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快登机，候机室里，我在椅子上悠悠哉哉，满脑子想的不是香港市容，不是一窍不通
的广东话，人吶越是清间越是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不好的过去。
其实我从头到尾都在走冤枉路，回家而已哪有这么困难，只要一开始别闹脾气就好。
警察绝对有办法送我回家，只是不愿开口求助罢，拥有一颗死板脑袋……就得承受各种
狼狈不堪的悽惨下场。
如果时光倒流，我绝对第一时间跪在警局门口。
如今遍体麟伤全都怪你……刑警陈玉章！
三年前因为吃了个把月的牢饭，才决定金盆洗手来到餐馆当厨子。
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无疑是段胆战心惊的痛苦经歷，里头什么样的罪犯都有，有些
甚至正在犯罪，幸亏我的简歷跟性侵毫无相关。
可日子还是非常难熬，撇除与各路大哥拚搏感情之外，日常作息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
吃饭、打扫、体能训练、偶尔来个搬砖、扛水泥之类的，体力活不会有结束的一天，累得要
命就是操到你连晨勃都有困难。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每天都要帮一个过百公斤的胖子洗澡，而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伙食更是糟糕到一个不行，西瓜炒茄子看过吗？冷冻十八年的贡丸吃过吗？一瓢绿豆煮
出来的甜汤喝过吗？靠么原来是芝麻啊，不说还以为是满满的米虫咧，能把料理做成这样也
不简单，难以下嚥的评价都算隐晦了，比我的厨艺还糟糕。
喔那就真的是超难吃。
冬天洗澡没热水，夏天睡觉没有风扇吹。
人性从缺，也是，我们不配，比当兵还要惨。
本来不会被关这么久的，甚至连聚赌条例都难定罪，因为不是人赃俱获，主要还是袭警
这条赖不掉才加重刑罚，靠杯你要抓我当然还手，难不成傻站那边给你銬？无能的法官真是
一点逻辑能力都没有。
三年多过去，还是会被噩梦吓醒，根深柢固的惧怕已经和我的基因融为一体，成为一辈
子华佗再世也难以治癒的老毛病。
出狱后，还在受刑的傢伙们一个也没联络，那全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我彷彿受
了一棍当头棒喝，整个人都开窍了，我不要像他们一样，更不要再回去那种鬼地方。
害我吃足苦头的陈玉章，你好样的我没忘，就不要哪天在路上被我遇到……
见一次打一次！
痛恨警察就是这个原因，恨到都快被诅咒搞死了依然不愿向警方求助。
啪啪。
谁？
谁拍我肩膀？
「抠你几挖美轮桑，挖搭系挖陈玉章得私，喔系奈伊，还是叫金城武比较亲切呀。」
「等……」
天杀的这鬼见愁怎出现在这？
不可能！紫园老师你有问题，陈玉章是三年前在赌场抓我的警察，你小说的时间轴是从
今年开始，他没理由出现在我面前。
「见到你我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
「真的很爱记仇耶。」
「就算干出这种齷齪事也不至于乔装出国吧？」
「什么齷齪不齷齪？我听不懂，拜託请放我一马，不过是些小买卖。」
「瞧你状况外的，身上有惊喜是吧？」
陈玉章双手游走于我全身上下，没搜到他想要的东西，但还是叫了保安拦截我的行李。
「摸到鸡鸡小心告你性骚扰。」
「一收到消息知道是你，我马上向各大主管请示熟客金城武务必交给我承办，看搜索票
都申请到了，结果现在是怎样？真不晓得我来抓你的原因？」
