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小鱼见他要走,特地空出来半天,做了十盒子各种口味的奶糖,又炸了几把馓子让他带着。此外,她特地到几家大棚,挑了新鲜的十来样蔬菜装了一车,请他带回去给太皇太后加菜。
  李 放颇有些不舍,觉得他在农庄过的这几天最是逍遥自在不过。但他毕竟出来时日有限,也不好一直赖在唐小鱼家不走。告辞之后,他先到江陵县城收拾东西。顾浚平 日里并不住江陵,现在正在泾州的顾家本家。李放不是官身,也用不着去跟官府里的人客套,简单收好了行装,让人去把上回被他打发回来收集唐家消息的护卫叫 来,打算略问问就一道启程回京去。
  那护卫为人十分机灵,李放不在的这几日他一直没闲着,多方打听,还专门跑去阳明村、涪川县和唐家庄几回,将唐家那点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他 口齿清晰,便将小鱼母女当年如何被唐家冬天赶出家门,如何流落到阳明村,寄居在清心观,又是如何在山上摔破了头摔好了傻病并得了玉薯的事说了一回,再说到 小鱼献宝回乡之后,那唐家人如何找上门来,将她们接去唐家庄。这些事多有人证,知道的人也多,这护卫一一道来,就如亲眼见着的一样。
  只有这唐家庄里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知道的并不清楚。
  那护卫说:“小的在外头打听不到什么,不过想来她们母女不过在唐家待了一天一夜便重返江陵县城,必是有什么重大的缘故,是以小的混到唐家庄,拿钱收买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人的妹子便在唐家当婢女,这才打听了出来。”
  李放听到此已是大皱眉头,他原本想着唐小鱼若还有亲人,凭着他们的交情,他有力气拉拽一两个,将来也能当唐小鱼的依靠,怎么从这护卫口中听到的,小鱼亲人虽多,却听着都像是极有问题的?
  那护卫压低了声音说:“您猜怎么着?小的听到了之后也是吃了一惊,这也太离奇了。”
  “原来那唐姑娘的亲爹没死呢。”
  没死?李放敲敲桌子:“有话直说,别跟你家爷卖关子,你要这么爱卖关子,去茶楼里当说书先生好了!”
  那 护卫嘿嘿一笑,忙说:“小的哪敢呐。爷,唐姑娘的亲爹是唐家的四郎,那年他带着妻女回乡不是说遇着土匪了吗?原来不是真的遇匪,只是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 脱身去了邻县,招赘到万家当上门女婿去了。那天那么巧,正好万家女儿带着唐四郎回唐家看看,就跟唐姑娘母女遇上,这才捅破了窗户纸,当时就闹起来了。”
  护 卫将听来的消息加油添醋说了一通,最后叹道:“要么说这唐姑娘的亲娘也算是个厉害的,那么大个宅子,那么老些个人,她一双小脚硬是带着唐姑娘跑了。唐家人 追了整一夜也没把人追回来,还是让她们回了江陵县。也亏得逃了,不然她们落在那儿,准保得不着好,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啪!”
  那护卫吓了一跳,却发现是他小主子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
  “哎哟,您怎么使那么大劲儿。”护卫跳起来,赶紧握了他的手腕,将碎在掌心里的瓷片拨出去。李放手上被碎瓷片割了好几个口子,流了一手的血。那护卫又急急叫人进来给他包扎。
  “您别气啊,唐姑娘她们现在不也没事吗。”
  “要是跑不出来,你说会出什么事?”李放阴沉着脸,眼中满是戾气,“虎毒尚不食子,唐家人对自己骨肉也能下此狠手,真是禽兽都不如。”
  那护卫连连点头,不过心里在想着,唐家这点事算什么啊?京里那些个大户人家,谁没有那么一两件比这还狠毒的阴私事呢?
