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得不仰卧起坐 第127节
寒风吹来,陈殊在他们寄宿的小镇上来来回回搜寻了数遍,终于放弃寻找解臻的下落,一个人独自走在夜间的道路上, 茫然地看向苍茫的天空。
失忆的解臻喜欢粘着他,绝不可能会离开他的身边。而现在他遍地找寻不到解臻,只有一个可以解释的可能。
解臻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陈殊此前自欺欺人地遗忘了他和解臻之间的不愉快, 想认真地照顾好解臻的饮食起居,但到了现在,他再也不能无视掉解臻已经慢慢恢复成为正常人的事实。
十日前,陈殊原本还和以前一样亲自拿汤匙给解臻喂饭——这本来是之前解臻心智不全的时候最喜欢他做的事情, 可后来有一天男人沉默地看着自己端着的碗勺很久,从那以后便没有再让做陈殊做这样的事情。
七七四十九天招魂铃的期限已经过了四十天,算起来也该是解臻完全恢复的日子了。
一边想一边走在路上, 陈殊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在夜色里化作一团白气,又很快消失在眼前。
他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看着眼前自己呼吸之间凝结的白雾。
解臻当初重伤,当他从荼毒生口里得知男人散魂很可能永远都治不好的时候,只觉得心如刀绞,唯恐解臻不能恢复,恨不能替他受过。可现在解臻应该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照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一样难受……
解臻突然消失,是不是已经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他甚至对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选择默默地离开了。
陈殊心中一片怅然,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又重新躺回床上,明明房间比室外要暖和很多,可他还是觉得手脚冰凉,连心也一点一点地与外面的夜色一样寒冷。
一个时辰过去了,解臻还是没有出现。
陈殊了无睡意,他默默地侧身,看着解臻平常睡的位置,目光在夜里微动,心中有万千思绪涌起。一瞬间,他想起了解臻伤后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场景,想到两人日夜互相取暖,熬过寒冷的冬季,心中一片感怀。
他已经舍不得解臻了。
陈殊在心里想,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眉眼处少见的仿徨才渐渐散去,复又重新转而化为平和。
解臻的离开是让他感觉到异常的失落,可他马上就要进大都刺杀诡云谲,诡云谲术法神秘,陈殊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制服这个人。他和诡云谲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他胜利也好,若是他一不小心再度落入诡云谲的全套,到时候的处境一定会非常危险。
解臻离开,或许也是好的。
他是厉国的皇帝,手上还有万里河山,身边还有百官文武,实在没有必要趟这个风险。以解臻现在的实力,只要不引起诡云谲的注意,回到昱北关应该是件轻松的事情。他这次御驾亲征,足以安抚人心,等到男人回去,或可重新一统大局,和狄夷王进行对抗。
而他陈殊要做的,就是让诡云谲不能再兴风作浪,以保证厉国和解臻的安全。
想到这里,陈殊心中终于平静下来。
天边白肚亮起,客栈外有人打理马匹、清点货物,新的一天已经重新开始。
陈殊起身一夜无眠,他整理行头,转身与商队汇合。
乌延珀得知陈殊的“弟弟”不见,心中颇为惊讶。他一开始以为陈殊的“弟弟”心智有问题,但后来在和商队相处的过程中,他渐渐地发现对方其实并不像自己一开始目睹的第一印象一样。尤其是临近后面这几天,这个弟弟容颜越发冷峻,有一种生人勿扰的气质,也只有他的哥哥姬长明在,他才方才看上去柔和一些。
他一直不明白这个“弟弟”的来历,曾经暗中观察陈殊和其的相处模式,随后发现这两人看上去又并非单纯的关系好。
可这么一个大男人会跑到哪里去?
“武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将你的药人交给诡云谲?”陈殊倒是对他弟弟的事情缄口不再多言,反而向乌延珀问道。
两个人已经达成共识,乌延珀很快回道:“有诡云谲在,他知道我的身世,我在大都也如履薄冰,自然打算越快解决越好,我打算一回大都便托人去找国师。”
陈殊点了点头,快刀斩乱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他杀诡云谲倒事情也将是刻不容缓。
陈殊很快在心里计算着未来两天内的计划,与乌延珀又交谈了几句,启程向大都的城门进发。
也就在陈殊乌延珀一道进入大都的时候,大都的城里,有一道身影随着人流一起地走过异国的街坊,身影身穿一身白色长衫,头发半挽,用一顶银冠束发。他眉目俊逸,容颜冷峻,与吵闹的人群格格不入,旁人看到他气息冰寒,都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讪的。
白衣的身影身边还配了把宝剑,像是一个剑客。他自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终于来到一处偏僻僻静的场所,抬眼看向前方的府邸。
府邸的牌匾处,上书“ 国师府”。
第146章 两把剑
国师府是狄夷王为狄夷国师诡云谲专门建造的府邸, 占地极为宽阔,府上侍从众多, 就像是大都中的第二座皇城宫殿。
而此时,在国师府内的一间宽敞房间, 一个身穿看道袍的人正执着拂尘看着眼前的一个狄夷的将领。在他的身边,还躺着数具少年的身体, 他们被整齐地布列在房中,每个少年的印堂处都被开了个血窟窿,窟窿边有血迹绘制的图腾, 是一个眼睛的纹案。
血色的窟窿空洞洞地敞着,就像是眼珠一样。然而这些少年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眼睛此时或闭或开,残留着死前惊恐、痛苦的模样。
在尸体下方的地板上,有几条血线画满整个空间,宛如绘制好的阵法。
前来汇报的狄夷将领被房间里的景象所慑, 只是跪着不敢抬头,他盯着诡云谲的衣摆,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
诡云谲听完将领的汇报, 微微勾了下唇角,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愉悦:“这么说来,乌延珀是已经到了大都了?”
