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手触碰到一截冰凉的指尖,却被他反手握住,百里的声音近在咫尺,如同低弦吟唱撩拨她的心帘:“我没事……”他借力而起,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白姬一愣,随即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不同寻常的气息,凛冽神秘,她蹙眉:“方才那只麒麟是--”
  “阿浔,”百里伸手抵住她的唇,打断她接下去的话,只自顾自地说:“一会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可离开我的身边,听到了么?”
  语音甫落,远处便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一室骤亮,兰若娇媚婉转的嗓音在前头响起:“二位鹣鲽情深,患难与共的情谊着实令兰若感到动容,既然远来是客,那何妨进屋小坐片刻,饮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斜倚门廊而立,红衣披身,黑缎般的长发蜿蜒曳地,眸似桃花,眼波流转之间媚态横生。看着她,白姬蓦地油生一种极为强烈的危机感,下意识地往前一步,用身挡住她望向百里那炽热不经掩饰的目光。
  “瞧阿浔你这模样,莫不是吃了醋!担心我抢走你的情郎吧?”兰若掩唇轻笑,黑瞳映照出她如临大敌的脸,一丝红光稍纵即逝。
  白姬蹙眉,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背后,看见那凶光似熊熊烈焰般拔地而起,狰狞燃烧,令她不由得记起那把将琅嬛焚烧殆尽的烈火。她对兰若的忌惮,源于那掩埋在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感觉她似曾相识,却恨不得从未见过。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而这厢,兰若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也是,像我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貌美女子当前,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男子不会动心呢?想来,这实乃人之常情,还请阿浔莫要见怪。”
  这女人……说话做派着实讨嫌。白姬挪了眼,压根看都不想看她。
  “扑哧--”
  自刚才起一直没有出声的百里嘴里忽然迸出一声嗤笑,他抬眸,眉梢微扬,大抵是白姬一晃眼看错了,竟觉得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珠赫然化作一片深翠绿。
  他扫了兰若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动心?我对不男不女可毫无一点兴趣。”
  不男不女!?
  “真是讨厌!”兰若的笑容一怔,随即加深:“你连对淑女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么?不过——”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歪头笑道:“比起你现在的假仁假义,我私下里还是更怀念你从前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
  白姬听不下去了:“你究竟是谁?”
  兰若把眉头一扬:“我是谁?”眼珠骨碌一转,视线落在百里面庞,红唇微张,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啊。”
  ☆、第57章 司南离
  语音甫落,她看着百里喜怒不辨的脸兀自嗔道:“瞧你这是什么表情,见了老朋友难道不应该开心么?哦,我忘记了!”她屈指敲了敲脑门,红唇微抿:“我忘记这个样子你不习惯,那我换一个吧?”
  一记清脆的响指落下,她脚边蓦地窜起几尺高的大火,火舌猎猎,顷刻间便将她整个人吞没。白姬只见兰若的身影在火光中不断拉长放大,最终定格为一副高大的男子剪影。他往前走了两步,室内极静,越发突出那火舌缠绕全身所发出的骇人声响,在那哔啵声里,一道轻锐中透着几分张狂的男声破空而至,夹杂着讥诮的笑音:“这样你总该想起我了吧?”来人漫步走来,背映火光,一头红发肆意张扬恍若火海的延生,艳丽刺目,几欲灼伤白姬的双眼。
  越往前一步,他半张脸上诡异骇人的刺青便越发清晰了点,狭长的桃花眸微启,如同弯月,向白姬递来一记轻挑狷狂的眼风来,随即笑开。
  “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人!白姬后退一步,脑中警铃作响,同时,眼前划过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片段——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与百里并肩而立的男人,和在地府中掐住她咽喉扬言要烧死她的男人,司南离!
  司南离侧头打量她,眼中笑意俨然:“很好,看来你对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那我也用不着再自我介绍一遍了。”语落,他折身朝向百里,眼中映出他那长眉微敛,目似寒星的脸来。“怎么?”司南离抖了抖眉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还以为你见了我会很高兴呢,毕竟自孽海一别以来,你我亦有千年未见了吧?”他又将视线转向白姬,饶有兴趣地问:“我猜百里还未正式向你介绍过我吧?啧啧,他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要藏着掖着!”