  不过主子要给唐小鱼出头,他们身为护卫自然是全力听命的。
  “听 说唐姑娘她们走了之后,三房家的两个双生子被打了个半死,小的觉得她们逃出去这事,多半跟她那两个堂哥有关。三房的一个丫头也被发卖了。”那护卫觑着李放 的脸色说,“也怪可怜的,小的打听了去处,把那丫头买了回来,细细问过了,她当日是看着人跑的,而且她们走之前,三房两个少爷也的确出现过。少爷若想问个 仔细,可以直接叫她来。”
  李放吸了两口气说:“算了,爷现在心里头不大舒服,过会再叫来问。”
  “还有。”那护卫咽了口唾沫说,“那丫头叫秋菊,不大机灵,有些憨憨的,小的见她长得有些像我那夭折的小妹,所以跟您求个恩典,能不能把她带回京?就在府里做个粗使丫鬟也行,好歹有口饭吃。”
  “行,这差事你办的不差。”李放拍了拍他肩膀,“亏你探听得仔细,那丫头你先带着,等回府了我自去与管事说。”
  那护卫大喜,忙磕头谢了恩,出去对秋菊说这好消息去了。
  李放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气得狠了,举掌用力拍桌子,却不想那手掌正是刚刚被茶杯碎片刺破了的那只。这一巴掌下去,伤口又裂开了,痛得他直呲牙。
  麻的,怪不得那天他说唐小鱼长得不像她娘像她爹时,唐小鱼会撂她脸子。谁摊上这么个爹都要呕血三升。
  李放那只好的手握成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他还想着要拉拔唐家人呢,拉拔个屁!
  敢欺负他李放的朋友,真是活腻味了!
  “来人!”
  “少爷。”
  “去,给我找几个办事妥当的,爷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李放怎么找的人,去做了哪些事,这些唐小鱼一概不知,等她知道李放曾为她做的事时,已经好几年之后的事了。暂且不提。
  李放走了之后过了约大半个月,唐小鱼收到了李放的一封信,还有几个人。
  那十个人一色四十左右岁,虎背熊腰,目光湛湛,身上背着长弓,腰间别一把剔骨刀,一身的悍气。当先一人与小鱼抱拳说:“公子将小的十人拨与姑娘使唤,旁的虽不成,看家护院却是不需姑娘担心的。”
  唐小鱼十分惊诧,看了李放的信才知道,这十人都是京中退役的府兵。
  大齐京城有十六卫禁军拱卫,按律公卿贵族不得豢养私兵,否则以谋逆论处。但宗室营是有五千府兵军制的,这五千府兵便是掌于宗室首领,宗人令之手。
  宗人令自成宗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由荣王担任,几十年下来,府兵养得也跟荣王府私军差不多了。俱都挑的各军精悍兵卒。且府兵家眷是统一居住的,牢牢控制在宗室营范围内,这些府兵的忠诚度都没有问题。
  府 兵都是精英,年纪到了四十便可以退养,这些人也都是各豪门贵户抢着要的高等护卫。这十人便是今年新退下来的,优先选入了荣王府当护卫。李放想着唐小鱼家都 是些弱质女流,若是有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来,光靠门上两三个看着就不顶事的男人管什么用?于是便调拨了他们来,给唐小鱼当护卫了。
  “小 的们月俸是由小王爷直接发到浑家手里的,身边也带够了零用,只劳姑娘给安排个住处,管一日两餐饭就行。”当先那汉子名叫康成,是这十人的头儿,他抱拳对唐 小鱼说,“咱们这差事是三年一轮,过了三年,咱们还要回京里去换一拨兄弟再来。咱们有膀子力气,有什么活计只管吩咐,只一样,俺们肚肠宽大,怕是要吃不少 粮食,这三年就要有劳姑娘了。”
  ☆、第68章 贪心
  自从李放离开,常思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天蔫蔫的,总是精神恍惚。
  小鱼看在眼里,却并不理会,每日忙着跟那两个郎中分析药性,学习药材生长环境,模拟温湿度,忙得不亦乐乎。
  大半个月过去,本就苗条的常思差点瘦脱了形,常宁以为姐姐生了病,便求到陈氏那儿,让陈氏给常思请个大夫来看看。
  陈氏去与小鱼说了,小鱼笑了笑回了句:“能是什么病,相思病呗!”
  陈氏一拍她脑门:“别胡说。”说着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外人在,这才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小王爷也是她能肖想的?我上回就让你去跟她说说,你怎么还当没事人一样?”
