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妙慈委屈极了,眼底氤氲着泪意,终于适时地小声抽泣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唯有顾怀袖,不紧不慢地看着这茶。
  说实话,这茶太难喝了。
  最两年二爷手里银子太多,找不到地方花,只能时不时买些什么血燕燕窝啊、明前茶啊、和田黄玉啊之类的东西回来消遣。
  好茶,顾怀袖喝了太多,即便是明前龙井在她嘴里也就是那个味儿,如今喝着这不是哪里来的普通龙井,太掉价,不能入口。
  她只看着,却一口也不喝。
  那边妙慈闹起来,她也懒得看。
  反正火迟早要烧到她身上来,且让咱这样端着吧,做一个安静的绝代佳人。
  妙慈却在所有人面前,到了吴氏的面前,楚楚可怜地按着头上那一块染血的白绸,给吴氏磕了三个头:“还请老夫人为妙慈做主,二少奶奶蛮不讲理,奴婢是您屋里的掌事丫鬟,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奴婢,奴婢心里不服!”
  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哎哟,这多可怜啊,哭着多累啊。
  顾怀袖可不喜欢哭,若为着博人可怜而哭,还不如不哭,出来丢脸罢了。
  吴氏立刻配合地怒斥顾怀袖:“二儿媳妇,你可知错?”
  “我哪里有错了?”顾怀袖一副不大明白的口吻,皱了眉头抬起来,却一看妙慈,“这一位就是刚才被我赏了耳刮子的妙慈姑娘吗?老夫人,您怎能听信这刁奴一面之词?我知道老夫人念着咱们下面当媳妇儿的,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得了副好首饰,遂叫人去库房为大家取了新年礼物。可且让诸位来猜猜,我收到的是什么!”
  她一声冷笑,就凭着这缺了角的玉佩,她没打死这丫鬟都算是仁慈了!
  “青黛!”顾怀袖将茶杯端着,却微微一侧头,唤了一声,“给大家瞧瞧,咱二房收到的是什么礼!”
  青黛不怯场,恭恭敬敬地蹲身行了个礼,“是,二少奶奶。”
  她从身边丫鬟那里捧出了方才那一只锦盒,打开了,便朝着地上一扔,“这是今儿晌午咱们二少奶奶收到的玉佩,一对儿缺了角的玉佩,寒碜谁呢,诅咒谁呢?奴婢伺候咱们二少奶奶这么多年了,还从没遇见过这样荒谬之事。大过年的,谁收到这东西不晦气不堵心?”
  “咱二少奶奶也不是缺东西的人,只是这东西是老夫人这里送出来的,若是二少奶奶收了这东西一语不发,又把这玉佩戴出去见了人,可不是要笑掉大牙吗?”
  众人听闻此言,齐齐打了个冷战。
  好个口齿伶俐的丫鬟,二少奶奶身边的人也是不凡啊!
  光是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说话,口齿清晰又爽脆,还敢一字一句地刺老夫人,好胆气啊!
  可聪明人就能想到,这背后铁定是二少奶奶撑着呢。
  吴氏没想到竟然被人倒打一耙,还说得头头是道。
  她强压怒气,喝道:“丫鬟不过是无心之失,后面不也将合适的锦盒送过来了吗?为人歹毒之人,如何能做我张家的儿媳?动辄出手教训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和规矩!教训也就罢了,还让人破了相,如此歹毒地要让人姑娘嫁不出去,何等心肠?!莫不是当我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好欺负不成?!”
  这话还真说对了,姑奶奶我就是看你半截儿身子埋进去了,所以特地欺负你来呢!
  顾怀袖冷笑一声,凉飕飕道:“一句无心之失就能掩盖一切的错处,是不是我今儿杀了个人,明儿直接出门跟县官自首,说我是无心之失,就能不砍头了呢?听着老夫人您言语之间这意思,仿佛是觉得儿媳有错?”
  “不是你有错,还能是谁有错?!”吴氏立刻截道。
  “我何错之有?您既然都说妙慈姑娘是无心之失,就不许儿媳是无心之失了不成?”
  顾怀袖可是吵嘴的高手,一句话能把人噎死个半天。
  她笑吟吟,不紧不慢道:“您方才说了,儿媳动辄教训人也就罢了,想必这是不碍事的。只是说古一叫人破相,那可不是儿媳的错了。儿媳啊,是无心之失,谁料到妙慈姑娘一个好好儿的人,挨了一巴掌竟然站不稳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我一样身娇体弱,方才患了腿疾呢!”
  明嘲暗讽,一番话说得妙慈脸上颜色变了好几变,身子抖得厉害,只颤着声音说:“二少奶奶你血口喷人!”
  顾怀袖端着茶,一点一点拂着茶沫,跟没听见一样。
  众人都是一愣,这是个什么情况?
  青黛上前笑着解释了一句:“妙慈姑娘,我们家二少奶奶不跟下人说话,要说话还请您叫主子们来。”
  里里外外丫鬟们都觉得呕了一口血在心头,这也太……
  太……
  欺人太甚了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
  二少奶奶就是主子,明知道你说话了,我就是不搭理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掌事丫鬟算个屁,就是个丫鬟罢了!
  该你倒霉的时候,还不是你倒霉。
  有本事爬到二少奶□□上当主子去,不然活该你受这窝囊气!
  妙慈已经在气晕的边缘了。
  她抖,抖,抖,抖了半天,吴氏也完全气傻眼了。
  “老二媳妇,你这也忒毒了,怎能血口喷人?不就是个丫鬟,你怎地跟她这样计较?!”
