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凌薇吗?……没什么。”只是警告了她一下而已。
  七夏默默地在心中补充道。
  对于凌薇,易七夏始终是不愿意与之正面发生冲突的,从小到大,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总是很少,所以每一个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好好地珍惜,尤其是临近毕业,她其实一点也不愿意撕破那张横在她和凌薇中间早已稀薄不堪的窗户纸。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逃避事实也罢,可七夏心里就是不愿意去面对这场变故,面对一个昔日里也曾对她诸多照顾的朋友,如今变得善妒而无礼。
  可今天她要收拾东西搬离宿舍时,凌薇的话却着实刺痛了她的心,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七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凌薇说:“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和男人同居了吗?”
  语气尖酸而刻薄,甚至带着蔑视和鄙夷。
  只这一句,几乎打败了易七夏所有的理智,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审视他们之间曾经的那段所谓的友情。
  易七夏自问从没有对不起过凌薇,他们关系好时,七夏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和凌薇分享,凌薇生病的时候,七夏会主动帮她打水带饭,凌薇的生活费不够用时,七夏宁愿自己苦着自己,也会把钱先借给她。
  七夏在心里一直当凌薇是好朋友,是好姐妹,可是他们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凌薇,”易七夏停下手里的事情,站直身体,直直地逼视着凌薇:“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你竟然真的会如此对我,我想我会永远都记得,那时候你第一次对我说,会把我当你妹妹看待时的模样,然后从今日起,再也不相信你的话。”
  话落,凌薇一向趾高气昂的眼神里终于涌起一丝闪躲,她知道这么久以来易七夏都让着她,忍着她,所以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因为知道,她不会离开自己,可今天,她对她的容忍终于消耗殆尽了吗?
  凌薇压下心里那丝不愿意承认的难过,讽刺的一笑:“怎么,易七夏,你终于也装不出来了吗?你难道不是要搬出去吗?我说你怎么了?受不了了?那你快点走啊!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最不喜欢看到某些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恶心!”
  易七夏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几乎没有起伏:“凌薇,我不喜欢杨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这跟我没有关系,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过客,远不及朋友重要,你在我背后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很早就知道。你以为那些人是真的相信你的话吗?他们不过是听了我的笑话,再去看你的笑话而已,否则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都不愿意与你来往了呢?大家都不是傻瓜的。”
  凌薇愣了一愣,心里闪过一丝惆怅,从今天起他们之间大概再也不是朋友了。
  她早就知道,易七夏这样的性子,除非是被她看在眼里的人,否则全是路人甲,半分多余的心思都懒的花。
  可是凌薇望着易七夏那张淡然而美好的侧脸,那抹有些难受的惆怅还是很快地就被心底里频频爆发的嫉妒所占据:“别人我在乎,可是杨兴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他,他都喜欢你!”
  闻言,易七夏耐心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定定地看了一眼满眼妒火的凌薇,那双眼眸里的嫉恨,她看得真切,心里也越发有些悲伤:“只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喜欢我,所以你就来怪我吗?可是凌薇,我只当他是班长,甚至是个过客而已。”
  凌薇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易七夏,她眼里一瞬间流露出的受伤她清晰地看到了,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五味陈杂,搅得她心里越发混沌起来,只能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直易七夏提着收拾好的行李箱,缓缓走出了宿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们朝夕相处四年的房间,走出了她的视线,仿佛,一同走出了她的世界一般。
  然后凌薇听到那个在大学里,第一个对她温柔微笑的女孩子,背着所有的光,轻轻地对她说:“凌薇,你若是喜欢他,你应该去告诉他,而不是责怪我。”
  她说:“凌薇,有些事,我也会做,不去做只是因为不愿意有一天让我也变得和你一样得面目可憎。”
  她还说:“凌薇,我们,到此为止。”
  不论友情,还是其他,我们都到此为止。
  ……
  “夏夏?那我回家了,你确定不用我和你住一晚吗?”阮熙梅坐在驾驶位上,一边扣紧安全带,一边有些不舍得询问车边的易七夏。
  易七夏回了回神,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无比笃定道:“没事的,有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快回家吧,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送走了阮熙梅,易七夏步履闲适地往回走,刚吃完饭,并不着急回公寓去,便索性来到小花园里散步,鲜艳的花朵自然早已经看不见,只剩下一片一片的冬青,长得越发喜人,再往前有一处凉亭,现在天凉,倒是没什么人在,凉亭外面是一大片空地,路灯下隐约能看到几位老人在悠闲地打拳。
  易七夏站庭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她感觉到身上有些微凉,才意犹未尽地转身往回走,这次是真的要回公寓里去了,可她走了没几步,却忽然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那火辣的目光如同锋芒在背,却又意外的毫无攻击。
  七夏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搬救兵,她在心里计较了一下自己可以反抗成功的几分胜算,渐渐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这披肩的手指悄悄地收紧,心一横快速地转过身去。
  身后是她沿途走来的一条小路,静谧无人,远处的路灯散出昏黄的光,柔柔的照亮这一片空间,路旁的树枝上有几片枯叶,风一吹,便顺势被卷起,又随风徐徐飘落,轻缓的像一幅水墨画。
  连个怪叔叔都没有……
  易七夏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而在易七夏离开不久后,原本空旷无人的道路上,却从黑暗里缓缓驶出一辆车子,车速极为缓慢,也没有亮起车灯,高大的车身通体漆黑,几乎与这暗夜融为一体,却又不时得闪现出一点儿微弱的光,让人看不真切。
  关雎安静地坐在车里,直到看见易七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重新启动车子开向车库,在他停留过的地方,只留下半截被掐灭了的烟头。
  易七夏所在的这栋公寓楼是一层两户型的,她从今天下午搬过来到晚上一直不曾见到对面的住户有任何动静,七夏也没多在意,回到公寓便直接换下衣服进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上居家服后,顺便把今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一遍,等她抱着洗好的衣服来到小阳台上准备晾挂起来时,才惊讶地发现,旁边的阳台上似乎透出些许光亮。
  原来她对面是有邻居的吗?
