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打发了人下去,就遣了宫人将阖府上下就招了来,说了圣人已殡天的事。
孙茗隐隐地猜到有大事发生,等太子妃和盘托出的时候,虽然叫人吃惊,但于她来说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也不知道竟是这个时间……
太子叫去的侍卫半数都回了府,已经开始着紧了守卫事宜。后来不过两日功夫,宫里又点了百人侍卫,守着太子府上下。
原先还没觉得,现在看阖府人心惶惶地,还真是要变天的节奏。
还是太子妃绷得住,知道底下成日都惶惶不可终日的,叫了人派了事情下来,叫底下别得个空闲。
往上数,当年玄武门事变还在老人心里历历在目呢,何况圣人的儿子这样多,成了年开了府在封地上待的,可都有实权又有兵权的,大家谁都不服谁。圣人在的时候尚且能够压制一二,可如今,新皇眼看就要继位,人心浮躁简直是在所难免。
又过了几日,正当晌午,李治才回了太子府一趟。
如今随他进出已不是二三十个侍卫了,浩浩荡荡地几乎如帝皇出行般。他一人脚迈入,太子府大门口就站了两百身着乌金铠甲的御林军。
李治直接朝太子妃处去,也是有话要说,太子妃闻言,即刻将所有人招集。
孙茗到的时候,除开萧珍儿以外全都侯着了,连那生了头生子的三个宫人也已至,只是没有座次,落了座尾跪坐而已。
如今李治坐在案首,就在太子妃身边,但孙茗总是拿眼睛扫过去。
这么些天没见到人,如今一见,着实黑受了好多,脸上看着憔悴,眼睛却亮得很,陡然添了锐气来。
不过片刻,萧珍儿才姗姗来迟,待她寻了座,太子妃就开口道:“既然人都齐整了,殿下有话,不防直言。”
李治沉吟半晌,才道:“发生了何事,太子妃已俱与你们说了。现如今宫中诸事还等着处理,你们且先等等,这里还是一如之前那般。”说完,顿了顿,又看着太子妃道:“辛苦太子妃了。”
太子妃王氏自来就没得他这般看重过,如此被郑重道一句“辛苦”,一瞬间泪盈盈地摇头:“这是妾的本分,何来辛苦?”
李治刚办妥了李世民的身后事,余者事情一堆,又要处理政务,实在忙不脱手。不过现在他极为庆幸府里还有个太子妃,凭她手段,整治阖府上下却无甚问题。一经感叹,又感念她的付出,才道:“你且宽心,此番我心里都是记着的。”
几句话就落了帷幕,萧珍儿见话说完,看李治的样子,许是还要坐坐,与太子妃说说话,便即刻起身,就走了。
孙茗倒是想拉着李治走,可如今这副光景,她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来,遂也起身,紧随萧珍儿也退了。
徐良媛本想再坐坐,殿下从头到尾脸眼睛都没往她这边扫,就知道,许是在殿下眼里,她是真个儿没有存在感。又见萧孙二人都告退了,她坐在这儿就显得打眼。虽太子妃有意抬举她,也是不好这般没有眼色地,就也在其后应声告退了。
孙茗回了院落,如霜打了茄子那般,无精打采地没精神。
无论她如何欺骗自己与李治情投意合,但大事体上,就想今日这般,李治与太子妃坐一处,而她们这群妾室就只能坐在底下聆听训诫。
她就那样偷偷瞧着李治,也不见他往她这边看上一眼……
进了屋子,让花枝去吩咐乳娘把阿宝阿福抱来。
如今两个闺女已经可以竖着抱了,也不用像刚出生时候那般抱着还要托着脑袋,显然骨头已经渐渐长了起来。
一手接过阿福抱起来,又让人把阿宝置在床榻上躺着。阿宝许是知道妹妹抱阿娘抱着,咿咿呀呀四肢划着,眼睛朝着孙茗这边看。
中间,又让乳娘将她们带下去喂了奶,才将她们抱回小床里休息,也不大一会儿,两个都沉沉睡着,吐起泡泡来。
李治是踏着夜色进来的,来的时候,孙茗都已经用了晚膳了,正拿着话本子,斜躺在榻上看。
直接上前,将她手中的书册抽掉,就见她“噌”地亮了眼睛。
心里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李治定是会回她屋子的,但之前没见着人,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现在人倒是来了,她就是有些不敢认了,竟是直勾勾地看着。
当初甫一入东宫,刚被揭了帕见了李治的时候,就觉得他面皮白嫩,虽然二十的年纪,看着像是成年不久,一副涉世未深,看着极是单纯的模样,一笑起来,还带着温和的羞涩。不过两年未到的光景,如今再一看,哪里还有当初的影子?也唯有对着她笑的时候,仍是如初,想必是叫事情给磨砺的……
李治一手将人搂进怀里,那手揉了揉她后脑的一把青丝,暗哑的声音显示了近日的操劳:“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不敢认了?”