  小鱼拉她坐下,喝了一口茶说:“娘,跟您说实话,她这病啊,大夫都没法儿治。大夫治病治不了命,她存了那样的心思,是说几句就能解的了的病症吗?非要她知道痛了,怕痛了,自己歇了这门心思才行。”
  陈氏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她还这样小,哪里知道世事艰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小王爷那样出类拔萃,跟个神仙人物一样,她一时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儿也是有的。只是也不能任着她这样下去,别心病没好,把身子给脱垮了。”
  小鱼想了想说:“得,我去跟她谈谈去,娘您别担心了。我一会让阿宁过来陪您说说话儿。这孩子成天钻在厨房里,眼见着又胖了,她这年纪要成个小胖墩儿,以后可瘦不下来。”
  “胖点儿好。”陈氏掐了掐她脸蛋,“娘还想你养胖些呢,显得有福相。”
  “太胖了对身体不好,她在成长期,马虎不得。”小鱼跑到门外,让红梅去厨房找常宁来,自己便去找常思说话。
  进了屋,却没见着人。
  常思的房子里陈设很简单,窗台上养了一盆玉簪花,刚抽出花苞来,碧青碧青的甚是可爱。常思已经快十四岁了,她这屋子看着也太素淡了些。小鱼在她屋里转了一圈,从她枕头底下翻出一双绞了样子只做了一小半的男鞋出来。
  小鱼手里拎着半只鞋怔怔站了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又给她塞回枕头底下。
  她找了一会,方在后头小花园的池塘旁边见到了形销骨立的常思。
  小鱼远远地看见她,也没出声惊动,转身到了前院,亲自去拿了一小坛米酒,挑了三四样小点心,抓了两把瓜子儿,端着去了常思身边。
  常思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垂头正想着心事,唐小鱼坐她身旁,拿着小杯子倒了一杯米酒递给她。
  “小鱼?”常思被她吓了一跳,淡淡的酒香飘过来,勾得她神思一时恍惚了起来。
  “一个人闷着有什么意思,来,我陪你喝一点。”唐小鱼看着她,总是笑盈盈的脸上神情很是严肃,“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是没烈酒,这米酒喝多也会醉。你要是想醉,不妨多喝一点。”
  常思被她这样一说,略有些慌张失措,摇着手说:“我我我不喝,我不过是嫌屋里气闷,出来坐一坐。”
  “坐 一坐?嗯?”唐小鱼冷笑一声,突然按着她脖子,让她低下头,照着水里的影子,“你自己瞧瞧,现在你成了什么样子?常宁那丫头已经跟我娘哭了几回了,她不知 道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你你什么也不说。就算你不顾惜着自己,也当念一念你妹子,你是她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你作践自己身体的时候,有没有想 过你九泉下的父母,有没有想过为你忧心的亲妹妹?”
  常思挣扎起来,嘴里说:“小鱼妹妹,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你是压根不敢听。”唐小鱼松了手,将手里杯子塞给她,“你认了我娘当干娘,心里可是真拿她当娘看的?”
  常思捂住了脸。
  “你不正常,就是从李放那小子进我们家门那天开始。”唐小鱼毫不留情,直接揭了皮。“别慌,这四周没人,我让人封了后院,谁也进不来。”
  “小鱼……”常思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我 本来想着,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小鱼缓缓地说,“等他走了,你看不着了,便不再去想。过一年半载,这人是圆是扁你也记不得了,便会收起你的那点心思。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走了,你心也丢了。常思,我问你,你到底瞧上了他什么?他在我家住的那几天,你见过他几回?跟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吗?知 道他的脾性喜好吗?除了一张脸和一个京中贵人的身份,你还知道些什么?怎么就能这样牵肠挂肚地为了他害起相思病来?”
  常思怔怔地看着池水,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小鱼,你还小,你不懂这些。”
  “我小?”唐小鱼忍不住呵呵一声,“拜托,李放比我还小几个月呢。我不懂,他就能懂?”
  常思浑身一颤。
  “常思姐……”小鱼放缓了语气,柔声对她说,“我们是一道长大的情份,我盼着你好,盼着你幸福。你若是瞧上旁人,我无论如何也会努力帮你达成心愿的,可是李放不行。”
  常思猛地抬头,眼圈微红:“为什么?”
