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展宁勉强一笑,“看差了,以为是一个故人。方才失态,还望世子见谅。”
  严恪望着她脸上勉强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皱了一皱,没在追问,转而扬声与连安道,“连安,暂不去巡抚府,先回客栈。”
  严恪对安、惠两州水利工事极为不满,本准备去安南省巡抚马文正的官署走一趟,可眼下还未到,怎么就折回去了?
  展宁闻言有些不解,奇怪看过去,严恪目不斜视,淡淡道:“马巡抚一省首官,二品大员,论官阶,我尚且在他之下。此次前去官署,展主事这般形容,未免失礼。”
  论官阶,正三品的工部侍郎,的确在一省巡抚之下。可京官巡查地方,乃是代景帝行使圣名,身份已然不同。更何况以严恪的身份,别说一个安南省巡抚马文正,便是江南道总督到了跟前,也得给严恪几分薄面。毕竟严恪背后,除了汝阳王,还有皇太后。
  严恪说这话有些不实,但展宁看了看自己身上,也知自己形容狼狈,的确不适合前往巡抚府。于是,她敛目与严恪告了声罪。
  严恪看她一眼,却从袖中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她,之后便收回视线,未在与她多言。
  展宁捏着帕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严恪一阵,却见对方连分视线也懒得分与她,显然与以前一样,对她仍是不喜。展宁心头不由奇怪又好笑,这位世子爷,明明对她有成见,却还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难不成,这倒是个心好的?可就她过去对这位的了解,似乎不是这样?
  这日赶得巧,展宁与严恪回到落脚的客栈,燕京便来了消息。
  其中一则消息是严豫传来的,不过寥寥数语,只道是北漠来使,他需在京中多耽搁了一段日子,恐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动身,让严恪等人自行处置江南水事。
  另一封消息却不知是京中何人传来,直接送到了严恪手上。严恪看了消息过后,径自将书信放入怀中,却将视线投向展宁,道:“你可知此次北漠来京,为的是什么?”
  展宁给问得有些莫名,“下官不知情。”
  严恪深深看她一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此次北漠使团中,有北漠恭帝最宠爱的心玉公主。北漠是为和亲而来,圣上卿点了睿王爷负责接待使团。”
  “若是如此,那怕要恭喜睿王爷了。”
  严恪刻意与展宁说这一桩,用心有些难测,也不知是试探,还是仅仅是告知。展宁听到这消息,面上笑笑,显得不以为然,心头却着实有些震惊。
  她本不知严豫是让北漠使者前来一事阻了行程,如今知晓,她回想了一番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情,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北漠在梁朝西北,与梁朝以农耕为主不同,北漠土地贫瘠,地形复杂,环境也来得艰苦,北漠之人多以游牧为生。但环境的艰苦,益发逼出了北漠人的彪悍,北漠游骑,是梁朝军队最头痛的敌人之一。往年每逢落雪草枯之际,北漠游骑便会滋扰梁朝边境,而十年前北漠恭帝登基后,这种滋扰便越发频繁。
  景帝当初设京师京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北漠也派了使者前来,为的似乎也是和亲。
  可当时的和亲对象,只是个不得宠的郡主。怎么这一世,却换成了北漠恭帝最宠爱的心玉公主?而且当时负责接待使团的,是鸿胪寺,圣上并未卿点皇子相陪,何以这次竟然点了严豫?
  是北漠出了变故,还是梁朝这边?
  但不管怎样,严豫大概是不愿娶这位心玉公主的。
  不管对方是不是恭帝最爱的女儿,就目前梁朝与北漠的局势,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和亲,大概只是北漠的缓兵之计,以一个公主遮掩几年的和平,模糊梁朝的视线,待爪牙锋利,便挥师南下。
  在这种情况下,娶一个敌国公主为妻,其实是放了一个烫手山芋在身边。而且若是别的公主,咬咬牙或许也就罢了,但以心玉公主的身份,就算匹配亲王,恐怕也是要做正妃的。
  一个手握兵权,有意问鼎天下的皇子,娶敌国公主为正妃,不仅会失掉原本可娶正妃家族的助力,时间一长,还会令本就多疑的景帝心生忌惮。
  严豫怎么会愿意?他此刻在燕京,大概有些焦头烂额。不过这样也好,他越被缠得紧,越无法抽身过问江南之事。
  展宁想得有些入神,嘴角还略略浮出点笑意,严恪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此刻见她这般表情,心头不由生出些疑惑来。展宁这反应,和他预计的实在太不一样。
  “你似乎挺为睿王爷高兴?”
  “睿王爷若能迎娶心玉公主,下官由衷替他高兴。”
  展宁这一句话可是出自肺腑。因为这位心玉公主虽是北漠人,但在梁朝也是声名赫赫,不为其它,仅为北漠恭帝对她的宠爱,以及她本身彪悍的性情。据传,这位心玉公主上一世尚了三次驸马,每一次都是因为善妒,把驸马家闹了个乌烟瘴气,到最后她没再成亲,却在府中养了一群面首,整日寻欢作乐。
  这位公主即便在民风彪悍的北漠,也是位让人头疼的人物,严豫若是得她看中,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第五十七章
  严豫短时间之内无法到来,江南之事,顺理成章便由严恪全权做主。
  因江南连绵阴雨不断,巡水的日程拉下不少,严恪干脆兵分三路,以十五日为限,令方陌和晏均各自领了人,分别前往位于西宁省和肃方省的另外六州巡查,十五日后再碰头,将巡查的情况汇一汇。
  至于他和展宁,则留在安南省,去会一会安南省巡抚马文正。
  展宁当日与严恪谈起过提前疏散江南三省沿河八州居民一事,但并未说服严恪,又因那个与展臻相似的身影,半途搁置了下来。
  可展宁掐算着日子,离上一世洪水爆发之日越来越近,假若再不能说服严恪,借助严恪之力与江南道总督并三省巡抚交涉,只怕会来不及。
  只是要说服严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严恪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依仗颇丰,别人汲汲钻营一世也求不来的东西,他唾手可得。可越是拥有得多,他越不会轻易冒险。因为他一旦行差踏错,可能失去的东西,也别寻常人多得多。
  就以江南洪灾而言,若是做得好了,得了景帝欢心,他能得到的封赏,也是有限的。他已是汝阳王世子,注定承袭汝阳王的亲王爵位,要想再进一步,岂不是天家宝座?但他要是采纳了展宁的谏言,真的与江南道总督和三省巡抚交涉,组织八州居民疏散,最后却是一场闹剧的话,那事情传入京中,他这耳光可就被打得结结实实了。
  为此,展宁做了十分的准备。
  她将自己收集整理的过去十来年,有关江南气候、水位等数据资料罗列了一份,呈与严恪。
  又结合着这些日子跑惠、安两州巡查水情收集到的情况,将上一世三皇子严懋命人拟出的四十余条治水详策,稍作修改完善,然后逐一列出,同样送给严恪过目。
  她得让严恪先信服她的能耐,继而相信她的判断,才能站在她那一边。
  展宁去找严恪的时候,已是傍晚,严恪正在房内看书。
  展宁有意瞥了眼书皮,只见暗蓝色云纹纸的封皮上,浮生散记四个字风骨嶙峋。
  那本书展宁也曾看过,是前朝一位名士辞官归去后,携夫人游历山川记下的游历趣事。那本书写的随意,除了山川地理、人文风俗散记,还夹带了那位名士与夫人间的闺房趣事。
  严恪居然会看这种书,倒让展宁有些惊讶。在她看来,这位世子爷,对这些小情小趣,应该是不屑一顾的。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严恪收了书望向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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