  虽然这句是实话,白姬下意识地瞥了百里一眼,回神看见司南离挂在脸上偌大刺眼的笑容,蹙眉,但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不必了,”她面无表情地回绝他:“我并无想要了解你的兴趣。”
  “啧——”司南离挑眉:“这还真是夫唱妇随呢,不过我这人一向有个坏毛病,你越是不要,我就越是想让你知道。”他抬手朝着百里面颊一指,道:“当年,我可是被他捅了好几个血窟窿而后又被一脚揣入孽海里去的呢!”他余光一瞥,落在白姬身上,眼眸微微眯起:“知道泡在孽海里三天三夜是个什么滋味么?融皮化骨,分崩离析,疼倒是其次,关键是折磨啊!而这个人——”他望着百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只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三日,然后将我的尸骨打捞送至十八层地狱重重押解,使我魂魄飘零于这四海八荒永世不得超生,怎么样?这骇人听闻的行径与那张清隽温雅的脸庞实在格格不入吧!小姑娘,以貌取人可是不对的哦,千万不要被这个男人所骗——”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他可是归墟最大的邪神呐!”
  白姬愣住,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百里看去:邪神,原来他既非魔亦非人,而是神,邪神……视线里,百里还是那副疏淡从容的模样,长眸微敛,目光冷冽,一副无论司南离说什么都不为所动的平静模样。
  “阿浔,”他蓦地开口,打断她一瞬的怔楞。
  “到我身后来。”
  稀松平常的口吻,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可白姬内心的焦灼却不知怎的平息下来,眼里是他清隽怡人的侧脸,这个人就是百里啊……无论身份如何,是人是仙是魔还是神,他就是自己所熟知的百里啊——
  想到此,白姬混乱的心念犹如被一汪清泉所洗练,只剩下平静。她毫不犹豫地朝百里那里走去,岂知脚步方抬,脚边蓦地出现一排火圈将她的去路包围。
  司南离一声冷笑响起:“哟,这么着急作甚?难不成你是怕我会泄露一些她不能听的事情么?”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指,控制着火势忽高忽低:“放心啦,我素来是个念旧情的人,尽管你这样对我,可我还是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大礼给你哦,如何?是不是很感动,有些后悔让我死了?”
  “后悔?”百里手握青玉钩朝地一指,火圈顿消,白姬只觉手腕被一股劲力所拽,下一秒她整个人撞入百里的怀抱,并听到他笑中带冷的声音响起:“对你这种死有余辜之人,我只后悔当初没用青混沌火将你的魂魄一道焚烧干净,也省得如今在阿浔面前脏了手。”语落,只见他遍身的青光猛地涨了一涨,原本寸把长的青玉钩竟摇身一变几尺来长,钩尖若浸寒芒,直直朝向司南离。
  “这般着急作甚?”司南离并不慌张,两手一摊,笑道:“我送你的大礼还没看,就着急对老朋友兵刃相见了?还是你——”他眉梢一挑,意味深长道:“根本等不到那时候了?”
  很多年后,白姬方才知晓,司南离是布阵施咒的个中高手,当年白练便是遭他所伏困在地宫百年,而玉妃更是受他蛊惑炼心头血来祭噬魂咒。早在这场时逾千年的阴谋展开之际,她便注定在劫难逃。只是这时候,她还天真固执地认定一切会有出路,可是她和百里之间——早已无路可走。
  而这时,她只是踌躇满志地望着百里沉练的侧脸,尽管心下种种忧虑,却仍是相信他一定会胜,正如往常那般,从容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而司南离却将这份信任毫不留情地击碎摧毁。
  透过窗,珠玑阁外已是月沉星稀,黑漆漆的一片天,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
  百里对于司南离的挑衅只是付诸一笑,然心中却微凛:诚然七杀锁魂阵压制了他近半数的力量,可真正令他所忌惮的却源自他对司南离的了解,此人诡计多端,设套害人向来是环环相扣,他既说了还有一份大礼,很显然七杀锁魂阵只是开胃小菜,而真正的杀机尚未显露锋芒。
  只是阿浔——
  他拢着白姬的臂弯骤然收紧,眼里映照出司南离那狷狂而略带嘲讽的笑容,无可奈何,眼中划过一片落寞的笑意: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亦会大意到将软肋暴露于人前,任人宰割,甚至无还手之地。现如今,他已是被人牢牢掐住死穴的猎物,唯有拼死一搏,方能护住阿浔平安。
  他弯腰将白姬放在地上,青玉钩向地一指画圆,青光激错,白姬蹲在里面,隔着半弧形的青色结界,还来不及同他讲上一句话,那片青影便从眼前划过,倏尔掠向司南离。
  百里动身了,速度快且凌厉,他几乎化作了一道势如破竹的青光,玉钩缠绕噼里啪啦劲闪的雷电,高举而起猛地一甩,雷光化作奔腾的野兽,在半空划过一道亮紫色的圆弧随即朝司南离逼去。
  司南离只是抬手一抹,便听铿然声响,硝烟弥漫间,金光一线化作一柄流线型的长刀,他手握刀柄横着一抵,火焰自两旁奔涌而来朝那雷兽撕咬过去,一斩轻落,青光自高空坠下,百里疾退数步,玉钩撑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雷火炎炎焦灼撕扯,只听砰一声*撞击墙面的闷响,白姬看见百里垂头半跪在地,脚边向上的地面被撕裂开一道长又狰狞的裂口,黑峻峻的隐晦幽深,正如她此刻倏然下沉的心。
  司南离甩了甩刀,如闲庭漫步般往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笑道:“认命吧,在这七杀锁魂阵中,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啧,被自己的力量所反噬的滋味如何?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一番你背后的雷灼痕迹了,那皮肉焦糊发黑的景象,光是想想便叫人热血沸腾欲罢不能了!”
