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坐起身,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地方,这个房间是旧时的厢房,床是镂刻着花草树木的架子床,窗是糊上了黄油布的木窗,隐隐约约还有香火的沉香,透了几分暖气。
  “老板娘?”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异瞳的女孩儿。
  她穿着绣花的长袍,及着地,腰身被精致的玉带勒住,不足一握,看上去更显得娇小可人。
  她端着盆热水,小心翼翼走到我面前唤道:“您醒了?”
  我眨眨眼道:“我不是老板娘。”
  她咯咯笑起来:“怎么不是,这处是木叶老板专门留下来给您的,早在几年前就写下了您的名字,而半个鬼府的地契可都在您名下呢。”
  我算是明白了,淡泊名利的木叶赢下那半个鬼府,竟然是为我准备的吗?
  还真是把我下半辈子都想好了啊……
  我叹了一口浊气,胸口郁结,抬抬手道:“那这里是?”
  “这是一间您名下的酒馆,处于妖市的繁华之处,而我是老板雇来的管事,专门打理酒馆的。”
  “那你是什么?是妖怪吗?”
  “我啊……”她抚上自己的半张脸道:“我是半妖,您看我这眼睛,一只是妖眼,一只是人眼,算不得人也算不得妖,而您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忽然想到自己从前的悲惨身世,我以前不也是这样,一半是草灯的妖气,一半是人,受尽苦难,可怜哟。
  我怜惜地望了她一眼道:“我懂你,一定苦得很吧?”
  她愣了一愣,转而娇笑出声:“您这是说什么话,老板娘是不知道,我这样一副身子,可是受欢迎得很呢!”
  她坐在我身旁,突然摆出妩媚的姿势,素白的指腹从自己的耳垂处细细滑至肩上,露出一片柔白胜雪的肌肤,那软滑的绸布之下,星点红印若隐若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引人遐想。
  她顿了顿道:“要知道啊,我前世可是艳鬼,只有这风月之事才能安抚我呢,而这人的甜美滋味自然是迷得那些妖怪大人们神魂颠倒,又知晓我骨子里头是个妖怪的事实,这芙蓉帐内,好不快活呢!”
  我哑口无言:“还……还要卖|身吗?”
  她又呆滞住了,凑近我道:“老板娘,您真是可爱得紧,哪里是要卖|身啊,那都是奴家,心甘情愿的,这些是奴家爱做的事儿呢!”
  这下我才明白了,原来这货是有点明骚啊!
  我想象了一下那些话本子里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都是酥肩半露,手里执着一管儿水烟,袅袅缭绕的烟雾不知是自醉的还是醉人的,总之美得很啊,意境好得很啊。
  我哆嗦了一下:“那你叫什么名字?”
  “唤我娇娘吧。”
  我又哆嗦了一下,没好意思喊出口。
  如果是香蕉娘,我还能招架一下。
  她轻轻合上了眼睛,狭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凌冽的铁扇,细密微翘,仅仅是这一嗔的娇态,就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慵懒,就像是骨子里透着艳丽一般,称之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可原先明明只是一个异瞳的小姑娘,却又为何会有着成熟女子的魅力以及味道呢?
  她张口道:“哦?老板娘可是在打量我呢?”
  我脸上一红,尴尬望向了别处。
  她像是势在必得的猛兽一般,悄然接近我,抚了抚我的脸侧:“不如,我来给您解惑,因为我这皮下,可是数万艳骨之魂啊……”
  艳骨?难道不是艳鬼,而是旧时的所有香艳女子之魂所塑造的艳骨吗?
  这种妖怪,我只在木叶的口中听说过,难道,艳骨也是他亲自寻来把持酒馆的?若是有艳骨在,再怎么简陋破败之处都能被经营地风生水起,正所谓,美酒与女人,都是天底下所有人肖想之物,更何况是妖怪呢?这可谓是高招啊!