  七夏歪头顿了一顿,便低头快手快脚地挂好手里的衣服,正要转身回去,却忽然听到隔壁阳台上传来一声推拉门被打开的声响,紧接着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有些许黯哑,好似大提琴的低鸣一般,沉稳而迷人。
  “是的,我知道……没关系的……”
  易七夏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有些进退两难,她不知道若是此时举步离开发出声响,会不会让邻居以为她是故意在偷听他的电话?
  七夏犹豫地低下头看了看脚上的拖鞋,正想着要不要脱掉鞋子光着脚走回房间,却在抬眸的一瞬间看到了一点火星,顺着那零星的一点火星望去是一只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细白的烟身被夹在白皙的指间,忽明忽灭,闪耀着的暗芒衬得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却越发的白皙好看。
  易七夏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手指,也是白皙纤细的,只是没有对方的手指看上去那么有力。
  这一愣神儿,七夏便又等了好一会儿,隔壁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再见”,依旧是沉沉的,很好听的声音,让她脑袋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叫“关雎”的男人,他的声音似乎也是很好听,很低沉的,带着若有似无的韵味。
  直到走回房间里,关上阳台的门,易七夏脑海中的那个名字还有些挥散不去。
  片刻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脸颊,呼出一口气来,等纷乱的思绪彻底冷静下来,慵懒地窝进沙发里,打开笔记本,准备继续写她的小说。
  而与她只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关雎正若有所思地婆娑着卧室里光滑的墙壁,嘴角边那一抹好似奸计得逞似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第九章
  第二天,工作照旧繁忙无比,每个人都好似上了发条一般,接待客户,办理手续,介绍产品,再接待客户,以此循环往复。
  等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阮熙梅才空出时间去找易七夏,此时的七夏正背靠在柜台后喝水,一身黑色的工作套装,熨帖地穿在身上,背影纤细而窈窕,乌黑顺滑的发丝全部被发带束在脑后,微仰起头喝水时,会露出一截白皙而优美的脖颈,如玉般无暇。
  阮熙梅低头,她手里拿着的是之前关雎过来这里所买的理财产品的手续,一直没有来得及交给易七夏。
  她捏了捏手里薄薄的几张协议合同纸,心里有些许说不出的意味,有点不舍,还有点解脱。
  “夏夏,这是关雎之前办理的手续,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没问题就归档吧。”
  易七夏回过头来看着阮熙梅手里的东西,了然之后心里仍有些犹豫,“呃……”
  阮熙梅却没等她说完,直接摆摆手便把手里的东西硬塞进了她的手里,轻轻地握了握,扬眉轻笑一声:“他是我从小就崇拜着的人,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夏夏,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幸福。”
  易七夏一愣,直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你在说什么?”
  望着面前好友那有些不明所以的神色,阮熙梅只得掩唇轻咳一声,随即转移话题道:“那个……卓威请我吃饭,我先走了。”转念又非常好心地加了一句“我觉得……或许你应该谢谢他?”
  这个“他”是谁,理智上应该怎么去做,易七夏心里都很明白,可到底还是有些抵触情绪的,究其原因,大概是……有点胆怯。
  易七夏收拾好东西,和同事道了别后便拿起手包往外走,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都在斟酌,等她慢慢地磨蹭到单位的门口外时,手机里编辑好的短信也终于被发送了出去,虽然只有可怜兮兮的两个字:谢谢。
  是谁说过人生处处有惊吓呢?