  白姬听得心惊胆战,目光径直朝百里看去,然他侧对自己站着,根本看不清究竟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她咬了咬唇,只觉得整个心都被人紧紧攥住,憋闷地喘不过气来,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就在整个人快要探出结界的那刻——百里忽然侧眸看她,那目光就似钉在她面庞上,冷冽坚毅,“不许出来!”
  白姬动作一滞,随即两手按在结界上冲他喊道:“百里,你怎么样?!”
  百里抿唇,朝她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以玉钩撑地,缓缓站了起来,而随之,白姬得以看到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被片片割裂的衣服边缘焦黑成碳,四周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皮肉灼烧的气味,一滴两滴,鲜血顺着他手腕缓缓落在地上,留下一滩骇人的血迹。
  她倒抽一气,看他逐步远去的背影,咚咚咚,只觉每一步都似踩在她心头,碾过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呼吸不得,又生疼不已。
  不要过去,过去就是送死啊——她喉咙嘶哑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在你有两条路,”司南离含笑瞧他,声音恬淡:“一是死在这里,二是——”他故意拖长了音,意味深长地说道:“拿起白骨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言罢,他朝百里张开了臂膀,望着他俏皮地一眨眼,无声道:我的朋友。
  ☆、第58章 芳魂陨灭
  百里只是冷然地回望他,丝毫不为所动道:“我发过誓,有生之年不会再碰它。”
  司南离长眉一挑,眉宇间浮起冷峭之色,他语调低沉,至冷至缓:“所以说,你选择第一条路?”
  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冷漠而笃定的回答:“我命由我,从不由他人掌握。”
  白姬听二人对话听得云山雾罩心惊胆战,唯当出现白骨杖三个字时,她眉间一跳,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或许在平时她能够很快回想起来,而现在,她思绪一片混乱,也完全没有那个心思去回忆。
  “这么说,你是准备死了?”司南离长叹一气,道:“哎,你我多年不见,本应坐下来喝茶叙旧,不过既然如此,那也没甚么好说的。”白姬没听出他语气失落,反而感觉他嘴角笑意加深了,仿若百里死或者不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不得不说此人城府实在颇深,一颦一笑,甚至难以让人揣摩到分毫。
  “这么多年你断章取义的毛病非但不改,反而还长进了些。”百里却是把眉一挑,一双凤眸清浅洗练,如暴风雪将至的寒夜,冷静而危机四伏。他语气嘲讽:“你以为区区一个七杀锁魂阵就能困住我么,太天真了,你我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你想杀我,而最终被我所杀,技不如人无须狡辩。”他揉了揉额角,唇角一勾,终于流露出比司南离更为嚣张狂放的笑容:“想杀我,你以为你是谁?!”