“是。昨日我们守城的将领便看到了他的商队。”眼前的诡云谲虽然诡异,但他毕竟是狄夷如日中天的国师, 将领认真禀告道,“商队总共有十六人,除了九王子以外, 还有同行的厉国商人、十个杂役,三个镖师,不过九王子打扮得十分隐秘,若非国师提醒,我等守城盘查的也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
“他八岁就离开厉国,你等自然看不出来。”国师冷笑一声道,“若非他的命牌有所动静,我也没想到这小崽子竟然已经回到了厉国。”
他冷笑起来的时候说的话更显得阴气森森,让将领不寒而栗。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国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是否要禀告王上,将九王子捉拿?”
九王子乌延珀是狄夷王最不宠爱的皇子,他早在年幼的时候便被驱逐处狄夷,永世不得踏入狄夷半步。
“这事不急,他身上有带着我需要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送上门来。”诡云谲道,“小崽子机灵得紧,故意和我搭上线,我岂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
“可九王子他身份复杂,若是被王上知道……”将领迟疑道。诡云谲冷笑:“他的命牌在我手里,怎么可能兴得起风浪。”
国师的手段在狄夷里面已经是个神话般的存在。传闻国师不仅能够为民祈雨,更有通天的法术,有诡云谲在,狄夷王确实不用惧怕什么。
“那林辰疏怎么样了?”将领思考间,又听到诡云谲的话问来。
林辰疏是厉国的定北将军,在昱北关外的生死阵内离奇失踪。生死阵一战中,国师诡云谲引下九天之上的雷阵绞杀林辰疏,让众狄夷将领看得心生震撼。但是在雷劫过后,他们派人去现场扫尾,却发现一个厉国的黑衣士兵背着定国将军正在准备撤离。
狄夷将士见状立刻上去绞杀,岂料遭到一把木制小刀的阻拦。据幸存的士兵回溯,那木制小刀就像是邪术一样,能够自己凌空飞行,阻挡旁边人的攻击,前往围剿林辰疏的士兵竟在这把刀下折损了大半,虽然他们最后捕获了会飞的刀,但林辰疏和那黑衣青年已经消失在风雪中,完全失去了踪影。
事后,木制小刀被送往国师处研究。狄夷也在抓紧通缉林辰疏。
“我们还是没有发现林辰疏。”将领闻言微微一愣,继续汇报道,“不过上次搜查到的嫌疑之人,那个年长的哥哥昨日也和九王子一道进城。”
“哦?他进城了?”诡云谲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是。不过他那个傻子弟弟好像不在。”将领道,“国师,你觉得他就是林辰疏吗?”
林辰疏失踪没有回到厉国,狄夷的将领奉命搜查林辰疏,但一直没有收获。唯有在丘镇的时候,他们曾经查得有两个和林辰疏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是一对兄弟,哥哥是个虎威镖局的镖师,弟弟是个一直在休养的傻子,从时间节点上和林辰疏失踪的时间正好对上。
但据村里的人和虎威镖局的镖师描述,这两人长得和林辰疏都不一样。
“原本我也不敢确定,但我听说三王子派去刺杀九王子的人全军覆没了。”诡云谲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的笑容更甚,“这对兄弟里面应该有一人就是林辰疏。”
将领心中一凛,道:“那国师,我们是否要对他进行抓捕?”