我沉默是金，不就走私嘛，但我啥都不会说的。
手机播放新闻画面，陈玉章秀给我看，我傻眼到下体直接缩阳入腹。
火车男露出阴茎猥褻小女童！
淫趴湿勃！
我十分肯定掩饰得非常良好，这点很有自信，不存在一丝缝隙看穿我的犯罪行为。
到底怎么穿帮的？
主播讲完侧录揭晓……
对这是我，脸没有马赛克，下面倒是一格一格黑黑的，小妹妹伸手抚摸，那时我真当作
是自己的未来妻子……开心看待，现在也是，所有愉快回忆涌入脑海，我无视陈玉章的感受
尽情勃起。
等等……这偷拍角度……太离谱了……
「上个月震惊全国的校园杀人未遂案还记得吗？」陈玉章替我点了支菸，也给自己一根
，毫不在意这里是禁菸的候机室：「感情纠纷，但情况比较特殊，是学姊爱不到，一气之下
带开山刀衝去学校追杀学弟，幸好没人受伤，不过学弟吓到精神崩溃了，那天之后情绪不受
管控，变得极其不稳，吃饭睡觉所有作息都被打乱，日常发作少不了噩梦连连，家属无法容
忍愤而对该名学姊提起告诉，案件的重点就在这，法官最终以无人被砍之事实判决学姊无罪
释放，而亲友团们想必是当庭翻桌啦，结果你知道法官怎么解释吗？」
「他怎么说？」
「想判学姊入狱，一刀劈来就别躲！」
「……」
「这位法官……他看的是结果论，他忽略行兇过程，他没讨论副作用，他不在意社会观
感，他无关大眾舆论，他坚持主观意识，他……就是小妹妹的亲生父亲！」
「我赶羚羊！」
「实话讲我觉得你超衰，遇上这神经病法官，完全不顾女儿死活，非要等到伤害发生才
肯罢休，没错他在等，等录到真的含下去他才会起身阻止，而且我保证你不会被扁，他不会
给你机会提告伤害，这种人绝不会让自己深陷官司当中，任何官司，一点可能都没有，真不
晓得这是太懂法律的好处还是走火入魔？换作是我一定当场让你变太监。」陈玉章隔空剪我
老二。
真是装睡的他……这样的偷拍视角只有坐靠窗的爸爸办得到……
太难以置信了，妹妹也太可怜有这种老爸，比起禽兽不如的我，这位法官，这位人父，
他才是真正的行为偏差，扭曲的价值观才是真正的罪该万死！
「警官，这是美轮明宏的登山包。」保安扛了过来。
「说吧，里头什么东西自己承认。」陈玉章警告在先。
「全是伺服器的记忆卡。」这样坦白就能从宽？我不信。
无奈不可言喻，完美的计画没有瑕疵，却败在前两天的精虫上脑，如今后悔莫及，再多
的自责都无济于事，只让自己更加懊恼，如果菩萨慈悲为怀再给次选择机会，我会将子子孙
孙全射在骯脏恶臭的马桶里。
陈玉章从车站开始一路调监控，追到东春的游艺场，看见我被打，追到医院急诊，看见
东春的车牌号码，追到路边摊，看见我们豪饮一杯绝交酒，追到公园，看见我睡到天亮，追
到流行服饰店，看见我衝进厕所待了好久，追到医学中心，应该没看见胜安帮我口交，追到
豆干厝，不晓得同行的荃叔认不认识？追到私人会馆，那是今天早上的事，追到机场，经过
一番乔装还认得出来，是因为我拔鼻毛的特殊技巧好辨认，最后肉眼看见我办好登机手续，
等待起飞时刻来临。
五体投地。
都不用睡吗？
我只能说太强了……
陈玉章……一代神捕非你莫属……
有情有义的荃叔在我出发前给出慷慨承诺，表示无论哪一类的任务失败都会有笔安家费
，将依照货物的价值程度进行给予，我想……我应该连一毛钱也拿不到了。
一盒盒精緻包装摆在地上依序排列，我敢肯定这位保安不是自己人。
然而更令我绝望的是……拆封，里头装的东西……都不是我所认知的电路板產品，看来
死定了，现在的情绪应该惊讶还是愤怒呢？
随便，我只晓得这一袋袋粉末玩意绝对不是包装上所写的高筋麵粉。
荃叔你这个膨肚短命，利用我帮你运送毒品，我发誓一定要把你的鸡鸡剁掉，丢进榨汁
机里打成碎沫肉泥。
「天吶重大奖！」陈玉章的嘴巴张到极限，从未想过事态如此演变。
警察抓贼照理讲是群眾围观，何况是大盘商等级的毒品走私，事实上也围观了，直到荃