孙茗也回抱着他,光看着还察觉不到,如今入手的都是精壮的肉来,比原先消瘦了许多,一时间又有些为他心酸起来:“九郎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定是没有好好用膳,凭地这般瘦。”
这番亲昵地话,令李治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感触又升了起来。自每一个亲近之人离世,他都感到说不出来的孤独。如今连父皇都舍他而去,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像孙茗这般话语,除了与她,再无人可以言,就是太子妃予他也不曾。
松了怀抱,将人揽着,拿手摹挲起她增娇盈媚的脸颊:“别光说我,你看你下巴都瘦了,可见没有养好。”
哪有?伦家本来就不胖好吧?!
孙茗星眸微嗔,骄吟一声道:“做完月子,身子本来就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怎么会没有养好?你莫不是想叫我吃成个大胖子,好顺势纳新得的美人来不成?”
捏了捏她下巴,李治笑道:“又冤枉我,你这小嘴这般饶舌,让我试试可是吃了什么才得的病症!”
话一落,手将她脑袋一压近,就低头含上她樱桃口,乘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舌也探了过去搅起来。
这是忽然婴孩啼哭,孙茗拿两手去推,推了推却没推动,眼见哭声越来越大,原先还只一个在哭,现在许是另个也被哭醒了,两个一同啼哭起来。又拿力气推,才将他推动。
李治好容易松了口,拿拇指给她拭了唇边的银丝,才叫了王福来把两个乳娘喊来,将阿宝阿福带下去,又叫了花枝备汤沐浴。然后转头贴着她耳边邀她共浴。
孙茗笑看他把事情一一安排了,又见他这般没个正形,才拿眼瞪他,嗔道:“你刚回府的时候,我就坐在下边,总是偷偷瞧你,也没见你往我这边扫上一眼,可见并不想我。如今你色心起复,就想起我来了?”
一边揽着人,一手上捏捏下揉揉地,听着她说的话,倒是撒娇的模样,气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往你这边看?你拿眼睛勾得我都不知道与太子妃说了些什么了,等那边事一了,就急着往你这边赶。小没良心的,还真好意思说我。”
一边推搡他的手反驳道:“胡说,我哪有勾引你了?”
李治往外边瞧了眼,见侍婢们都退了出去,连带花枝也帮着合了门,他就一把将人抱起,往流香渠行去,惊得孙茗两手手扒在他身上。
“还说没有勾引我?你看你手都搁哪了?”李治边走边取笑她。
孙茗眼睛一撇,见一手搁在他胸前,就瞪了他一眼:“得你这一句话,没勾引成,那我岂不是亏了?”说着,两手就在他身上游弋起来,一边偷偷瞧他……
好容易进了浴室,李治就迫不及待地抱着人下了浴池——
“哎!衣服都没脱!”孙茗急急喊道。
李治显得极为亢奋,两人都入了水,一边就剥起她的衣裳来。也不急着与她说话,一边扯着裙子,一边手上不知道滑动着在找寻什么似的。
“你这衣服也太难脱了些……”好半天,总算将裙子扯了,李治才发出这样一语,引得人发笑起来。
如今她长穿起大袖衫来,自然比原先的高腰襦裙要难脱了一些,但哪有他说得这般夸张?