“就凭你们能抓住他?”诡云谲道。
“……”林辰疏拥有绝世武功,普通人确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狄夷将领沉默,没有再敢说话。
“他一直迟迟不肯回厉国,此时又来大都,无非是冲着我或者王上过来的。”诡云谲看着一眼脚下阵法,道,“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也并不是没有准备。”
“国师功法天下无双,定能将那斩杀林辰疏挫骨扬灰。”狄夷将领立刻恭维道。
诡云谲闻言心情愉悦,他点头道:“甚好,杀了林辰疏后,我自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人皮做鼓,头骨制樽,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国师威武。”狄夷将领道,“林辰疏此人与王上和国师作对,若能抓住他,定将他吊在城墙上示众,给那厉国的小皇帝好好看看,以振我国士气。”
诡云谲笑了几声,眼中诡计流转,终于让这将领退下。
狄夷将领起身告退。
他缓缓地躬身往后退去,直至到了门口,这才准备转身离开,然而也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他的背后忽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他微微一愣,尚还没有反应过来,忽地感觉背心处传来一阵痛感。
痛感自背心贯胸而过。
狄夷将领面色僵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只见一柄剑的剑尖从他的胸口处钻了出来。
但他胸口处怎么会有剑?
狄夷将领脸色倏地变得惨白,胸口处的痛感因为意识忽地强烈起来,他艰难地往后看去,只依稀看到一个白影。
“嗤。”他再度听到一声剑从骨肉中抽出的声音。
大量的血从他的伤口处喷涌而出,原本要离开的狄夷将领倒地,与地面相触,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在这处血阵外的门口处,有白衣的身影提剑默然站着,他神色漠然,正抬眼缓缓地往血阵中心的人看去。
诡云谲原本只是叫来汇报的狄夷将领离开,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死在门口,他听到声响,转头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人白衣孑然,手中的剑正滴着血。
“你是谁?”白衣的模样有些熟悉,诡云谲问道。
白衣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剑上、脚下已经有大量的冰花延展而出,令原本就寒冷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分。
“是你?”看到这个招式,诡云谲瞬间反应过来,他瞳孔微缩,看着眼前的人,“你没有死?!”
寒冰剑的招式,诡云谲曾在太乾生死阵领略到过。他当时控制的是道童的傀儡,并不是亲临现场,对于当时守在死门的那人只依稀有模糊的轮廓。但见眼前的白衣人使用的招式,曾经以一己之力毁掉他的两个道童傀儡和数百个士兵傀儡的围攻,让他不得不心生忌惮。
他以为这人为了林辰疏冥顽地守在生门阵眼处,将会被雷劫劈死,结果这人今日竟然直接找到了他的国师府。
能够匹敌他的傀儡的人在江湖录上绝对有一席之地,可这人年轻,用的又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与江湖录的名录对照一番,竟然也和林辰疏那样完全没有姓名。
这人到底是谁?
诡云谲警惕地看着白衣,却见对方手中长剑寒冰凝结之后,目光闪过一丝杀意,往前一步走出,但下一息他的身影竟然直接出现在离门口三丈之处的地方,白衣路过之处,竟然留下的全是快到让人的肉眼来不及反应的虚影。
“!”这份功力又是什么怪物?
诡云谲心中涌起狂澜,连忙向后暴退,果然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白衣已经一剑挥出,剑气长虹,有生硬逼人的煞气拂过他的面门。
如果诡云谲不后退,那一剑将会直接将人拦腰斩断!
诡云谲惊骇莫名,他遇到林辰疏之时,都还没见过如此凌厉干脆的杀意,眼下这个人竟然不管不顾 ,自进门后便一声不吭地朝他杀来,而且这剑里的杀意浓烈,让他可以感觉道到对面恐怖的力量。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林辰疏而来!”林辰疏现在的掩饰的身份是兄弟二人,诡云谲瞬间明白这人恐怕就是那兄弟的其中一人,他想到将领的描述,忽然嘴角勾起道,“是了,我道士雷劫之下你们不可能完好无整,你在这里……莫非那傻子是林辰疏?怎么,堂堂定国将军竟然成了一个废物,难怪你们没有回厉国。”
他边说,边注意白衣人的心理变化,企图用幻术迷惑对方的心神,可谁知白衣人一击落空,连神色都没有动,长剑再度朝他刺来。
“找死 。”白衣的声音道。
剑气再度扑面而来,诡云谲大骇,连忙放弃使用幻术的打算,他连忙一手抹过地面,脚下阵法上的血迹顿时如同光一样亮起,照满整个空间。
所有的光迅速汇集到诡云谲的脚下,诡云谲面上瞬间浮现血光,他眼见白衣的剑袭来,顿时用手直接一把用拂尘抓住剑身。
剑凝滞。
“这是我为林辰疏特地准备的阵法,他可以集天地之力,加强我的功法。”抓住白衣的剑后,诡云谲面上的惊慌稍稍稳了一些,他阴沉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道,“既然你代林辰疏送上门,我便成全你的死志。”
这个白衣人厉害的是剑术,只要封住他的剑,就相当于废了对方的一半武功。诡云谲看着抓在手里的剑,在心里冷笑。
“是吗?”白衣人闻言,目光忽然有一道星光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