  短信发出去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易七夏就接到了关雎回复的短信,“嘀嘀”声送来同样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不客气,上车。
  然后易七夏错愕地抬起头,面前已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纯黑色的路虎,车身漆黑,车窗紧闭,让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况。
  易七夏不由得怔了一怔,再次垂眸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短信,终于不可置信地承认这种霸道的姿势,的确来源于同一个人。
  关雎坐在车里,深邃的眸子透过车窗一瞬不瞬地看着易七夏脸上从惊讶到纳闷到淡定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了一下,随即直接俯身过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点笑意地提醒道:“再不上车,你就要被你的同事们围观了。”
  果然,易七夏一听到这句话,顿时脊背一紧,下一秒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他的车。
  关雎睨着她那张因为紧张而绷得有些发白的小脸,心里忽然很想逗逗她,手随心动的后果是,下一秒,他便俯身过去,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按在了安全带上。
  易七夏呆愣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侧脸,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她第一次可以如此清晰而安静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剑眉飞扬,深邃的眼眸里却仿佛淬了点点星光,冷硬和温柔的气质被他浑然天成地杂糅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吸引。
  “好了。”
  关雎佯装镇定地坐回驾驶座上,很快便启动车子平稳地行驶出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靠近易七夏时,他需要多大的自我克制力才能忍住自己内心那翻腾的想要再进一步的渴望。
  可是他怕吓到她,所以,克制着止步不前。
  易七夏并没有注意到关雎此时的异样,事实上她已经有些自顾不暇,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动让她有些惊奇,也有一些慌乱,可更多的却是一种陌生的悸动,这让从没有感情经历的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一个长相帅气的人做出一些暧昧又无心的举动,总会更容易让人心动,易七夏也同样,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此时之所以还能坚定地守着本心不被关雎攻城略地,纯粹是……拼死挣扎!
  关雎选择的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老字号的粥铺,从外面看,并不起眼,甚至店铺的招牌都是老旧的,上面的笔墨倒好像是最近重新上过漆的。
  易七夏顺从地跟在关雎身后走进这家店铺,彼此间隔着不近不远的三步距离,热气扑上来的瞬间,易七夏恍然中生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慨。
  不大的小店里,生意红火,吃吃喝喝,聊天欢笑的人们脸上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让人看着这情景也在不自觉间沾染了几分喜悦和闲适。
  “在笑什么?”关雎回身,错后一步,把七夏护在走廊的内侧,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端着餐盘的服务员走过,才继续迈步前行。
  易七夏安静得跟在关雎身后不知不觉间便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包间内,回神好似听到关雎近在耳边的低声询问,让她不由得微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摇头道:“……没什么。”
  关雎难得地怔了一下,眼底有微弱的一抹亮光一闪而过,嘴上却没再多说什么,不知是因为她此时的微笑而惊艳,还是因为她忽然的亲近而惊喜。
  他一直知道,七夏喜静,安静的性格还有些偏清冷,对于不在意的人,从不会多看一眼,而对于被她放在心里的人皆是一心一意的对待着。
  他对他也是如此,初见时的不在意,再见时的避如洪水……到今天,他只希望自己对于她而言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而已,可是就在刚才,她竟然微微红着脸颊,对他笑了。笑容腼腆而真实,不再是初见时的礼貌而疏离,只一下,便让他心神微荡。
  七夏,我不再是一个路人甲了是吗?
  恰巧此时服务员走进包厢送来菜单,关雎暗叹一口气,便熟稔地转身去接过菜单准备点餐。
  “这里的粥比较有名,你喜欢吃什么?”他一边随手翻动手里的菜单,一边绅士地询问身旁乖巧而安静的姑娘。
  易七夏从没有来过这里,但看关雎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料想他一定是常来的吧,那……
  “听你的吧,我不挑的。”这样应该没错吧?
  关雎翻看菜单的手微微一顿,嘴角边的弧度也越来越深,连声音都仿佛少了几分平时的深沉冷然,多了几丝不易察觉温柔和舒缓。
  “那就一碗红枣山药粥,不放糖,一碗皮蛋瘦肉粥,在上两个时蔬,一盘咸蒸饼吧。”嘱咐完服务员又侧过脸来微笑地对七夏解释道:“这样可以吗?你感冒了,吃点红枣山药比较好。”
  易七夏正在纳闷这个人为什么知道她不爱吃糖,转眸又听到他贴心的询问,心下更是惊奇,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而且还知道我不吃糖……”
  关雎心里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不动声色地回答她:“一,听出来的,二,听说的。”
  一是回答她,知道她感冒了是他听出来的?二是回答她,知道她不吃糖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梅梅吗?易七夏得到回答后已经自动自发地进入了脑补状态。
  同时,关雎也为自己轻松地就把问题揭了过去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到七夏坐在椅子上对着手指愣愣地发呆,也不去打扰她,只勾着嘴角,饶有兴趣地望着身旁的她,同样的静默不语。
  她现在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只是性格似乎还是一点没变,善良,心软,不设防。
  关雎微阖着眼眸,眸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想起刚刚为她系安全带时自己对其蓄意的触碰,只觉得心里一动,心头便涌现出些许不该有的躁动来。
  他掩饰性地举起手边的水杯,将杯中的温水一口饮尽,才好似缓解了几分心里的悸动情绪。
  一顿饭吃的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易七夏照旧跟在关雎的身后,慢慢地朝外走,来到热闹的大厅时,她终于把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绪抓回来一点,猛然间才想起自己应该去付钱才对。随即佯装不动声色地加快脚上了的步伐,一点一点……就要超越身旁的关雎。
  可是希望破灭往往只在那么一个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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