好在池水边是置了衣裳的,孙茗看到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要她喝李治赤着身回屋子,那才真叫人羞涩……
☆、第52章 伍拾贰
而今,李治急于掌权,即刻封张行成、许敬宗太子官署嫡系侍中和中书令外,又设尚书左丞及各部尚书位。
虽新皇继位,拥立新皇的追随者还等着大加封赏,且还有兄弟姐妹或者妃子等封号之事,但李治实在忙得脱不开手,后宫诸妃的安排亦是。
在李世民薨后葬在了昭陵,以徐充容为首的高位妃嫔向李治自请随侍昭陵。
唐初的妃嫔除了殉葬外,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行,低等妃嫔出家为尼,禁苑内皇家寺庙感业寺就是个去处。像徐充容这般高位妃嫔实际上是无需出家的,她自请守陵其实对李治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后来下诏,令其入住太宗别庙崇圣宫。
当然,唐朝实际上已并不流行殉葬这种惨无人道的处理前朝妃嫔的方式了,除非自行一条白绫了解。
另几位如韦贵妃和燕德妃等妃位以上的妃子,不仅生前得宠且有子,朝中势力众多,有的背后有庞大的家族支持,就是李治也需要掂量几分的。
如今政务逐渐步入正轨,又有长孙无忌及褚遂良为首辅政,难题一一迎刃而解,然剩余的涉及到封赏等问题,李治仍需与左右侍中商议拟定。
现在,李治在太极宫与太子府两头跑,晨起仍即刻赶往宫中上朝,入了夜才拖着满身疲惫回府。回了府自然什么事也做不了,什么话俱都没有时间说上一言半句。
当初李世民在位的时候,上朝也常有休沐及假期,到了李治这里,恨不能一天作两天用,除了事忙,也因为他急于想表现出新帝的矜矜业业。
六月一日,李治即新帝位,时年二十二岁。
改民部为户部,着许敬宗为户部尚书。又想起李世民为他安排的忠臣来,就即刻令叠州都督李绩为特进英国公、洛州刺史,仍在洛阳宫留守,这不仅是升职,又供予占唐朝重要的政治要地把守,可见十分信任。
孙茗是在中旬阿娘秦氏携着孙莲入太子府的时候,才知道自家父亲升职为大理寺少卿的消息,一来看望一下女儿及两个小郡主,二来是顺道谢恩来的,只是寻常见不着新皇,只能表个姿态罢了。
孙清从鸿胪寺少卿升职为大理寺少卿,不过是正七品升为从六品罢了。但这官升一阶,若非看在孙茗面上,非是一事。何况,部门也极为不同,大理寺设在长安城内,距天子近,面圣机会更多,升职机会自然也更多了。
其实也不独她娘家升职,太子妃与萧良娣的亲属亦有不同程度的封赏,这样一来,孙清这只升一级就略显得寒酸了些。不过显然她并不以此为异,若真给祖父或是父亲请封个国公之类的,才真要吓她了。
然后为了宽慰李治连日来的辛劳,二来为了谢赏,孙茗决定好好地犒劳一下,就备了炙肉为主食,甜品又特意添了海棠糕。
在李治踏着静谧的月色踩入廊亭的时候,高台上忽然一阵袅袅琴音。抬头向廊亭瞧去,见是个娇小精致的身影,盥手焚香弹琴,桐香兰味缈缈……
孙茗身着珊瑚色大袖衫,群青色长裙迤地,入夏的凉风一起,迎着藤紫的披帛飞洒。身倚着门房边,叫退了一众侍婢,引得李治向她看来。见李治回头瞧了她,扬起朱唇一笑,扭身转向屋内。
李治上前,边行边随手折了青柠色的兰蕙,凑近鼻尖一嗅,也笑着入了屋内。许是很多事情暂告一段落,令他心下微宽泛,也起了唐时士人浪漫的情怀来。
因着园子里的莲有陆续绽放,屋子里的白瓷瓶内插了不同姿态的荷花,不仅架子案几上摆放,就是堂屋里的四角桌上也剪了两支,插在四耳口白瓷花瓶内。远远瞧着,就好似已经闻到花香,花瓣上的露珠透了夏日夜的凉气。
自从孙茗大着肚子起,这方桌就没撤换过,如今桌椅都早已用习惯了,谁还耐烦跪坐?
李治见她在太师椅上做了,也不再拉开把椅子,反就着她坐的那把硬挤了进去,两人并排同坐,也亏地椅子够宽,却仍叫孙茗翻了个白眼:“旁的那么多地方,偏要挤我这处?”