  这一回,顾怀袖抬头起来了,云淡风轻道:“血口喷人?她不是跌倒了吗?送东西不仔细也就罢了,还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这倒说我歹毒,却是没理儿呢。”
  对,从头到尾都说不过去。
  二少奶奶行事固然过分,动辄出手摔人巴掌。
  可你妙慈要是没出错谁来打你?
  打了你你若是站稳了,不就没有破相这一遭了吗?
  说白了,还是你自己作!
  不作你就不会死!
  整个厅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僵硬了,原本要兴师问罪的老夫人已经哑口无言,身边也没个人出来帮腔,更别提早就已经完全被二少奶奶吓住的那些下人们了。
  吴氏是真砸疼了自己的脚,好不容易费心将一家子里里外外的丫鬟们都喊出来,要顾怀袖在这, 多人面前丢脸,杀了她二少奶奶的威风,哪里想到竟然是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让顾怀袖给打了。
  打了左边还不够,连着右边也伸过去打了!
  递过来的脸,不打白不打啊!
  顾怀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打则打。
  没有杀了顾怀袖的威风,反倒是让她狠狠地逞了一回威风。
  府里上下,谁不是欺软怕硬?
  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二少奶奶书又恶又横又不要命,谁敢上去惹啊?
  这是她们这边几个人为顾怀袖做了嫁衣裳!
  好在吴氏还有个贴心的三儿媳妇,这会儿小陈氏瞧见情势不对,自然要上来帮腔。
  这会儿若能雪中送炭,吴氏这边的好感自然是不用说了。
  小陈氏一把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当下便轻笑了一声:“虽则没二少奶奶的错,可丫鬟毕竟也是人,如今她破了相,怎么说也有二少奶奶您那一丁点的责任。我常听人说,二少奶奶是个心肠仁厚的,不如赏她一条生路吧。”
  吴氏终于等到有人来解围,简直将小陈氏看成了是救星,生怕顾怀袖截过话头就收不回去,便道:“可由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顾怀袖也好了奇,不知道小陈氏如今智计如何,且听她说。
  小陈氏盘算着,早年就听说过这个妙慈是要给爷们当妾的,大哥张廷瓒那里是塞不进去了,这两年吴氏也往张廷璐这边塞了几个人,好歹姿色都不怎么样,也不得老夫人的器重。她自己又先生下了张若霆,地位便稳固下来。
  一切都还好,可若是再把妙慈塞进来,情况可不妙。
  如今妙慈太得老夫人的喜欢了,成日里陪着,比谁都会讨老夫人的欢心,便是她当年都没这样的手段。
  所以小陈氏要早早地杜绝了这一点。
  早听说过顾怀袖跟张廷玉夫妻伉俪情深,却不知若要进来一个外人,一个很得老夫人喜欢的妾室,又当如何?
  小陈氏就不信了,还有哪个男人不贪鲜?
  心里想好了,小陈氏开口的时候也就透着一股子难得的从容。
  “婆婆,如今这妙慈姑娘无非就是破了相,愁嫁。您若是心疼她,赏他开了脸给爷们做个妾室不就成了?怕是二嫂让妙慈姑娘变成这样,也是心里有愧疚的,不如就叫妙慈姑娘去伺候着二爷,想来不是两全其美了?”
  吴氏听了这话,可不是个好主意吗?
  如今妙慈已经破了相,再塞给张廷璐,便显得寒酸,可若是塞给张廷玉,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能让顾怀袖不舒坦的法子,那都是好法子!
  吴氏立刻道:“可不是个好法子吗?妙慈啊,老夫人给你做主,你就去了二爷的身边伺候,好好当个姨娘,也算是补偿你伺候过我这么多年。”
  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忽然砸中了妙慈,妙慈又惊又喜,竟然完全忘却了额头上的疼痛,磕头便给吴氏谢恩:“多谢老夫人怜惜奴婢,奴婢……奴婢一定……”
  她说着,脸颊竟然晕红了一片,瞧着竟是楚楚动人的,又柔和了声音,眼儿媚得很。
  “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二爷。”
  “噗……”
  顾怀袖一口茶喷出来,差点没笑死。
  她真没想到小陈氏竟然也能出这么个馊主意!
  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放,顾怀袖乐不可支,见着众人都瞧过来,她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用那削葱根一样的手指压了压唇角,这才终于渐渐停下来,可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却没消失:“老夫人,您没开玩笑吧?”
  “我能开什么玩笑?你如今膝下无出,肚子里没动静,怎能霸着老二不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别犯了七出之条!”
  这时候,吴氏终于懂得抬规矩出来吓人了。
  顾怀袖叹了一口气,有些忧郁:“婆婆,您真的没有开玩笑吗?”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可下一刻,所有人就被她下一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了!
  “长得这么丑,也不照照镜子,竟然敢来我面前,想要当二爷的侍妾?真真要笑死我了……哎哟,青黛你快给我揉揉肚子!”
  顾怀袖简直忍不住。
  她瞧着下面那妙慈脸都扭曲了,一撑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回头先看了小陈氏一眼,才慢慢转身过来,朝着前面走,凉凉开口:“作妻,贤良淑德也就够了;可是作妾呢,一定要姿容绝色,别的不说,好歹要长得比咱们当正妻的漂亮吧?”
  众人已经快要猜到顾怀袖要说什么了,心都颤抖了。
  顾怀袖轻轻地伸手一摸自己的脸,再用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看妙慈,“我来瞧瞧你,脸蛋不够美,胸不够挺,腰不够细,腿不够直,上下竟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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