  “因为他眼睛里没你。”唐小鱼说,“你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你……”
  “你听我说。”唐小鱼拉住她的手,“李放出身宗室,他将来的亲事并不在他手里,大半是皇上赐婚。你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得了皇上赐婚?”
  常思低声说:“我我我并没奢望着能成正室。”
  “不 当正室你还想给人当妾?”唐小鱼气得一拍石头,“常思,你醒一醒好吗?给人当妾真就那样好?何况你还不一定能当妾,说不定只是一个通房,一个侍婢。你爹娘 把你生下来,你辛苦活到这么大,将来就想给人当个连名份都不一定有的小妾,跟一堆女人抢一个男人吗?我叫你一声姐,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常思哭出声儿来:“为什么不能当妾室?王府里头的妾室也是半个主子,说出去谁不羡慕,谁不奉承着,哪有你说的这样不堪了。”
  唐小鱼怒极反笑:“原来这便是你的志向。且不说你能不能当上那半个主子,就说你要怎么进王府?你当那荣王府是那样好进的去处?你别忘了,你是良家子,非是奴籍,就算想进王府为婢人家也不可能收了你。”
  常思脸白如纸,不说话了。
  “好吧,即便你能如何进了王府,又如何能让李放看上你,喜欢你,同意纳你为妾?”
  “我……我会对他好……”
  “对他好的人何止千百。那府里丫鬟仆役无数,哪个敢对他不好?”小鱼冷笑一声,“荣王府积累几代,府中何种美人没有,你觉得你的姿色可能出挑?”
  “我……”常思被她堵得没话说,过了半晌才嗫嗫道,“我会做女红,给他做衣裳做鞋子……”
  “别闹了,人家府里头有针绣工房,养着百十来位针绣的高手,你是想进针线房做工不成?”
  常思又哭了:“他不是那样只看脸和身份的人,不然他怎么对你那样好?小鱼,我跟你一道长大的,也不求你什么,只要将来你嫁到王府去的时候能带上我,我一定安安生生地伺候你们,不会跟你争宠。”
  唐小鱼听着这话,对常思算是彻底死了心了。
  “我不可能嫁到王府里去跟人共享一个丈夫的。李放跟我只是朋友,他对我没那心思,我对他也没那念头。所以什么将来我带你进王府这种事,你想都别想,那是不可能的。”
  常思嘴张了半天:“你会放着世子夫人不当?小鱼,你疯了吗?”
  “我 没疯。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而已。”唐小鱼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常思姐,是你疯了,你魔怔了。你贪心地恋上自己不 可能拥有的东西。如果你真觉得那是你想追求的,我也无话可说。做为朋友,我不想你去跳那火坑,但我知道劝不住你,你不会信我的话。如果你真想试,那就去试 试,撞了南墙如果后悔了想回来,唐家的门为你开着。”
  说完她转了身要走,只迈了一步,又转回身看着她:“不过我提醒你,追求真爱 不是件难为情的事,也不是件多下贱的事。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虽说咱们是女人不是君子,但行事也不能失了道义良心。如果你为了进王府,为了争宠之类的做 了什么丧良心的事让我知道,我们姐妹的情份就此一笔勾销,我再不会认回你这个姐姐。”
  常思忙站起身来:“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唐小鱼看着她,摇了摇头走了。
  晚上,她到陈氏屋里去,将她与常思说的话一一细说了回,陈氏唏嘘良久:“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人。”
  “也 没什么想不到的,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可能那就是她一心想追求的人生目标吧。”唐小鱼心情也很差,这个年代还是男尊女卑的年代,那些大户人家里三妻四妾姨 娘通房无数的,女人们也把这当成了一条出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让她好好想几天,如果她坚持要去试,我也没道理再拦着。娘,拦得住人也拦不住心啊。”
  陈氏沉默了良久,方问道:“那你要把她送进荣王府去吗?”
  小鱼翻了个白眼:“您当我有那大能量哪。反正我说了我不拦着她,她要怎么进去是她的本事。她要有那信心,我就让人送她去京城里头试。等她碰了壁,知道难处,也就能死了这条心。省得我一劲儿拦她被她当成了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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