叔出现所有人才仓皇逃窜，瞬间整个候机室里剩下三人。
陈玉章枪口对准脸戴毕卡索面具的荃叔：「你是幕后主使？」
「答对了。」荃叔不仅装模作样，发出来的音色还做过变声处理。
「放下手榴弹。」
「插销已拔，放下不就爆了？」
「你想怎样？」
「先问问金老大有什么好意见囉？」
嗯？
是在cue我吗？
「要是能平安回去，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段。」我死命瞪着荃叔。
「这不是来救你了吗，话说都不用检讨警察上门的真正主因？」
我无言以对，荃叔的反驳对极了。
「投降吧，你俩逃不掉的。」陈玉章强调我们的颓势。
「投降吧，我可不想坐牢坐到死。」站边同意，并强烈建议荃叔。
「就算我没有跳出来把事情闹更大，这些海洛因也够让你吃不完兜着走了。」荃叔言下
之意就是要我也豁出去。
「老兄，我很好奇你哪来的自信可以救他？就凭那颗手榴弹？」正义感爆表的陈玉章从
来不怕，牺牲不算什么，随时都做好心理准备，最多担心波及无辜。
「当然不是，这颗不过是个假道具。」荃叔捏了一下，手榴弹发出可爱的啾啾声，原来
是宠物玩具：「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放我们走，甚至甘愿让金老大上他该坐的飞
机，运毒到香港。」
「大言不惭的人我看多了，天真如你之最！」
「老弟，警察当多久啦？」荃叔一点也不紧张，音调何止镇定，简直非常愜意，我想…
…真正疯子就是这种吧。
陈玉章不懂发问用意，但对峙中为避免触怒对方情绪，可以的话是尽量回答。
「二十年，怎样？」
「很好，那你一定听过黑狐仙事件。」
别说资歷老练的警察了，就连教官都会分享给菜鸟听。
这段在警界广为流传的传奇故事……
维安特勤曾出过一次艰鉅任务，据情报指出，中部某山区一栋别墅内藏匿有史以来最庞
大的贩毒组织，警方派出三十名武装菁英进行攻坚，但敌人的数量与火力错估，甚至没料到
几个存在佣兵背景，打过仗的比较厉害，才开场不久全员就惨遭俘虏，武器全数没收，没有
轻忽，不是训练不足，真是对方实力太过强大。
指挥官焦头烂额，面对眼前局势不知所措。
该投降？谈判？还是另组一支部队强行进攻？
不，都不行，场面全然失控。
然而就在这绝望之际……屋内无预警枪声四起！
所有手无寸铁的维安特勤跌跌撞撞各自逃生。
怎么回事？
原来是警政署长秘密安排的卧底看准时机发动叛变，孤身一人单挑整支队伍都应付不来
的亡命之徒，这很疯狂，因为那些贼人没有退路，面对的对手简直不死之身。
你知道开出第一枪需要多少勇气吗？
你想过开完第一枪会面临什么后果吗？
心知肚明，根本是自杀行为。
大部份的毒贩逃逸成功作鸟兽散，只有少数几个死在奇袭的枪口之下，全都无法瞑目。
大伙儿看见许耀芳的尸体纷纷下跪抱头痛哭，身上弹孔密密麻麻死状非常悽惨，这外号
叫黑狐仙的男人，无疑是位不折不扣的真英雄，值得受万人景仰，景仰这段拯救三十条人命
的伟大歷史！
警界对许耀芳的奉献精神感激不尽，牺牲小我成就他人，尤其那群捡回一命的维安特勤
最为感动，但如此荣耀的丰功伟业却没有登上新闻版面，外行人深感疑惑，不过知情者都晓
得原因……黑狐仙的身份早有许多丑闻。
想不到反对派佔多数，他们始终无法认同许耀芳，即便警政署长第一时间就公佈员警证
明……还是没能还他清白。
因为黑狐仙杀过无辜百姓，是位不折不扣的通缉犯，还有多个国外帐户专门存放不法所
得，甚至拋家弃子娶了首脑妹妹当老婆，做卧底需要干到这种程度？
换作是你也会当个双面人吗？一边领着国家薪水挥舞正义旗帜，一边仗着卧底名义干尽
各种坏事，一刀两断排除异已，不放过任何机会中饱私囊，与老大缔结亲缘关係实现名利双
收。
不会？
我呸。
