
  顿时,林敏敏的眉就是一扬,“什么?”
  那妇人不由自主就往后缩了一步。
  男子忙上前一步,护在妻子身前,又含着怨气道:“小的听说,这码头上也是损失惨重,管事老爷们怕侯爷责怪,便推说是我们这边先着的火,然后才烧着了那边的仓库,还说要我们赔偿损失。天老爷作证,早上官府派人来验查时还说,这火是仓库那边先着起来的,怎么一眨眼,倒赖到我们头上来了?!”
  顿时,林敏敏就和吴晦明对了个眼色。
  赵公在河堤上听到这话,忙从河堤上下来,问道:“是谁说的?码头上哪个管事跟你们这么说的?”
  那男子却是一愣,道:“大家都这么说,倒不知道是哪个管事说的。”
  赵公的小眼一眯,当即对吴晦明道:“这件事得好好查清楚。”
  这句话,却是叫那汉子多心了,顿时后退一步。
  林敏敏忙道:“你别怕,我们钟离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这定然是有人在其中造谣生事。不管这火是怎么起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受害者,没有叫你们大家来赔偿我们一家的道理。”又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好你们的家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今又入了秋,河边风大,我去码头那边看看,可有什么办法叫大家先熬过今晚,明天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共度难关。至于那个造谣的,麻烦这位大哥叫上几个你信得过的人,你们自己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个管事说的这种话,只要查出来,我定然狠狠罚他。”
  “你是……”那男子一阵犹豫。虽然林敏敏这一行人看着气度不凡,到底脸上没有刻字,他拿不准她的身份。
  吴晦明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介绍林敏敏道:“这是我们侯爷夫人。夫人听说你们这边也跟我们家一样遭了灾,不放心,这才赶过来看一看,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林敏敏接到他的眼风,忙道:“吴将军不妨留下,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先去码头那边看看,可有地方安置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
  *·*
  比起被烧得一片精光的棚户区,码头仓库区的灾情其实还算好。毕竟,这些库房都是砖石结构的,且昨晚的风向又是朝着棚户区,因此,三排库房只损失了一排半。
  见夫人来了,码头边忙着收拾善后的船队雇员们纷纷赶过来行礼问安。林敏敏则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小胖。
  却原来,这李小胖是押着中秋节礼进京的,因船靠码头时天色已晚,且他原就是船队的人,跟这码头上的管事们都是熟识,便留下来和几个老友叙话,却不想正赶上这场大火。
  李小胖的半边眉毛被昨晚的大火给燎没了,看着很是滑稽,见林敏敏来了,他忙过来行礼问安,又不安地道:“夫人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林敏敏挥手打断他,问道:“受伤的人在哪?我从京城带了大夫过来。”
  李小胖一眨眼,不由抬头看看赵公,然后才答道:“都安置在会馆里呢,我们已经请了镇上的大夫。”
  “带我去看看。”林敏敏道。
  李小胖又是一眨眼,忙上前一步,凑到林敏敏身边小声道:“夫人就不用去了,那些人到底不是我们家的雇员,且我们已经请了大夫,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看到夫人去了,我怕那些人反而会生出什么花花肠子来就不好了。”
  林敏敏的眉不由就是一皱,道:“刚才从棚户区过来,就听说有管事把这失火的责任推到那些棚户身上,可有此事?”
  李小胖一愣,忙摆手道:“断没有此事!”
  林敏敏看看他,“那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棚户们会传这种话了吧?这时候不是考虑别人生事不生事的时候,还是先考虑救人吧。”又道:“还有这库房,你们想办法收拾几间出来,也好叫那些受灾的人家避一避晚上的寒凉。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时候我们做得越多,他们生出花花肠子的可能性就越小。”
  会馆,是离库房有些距离的一栋独立二层小砖楼,此次火灾中受伤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因为受伤的都是些参与救火的男子,且又是烧伤,伤口不好包扎,林敏敏也就不方便进去看望伤员了,只得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京城和镇上的大夫们怎么治疗伤员。
  她原还以为自己后世的护理经验能用得上,可看着那些大夫们熟练的手法,她便知道,这一套早就被穿越帝给带了过来。
  于是她能做的,不过是安抚那些伤员,并把她已经派人给各家送去米面,且接人过来过夜的事都说了一遍。
  和李小胖所担心的不同,劳动人民往往还是朴实的居多,听了林敏敏的安排,那些人不禁一个个对她谢了又谢。这倒叫林敏敏微微有些尴尬,说到底,她做这些事是有私心的。
  不到一个时辰后,库房便被收拾了出来,那些受灾的人家陆陆续续扶老携幼地过来了。
  此时,码头边已经按照林敏敏的吩咐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篝火旁,弯眉领着那些灾民里挑出来的能干媳妇们正在做着晚饭。围着温暖的篝火,闻着饭香,虽然前途未卜,可众人那浮动不安的心,不知怎么渐渐就沉淀下来。
  会馆的廊檐下,吴晦明看着那跳动的篝火,不禁摇头一叹,道:“这火苗,让人看着就感觉温暖。”
  扭头看着林敏敏,他不由又道:“我原还以为,昨晚才遭了火灾,这会儿再燃篝火的话,会叫人有不好的联想呢。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么做能安抚人心的?”
  林敏敏高深一笑,她知道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现象,却已经忘了那个名词。正这时,忽听得篝火旁一个声音道:“夫人在那边!”
  林敏敏抬头看去,就只见原本坐在篝火旁低声说笑着的众人忽地全都向她看了过来。紧接着,“忽啦”一下,那些原本对她怀有戒备和隐约敌意的棚户们全都向着她跪了下来。
  “多谢夫人!”“菩萨心肠……”
  听着这些人的赞誉,渐渐的,林敏敏的眼圈就红了。果然世间最纯朴的便是这些百姓,你给予一分,他们便会还你十分。
  而严格说来,这些人之所以会失去家园,其实还是受了仓库失火的连累。可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只是卑微地担心着侯府的报复,却是从来没一个人想着要向侯府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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