  他曾是叱咤归墟逾千年的邪神,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今即便铁衣解,金戈置,敛藏锋芒做这凡间籍籍无名的道士,但体内佞兽之血却不曾安静平息,生来便入这修罗之道,此乃命也。
  司南离不怀好意地咧唇,苍白的肌肤映衬着鲜红的唇色,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阴冷诡异而又狡猾之极。“是或不是,咱们一试便知。”
  语落,他横握刀柄,刀身蓦地化作一簇雄厚火焰,径直向百里掠去。白姬的视线随着他的攻势倏然看向百里,只见他微微敛眸,不动如山,拿起青玉钩上前一抵,奔雷与火势冲撞在一起,只觉得两只眼都要被这刺眼灼目的亮光弄瞎,白姬伸手遮眼,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偌大的走廊便不见二人身影。是时,虚空中蓦地掠过两道法光,一青一红,逐风而去,声势之迅力度之猛,不断有碰撞声在头顶炸开,却始终不见任何一人的踪迹。忽地一声清啸响起,她抬头,看见一条火红色的长龙拔地而起气贯如虹,它仰头咆哮,不断喷出火球,一时间,整片夜空都几乎要被那熊熊烈焰给染成鲜红,那是白姬最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四周陡地升温,大地变得灼烫不已,于她而言,这是最不堪忍受的梦魇。
  百里,你在哪儿?!
  大团大团的火莲从天而坠,落在她头顶的结界上发出嗞嗞刺耳的灼烧声。她瞪大双眼,然眼瞳里只映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火海,本能地后退半步,却又倾身贴在了结界边缘,焦急地去搜寻追逐他的影子。他说过,修为越是高的人在这七杀锁魂阵中所承受的反噬力越大,这也就是为何,司南离可以自负冷静地纵观全局,因为他笃定,这场仗百里注定是会输的,他甚至会死……
  白姬想起方才对话间他脸上难掩的苍白之色,以及那面血肉模糊的背脊,他曾有多强大,如今便有多脆弱,而她却只能藏身于他的庇护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怕什么?”耳畔忽然响起一声低语,是他的声音!白姬抬眸,蓦地一道青光扶摇直上划破天际,如同荒芜中的一抹绿色生机在顷刻间攫取她所有的心神,感觉这力量凌驾于万物之上,强大而蛮横,却未施加给她任何的压迫感,相反,四周的灼热在逐步消磨褪去,而凉风送爽,令人通体舒泰,如沐春风。
  青光里流泻出百里的一抹剪影,高大颀长,衣袍猎猎作响。他敛眸打量面前的火龙,高举起手中的青玉勾,这一指,便是铅云密布,风起雷涌,鸟惊兽奔,数道惊雷从天而降,顺着他玉钩往前指的方向狂袭而去。火雷交错,法光不断碰撞闪烁爆裂开来,半空忽地响起一阵清啸,白姬心头一悸,莫不是那火龙再次发威?!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却见一只青色麒麟破空而至,周身麟片沐浴在强光下,一晃而过,刺目耀眼,青麒麟一口咬住那火龙脖颈,只听砰声响,整条火龙被它吸收殆尽,腹中一团赤红搅动,随即平息。
  硝烟四散,是百里执钩而上,司南离横刀而抵,狼狈抽身。他眉间划过一丝讥诮:“你既祭出青麒麟,那便也知晓,一旦你法力耗尽,无力掌控它,它会反过头来将你吞噬殆尽。”
  百里冷冷将他一瞧,“废话真多。”瞬步上前,猛地一劈,忽地听到司南离咯咯一笑,随后发觉不对,见他手中蓦地出现一柄雪白长剑,剑光若流银,轻轻一扫,顷刻间横扫千军如卷席。青玉钩嗡嗡作响,钩身在虎口猛颤不已,司南离瞧着百里倏然沉下的脸色,意味深长地说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放心,这只是开胃菜罢了。”语落,咔地一声脆响,青玉钩分崩离析,碎片散落在虚空之中,百里的脸隐没在那青影翩飞中看不清神色。司南离一袖拂去,飞身上前拽住他的衣襟,脸凑得极近,抬掌便往他头顶送。
  而百里只是下颔微抬,长眸半敛,感觉他掌风盘旋在头顶嗡鸣作响,忽地,眼帘里掠过一片黑影,判官的支援终于到了。他唇角微翘,这时却听司南离极轻的一声笑。
  那是剑的铮鸣之声,凛冽的剑气从后方包抄而来,百里的背后,横亘着数以万计雪白的剑气。
  司南离挑眉,余光一瞥,自己的后方,是偌大的一个逆十字,他收回眼,掌心即要落了下来。
  他大笑:“我死,你也逃不掉。”
  白姬认出那把就是白鹿少公从山神手上夺来的梵天神剑,知其有弑魔杀神之力,而如今竟有万把悬于百里身后,纵使他有千般解数,亦在劫难逃!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两只手抱头冲出了结界,四周灼炎未消,火舌炙烤着她飞扬在半空的发丝和翩飞的衣袂,平生都未像现在那样迫切地想要来到一个人身边,快一些,再快一些!她几乎能感觉到头顶那雪白的剑刃划破空气所带来的呼啸声,终于,眼中映出百里的背影,这么近又那么远……她奋力一扑,竭尽所能地将他整个人挡在胸前,一道两道三道四道,无数道剑气贯穿她的身体,甚至感觉不到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模糊,白光泛滥,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所处何方,只觉得自己忽然轻若鸿毛,缓缓地朝半空飘起。
  司南离硬生生地吃了一记判官的逆十字重击,半跪在地,看着怔忪在原地的百里,嘴一歪,口中含糊漫出血沫来。
  “这份礼……你还满意么?”