少装清高，谁来都是比照办理。
警方最终将行动结果轻描淡写转述给媒体知道，内容对黑狐仙的勇敢付出隻字不提。
对此同为警察的弟弟无法接受，多次找上警政署长要求公开表扬哥哥的英勇事蹟，那是
祂应得的无上荣耀，那些犯罪行为和良心的泯灭不过是身为间谍的身不由已。
事到如今老百姓还不确定事件真相，可见当时的陈情结果无功而返。
不过事隔半年，案情有如电影情节逆转上演，警政署长在许耀芳的私人电脑里找到一段
留给弟弟的自白视频……
许耀芳承认开枪杀人，但对方不是新闻上所讲的无辜百姓撞见非法交易，死者是预谋黑
吃黑的帮派分子，简单来说无须同情；再来交代国外三家银行的帐户密码，里头全是令人作
呕的黑心赃款，知道就好不用深入了解，因为许耀芳已经设定完毕，定期定额会自动转帐给
各大弱势机构；最后是前妻的外遇证据，一张张徵信社偷拍到照片铁证如山，是啊非常爱她
，但连儿子都不是亲生的有啥办法？
弟弟坐在警政署长身旁，从默默看完影片，到痛哭流涕唏哩哗啦。
上天总算还出一个正义公道。
紧握拳头打起精神，拭乾眼泪抬起头，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继承哥哥的卧底意志！
荃叔将脸上的毕卡索面具轻轻摘下，微笑对着陈玉章：「你觉得我哥伟大不伟大？」
＊
呆呆望向玻璃窗外，厚厚的白云踩在大脚底下，刺眼阳光照亮脸庞，想不到还有两隻老
鹰结伴而行，面对如此优美的风景更要心旷神怡，才对得起大自然所赐予的无价恩惠，应该
学其他乘客举起相机，而我却还在为半小时前的事心有馀悸。
原来荃叔是位传奇人物许耀芳的亲弟弟，这货居然也是卧底警察才叫我大吃一惊，再说
他干得比哥哥漂亮也说不定，因为我在机场接触过的地勤安管全是警察，行动保证万无一失
。
陈玉章抓我毕竟很多民眾看到，挥舞手榴弹的荃叔惊动更多人，照理讲是明天头版见了
，没想到最终却有办法唬烂成安全演习，广告立牌与说明海报什么的通通神速登场，强大的
美工后勤功不可没。
日籍旅客美轮明宏只是愿意配合的临时演员，没有排练让不知所措的反应更显真实，当
然登山包里的东西……全是开演前就准备好的麵粉道具。
主角陈玉章演技一流，成功掳获婆婆妈妈的拇指肯定，还有一个要介绍女儿跟他相亲，
真他妈非常了不起。
话说陈玉章意外配合，在荃叔脱掉面具的瞬间放下了枪，或许是许耀荃的面孔在警界眾
所皆知，跟他哥的传奇故事一样有名吧？
这也是临时换人的原因，驻港同事昨日紧急匯报，查清香港买家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台湾
警察，得知消息大伙胆颤心惊，是谁不知道，但怎么说都不能乱冒风险，所以不只荃叔，连
其他支援警力都无法代替。
所以才找上我这位英俊素人。
本来荃叔会暗中陪我飞香港，连出场要又惊又喜都想好，只是陈玉章的追杀打坏剧本，
在眾多目击者眼里，荃叔是假扮歹徒的专业演员，演员又怎么会上飞机呢？
至于为何没对我坦承东西是货真价实的海洛因？
荃叔回答一来怕被我拒绝，二来担心我紧张过度露出破绽，所以人蛇集团的说法也是假
的，目的是加深走私物品很一般的印象，降低危机意识，为博取我的信任，竟大费周章编造
这么合理的长篇故事，真是辛苦了。
在警方眼里，金城武的言行举止里里外外就是个废物，扮演运毒角色简直浑然天成，反
正香港有荃叔的部下接应，不必担心遭港警误抓。
好这个解释给过，但我还是想掐死他。
荃叔的业务只有毒品相关，准确来说一生志向就是消灭害死他哥的贩毒组织，今天的任
务会不会有所收穫没人知道，没准能逮补香港最大的药头盘商也很不错。
责任如此重大，叫我怎能保持游山玩水的好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