  就像是旧时的妲己,妺喜一般,都是倾国倾城的人物啊,更何况这些女子一起塑造的艳骨——娇娘……
  我道:“不愧是艳骨,这间酒馆经营成这样也都是你的功劳,不如我就把酒馆送给你,你只要定期交一些租子,其余的自己经营就好,老板娘什么的,还是你比较合适。我还是喜欢当幕后的老板,对于经营是完全没有兴趣,也一窍不通。”
  她抿唇一笑,并不退却,轻声道了句:“好。”
  娇娘恢复了之前那种清丽脱俗的模样,伺候我洗了脸,又低声叮嘱了一句:“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聚会,凡是在妖市中有经营的老板都会来参加此次聚会。前些年,因为我一直掌管酒馆管事的职位,那些见我们酒馆日日好起来的老板们都十分不耐了,一直说要见真正的幕后老板,我算是一时顶不住了,这时把你推出去最好,否则还指不定那些人要做什么肮脏勾当呢。”
  我擦了擦冷汗,什么叫把我推出去最好。
  难不成……要看着我变成那明晃晃的靶子,随便人拉弓开射啊?!
  是夜,我就被娇娘打扮了一番,换上兔绒领的金锦长袍,腰间是一掌宽的厚丝硬绸带,紧紧勒住我的腰身,就连平时里几乎见不着影儿的胸都被死死扣了出来,鼓出一点圆润的弧度,看得我心惊肉跳,一张老脸险些要埋到地里去。
  她扶我上了步辇,自己也跃上去,坐到我的身侧。
  灯火辉煌的街巷上尽是人,原本就不宽的路变得愈发难行。
  娇娘使唤了几只负重童子,让它们一齐把步辇抬出酒馆。外围的轻纱垂了下来,也有些飘逸的朦胧美感。
  我举目望去,可不止是我们坐在高人一等的步辇之上,凡是那些看起来店铺大的惊人的门口,都有人举着形态不一的软榻轿子,里头坐的人服饰尊贵,怕都是这旁边有头有脸的老板。
  这敢情是妖怪圈里的一流商人聚会?
  我不自觉缩了缩脑袋,娇娘看出我的异样,冷笑一声道:“您的身份,可不比他们卑微,还指不定谁比谁尊贵呢。”
  她扬手唤道:“小的们,往前头去,给我领队去!我娇娘,就从没有落人身后的规矩!”
  随行的负重童子们像是得了令,平地跃起,踏着空中的薄雾就朝前跑去,好似在空中飞舞一般。
  娇娘这一举动,使得那长龙似的人群顿时嘈杂起来,也有步辇接二连三踏空飞起,朝我们狂奔而来。
  甚至有个兄弟还聘了能够展翅高飞的白马,那一扬蹄踏来,活生生把几个软榻直接踩了下去,而软榻中的老板不知被踩了什么部位,扬天长啸,喷出一口老血,歪在睡榻上,可谓是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啊!
  我揪心道:“这领队之人很重要吗?”
  娇娘嗤笑道:“自然,自古以来领队之人就是下一年妖市的霸主,就连给鬼府缴税多少都是能说得上嘴的,谁又敢得罪这样的大人物呢?”
  “那年年竞争都这么激烈,领队之人的名称会很难拿到手吧?”
  “又有何难呢?谁挡我的路,我就杀了谁,如此不是很好?”她眼睛眯起来,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
  我咽了咽口水,不敢开口。任凭那呼啸的风儿扇我一路的大耳刮子,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第58章 【酒馆-2】
  说时迟那时快,忽的有一枚长箭直直朝我们射来,被负重童子灵机一动,往左一歪,才堪堪躲过。
  我惊魂未定,回头望去,只见得一名黄袍贵公子站在轿盯上,手上拿着弓弩,气焰嚣张。
  娇娘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从软绵绵的垫子下掏出了一管黑炮(……),她抬在肩上,翻身跃到负重童子的肩上,将碗大的炮口瞄准那名嚣张的少年……
  她如同梦呓一般道:“5,4,3,2……”
  砰——
  那炸弹划出一道炫目的金光,直直砸在了傲气少年的头顶,引发了爆炸,与此同时升腾起一朵不大的蘑菇云……
  而娇娘似乎并没有被黑炮的威力所影响,吹了吹管口冒出的灰色烟雾,心满意足回到了步辇上。
  我还在方才的那一场惊吓中欲仙欲死,歪在了软垫上不动弹。
  我好想是刚刚才察觉,娇娘可能是幕后boss,因为她杀人灭口的姿势太自然,太流畅,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我不由地想到,如果木叶还活着,他杀人灭口的技能也不能太赞了!