  要想毁掉一个人,杀他是下下之策,而最好的办法便是从他最珍视的人或事物入手,逐步毁去,让他尝遍痛苦,手染鲜血,堕入仇恨的深渊,从此不能自拔。
  “阿浔……”百里将白姬的身体抱在怀中,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双目紧紧阖着,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不断有热流自她体内汨汨流出,整个人已被鲜血所浸透。百里头贴在她的脸侧,低声喊道:“阿浔?”素来冷静的声线忽而带上一丝颤抖,他垂眸,眼中映出她平静沉寂的脸庞,恍若犹在酣睡一般,可是身体却缓缓凉了下来。一种偌大的疼痛感自心脏某处扩散开来,百里看着自己环抱她的双手,手臂,缓缓覆上一层又一层青黑色的咒文,它们在极快地吞噬蚕食着自己,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双眼出神地望着白姬。
  他又再度失去她了么……?
  “这便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大礼,八苦的最后一环,爱别离苦,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去的滋味感觉如何?”司南离大笑着向前,然脖颈处猛地勒紧,低头,拳头粗的玄铁链绕了足有三四圈,他冷冷抬眸,盯着判官那张阴沉似水的棺材脸,低斥道:“来得真不是时候!”好在目的已经达成,他颇为自满地打量着百里遍身的咒文,以及那双隐隐发暗的双眼,唇角纹路加深:人生世上,入轮回纠扰,诸苦纷至沓来,万般皆是苦,若想摆脱它,要么死,要么成魔脱离六道,那么,百里你的选择呢?如今我已替你铲平一切业障,你切不可让我失望而归。
  “闭上你的嘴。”判官敛眉,祭出阎罗印将他狠狠压在地上,见他不再出声,视线扫过百里,最后定格在白姬鲜血淋漓的脸上,眸色暗了暗,恰好对上百里递来的眼神。
  百里问:“她死了吗?”
  语落的同时,心口又是一揪,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他只是淡淡地笑:“你来迟了,害阿浔受了这么重的伤,拿来还魂香,我既往不咎。”
  判官垂眸,眼中划过一丝遗憾:“没有用的,她魂魄已散。”
  百里闻言一怔,随即抬头望他,眼神冷得若三月暮雪,寒冰直坠,“你再说一遍?”
  谁也未看见那一瞬,司南离埋没在阴影里的诡笑。
  ☆、第59章 镜湖之畔
  白姬又死了一回,和上一次不同,这次是她心甘情愿为百里去死的。
  人死以后,按理说是该回归地府,可她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鬼差来勾魂,莫不是这段时日死去的人太多,所以忙不过来了?
  如此倒好,她就站在原地,说不定能见着百里最后一面。
  长风拂过坂道,吹得两岸殷红的曼珠沙华窸窣摇摆,几株花蕊随风而逝,落在不远处静静流淌的忘川水上,白姬盯着那花儿打着旋儿,打着旋儿缓缓被河水吞没,感觉它在河水的面前是那样渺小,正如苦苦挣扎在凡间的每一个人,在川流不息的命运中加紧步伐,最终还是逃不开命定的捉弄。
  她活过,尽管又死了,然能与百里相识,与他一路走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结交了不少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许旅途多有磨难,他们之间也不乏矛盾摩擦,可如今她走到生的边缘,死的面前,眼中划过的却是一幕幕温馨的场景,划过的是百里时而温情,时而狡黠,时而诡异莫测的笑容,想起那夜宫中他炽热绵长的吻,想起他在珠玑阁前对自己承诺的每一句话,在她干涸的眼眶里,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她一愣,立刻伸手去擦,然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怎么也止不住。
  哭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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