见她揭了动物花鸟铜鎏金托盖,里边置着才炙熟透着热气的炙肉,香味四溢起来,忍不住食指大动,又看她笑着起了筷子,挟了置他面前空瓷碗中,笑道:“我就是知道你面前的俱都最好,还叫我坐哪处?”
李治嚼了嚼口中香浓酥脆的炙肉,正想着寻了酒来,孙茗已提了身边小口壶,在他面前斟了满满一杯:“这是阿香亲制的果子酒,九郎也尝尝。”她自己是试了的,味道甘甜,自然心喜,也叫李治一同试试。
此时也叫他方才想到,廊亭上弹琴的竟是孙莲。
孙莲如今也才五年稚龄,但被秦氏拘着,琴棋书画也略有成效,其中琴艺颇有天赋,在月色下弹起阳春白雪来,合着桌上生机勃勃的荷花,心内就算略有郁色,也叫它为之一扫。
“你这小妹妹倒有灵气,如何没有分与你一些?”李治也曾戏言过类似这番话,如今听着孙莲的琴音,又提了出来。
倒也并非孙莲琴艺有多出色,甚至于感情上还略有生涩,但他所言的灵气却是真的,在艺术上,天赋是极为重要的,就算孙莲琴艺并非精湛,但天然的灵气弥补了许多不足之处。
孙茗由前身得来的四艺也算精通,但正如她心性那般,原本就不是那种文艺的性,叫她怎么弹得出雅艺来?拿棋术来说,虽然下棋有章法,但不知道创出新的路数来,那就是天分不足,又不似骑术,靠着练习还能小有所成。
但还是那句话,她对此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如今会了这些技艺已是足够,也不拿来吃用或者养家糊口,做人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与他笑道:“依着九郎身居高位,我想听琴就有人弹给我听,想下棋又有人让着,想吃什么张口就来,如此,又何须我样样都会?只要我略有所知,听得出琴弹得好坏,看得出棋艺如何,尝得出吃食做得是否地道,就早已足够。”
“是极。”李治听得连连点头,再看看她烛光下柔和的五官,忽然觉得她这般看法实在犀利:“难为你有此心性,怪不得终日不思进取了,倒如你这样的反而快活。”满宫内外,就见外头的人挤破脑袋想钻进来,里边的人踮着脚想站得更高,就没见过比她更惬意的了。
孙茗笑着附和:“正是托了九郎的福~”
只是何谓进取?
对孙茗来说,傍上李治的大腿,活得毫无压力又这样的锦衣玉食,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太多了!其余想得太多,或者冲破束缚,绝非她的本意。只能说,人各有志……
这时,外边琴音已歇,就听脚步声响起,路过屋子,也没见停下,直接往另一处跑去了。
因为见了孙莲这样活泼俏丽的小娘子,叫李治想起自家的两个闺女来,就问道:“阿宝阿福可是睡下了?”李治一边嘴上没听地嚼着,问起了女儿。
“早就睡下了,等你用了这些,再去看一看罢?如今你再喊她们逗她们,她们已经会寻声音的出处,会拿手指你了,如果再大一些就能分辨你我了。”
提及女儿来,孙茗也心中一暖。孩子软软嫩嫩的,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开始长大起来,成日看着她们,已是无穷的乐趣了。
其实李治也习惯了每日去看上一眼两个闺女,只是因他回来得晚,看到的都是她们的吐着泡泡的睡脸。
从出生起,阿宝跟阿福就睡张床上,用一样的被子,只是从出生起,容貌就不同,如今就是长开了些,也不过是更加清晰地看到,两张不一样的小脸。
一说起闺女来,两个人的心思就都落在了她们身上,自然食不知味,多添了两口,就搁了筷子,一同起身。
在李治去往翠微宫的时候,阿宝阿福夜里都是跟着孙茗睡的,也因为她们都小,累的孙茗夜间总是睡不好。自从李治回府后,夜里都宿在她的屋子里,就不好再将她们安排在她屋子的休息了……
李治白日已是忙得身心俱疲,夜里如果没休息好,于他来说只会累极。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她也只好在夜间将女儿们连带着小床一同安置在偏殿。
虽然说是偏殿,实际上同处院子,但并非同一栋屋子了。两人要寻着回廊绕去,依稀可以看到独栋的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