  如果,不过也只是如果吧?
  我心里凉飕飕的,忽然觉得脚上也一凉!
  抬眼望去,脚踝处被一只不知哪来的手死死攥住,那罪魁祸首才刚刚探上头来,就被娇娘用一把利刃狠狠插了下去,鲜血四溅。
  剧情太血腥,我不想多说话……
  此时此刻,我站在软垫之上,睥睨苍生,只见得,大家都蠢蠢欲动,人人拿着刀枪棍棒打算冲杀上来。
  娇娘似乎是忍无可忍,抄起一把弓弩,上系十八发箭矢,她五指握住这一把神箭,朝天狠狠拉弓开射!
  嗖嗖嗖——
  这箭矢形成漫天迷网,将追杀的人统统笼罩在锋芒之下,它们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将四周蠢蠢欲动的老板们挨个射倒在地,精准地直刺心脏,一时间,鲜血逆流成河……
  世界清静了,于是我和娇娘就在众望所归之下成了领队之人,一路往山上的祭台飞去。
  至于妖怪究竟会不会死这个话题,大概是……看它们的意志力吧。
  祭台处于山顶,那是一块荒芜的山坡。
  由祭台为中心,木板搭建的台子正中有一根粗壮的柱子,以其为圆心不断延伸起了无数根串了灯笼的绸带,另一端拴在周边的树木上,像是一朵正盛开的稚菊,火树银花般,金光璀璨。
  我从软榻上落地,融入身后尾随而来的妖怪们。
  人海潮潮,险些把我淹没,要不是娇娘追上来将我拉到祭台的位置上,我就差一点葬身于妖怪们匆忙的步伐之下了。
  祭台上忽的立起一枚绘着人脸的红色皮鼓,那皮鼓开口道:“请,领队之人,上前击鼓宣布本次聚会的召开!”
  我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就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期待艳羡的目光里走上台去击鼓。
  鼓声一响,帘后就有舞女执扇涌出,将我团团围住,摆出个众星捧月的架势。
  我像是特殊领导见平民百姓那般挥手致意,随后尴尬地笑了一笑,退到一边的位置上欣赏开幕式的舞蹈。
  聚会原来就是个烧钱的宴席,所有妖怪都席地而坐。森林暗处,时不时有提灯小童手捧托盘,将一样样精致的菜肴点心端来。
  自从没有木叶掌厨,我的食量小了很多,所以再怎么美味的菜色摆在面前,我都不能打起精神,更何况是跟娇娘那样,见什么都垂涎欲滴了。
  原来平时杀人不眨眼的娇娘,命门居然是在吃的上面吗?
  那可想而知,如果要攻略下她,满足得了她的胃就行了。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那些典雅的舞蹈,台下的妖怪们正被那舞姿迷得如痴如醉。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的人潮开始汹涌了起来,一排排绸罗裙裾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竟然是一群姑娘?!不对,是一群女妖怪,她们正你争我抢要往台上爬呢!
  我吓得心肝一颤,难不成接下来上场的唐僧?即使这次他出场是个衣果的,女孩子家家也不该如此……如此,那什么,不矜持啊!
  我扶额表示苦恼,真是丢进了我妖市之大脸。
  台上的人施施然唤了一句:“哦?可不要爬上台。”
  他的嗓音低沉,像是隔了一夜的酒,少了几分刚启封独有的辛辣清朗,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淀味道,带了三四两甘醇,仅仅吐露了几个字,就让人回味无穷。
  就好比,木叶酿的陈年美酒。
  我不由抬头看去,那人端正坐在台中,脸上是红线金边的狐脸面具,一袭长袍及地,那长袖、襟口都是难以言喻的华丽纹路。
  我哑声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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