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伯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层似乎难以置信:“难道你还不晓得么?那封检举信就是你丈夫沐华年写的。”
  她天旋地转,浑身血液瞬间凝住。
  那位还在继续说:“因为你父亲的手上掌握了一项很重要的技术,名为tur-3,你知道这是什么吗?tur-3一旦研发成功,将成为本世纪科技领域里最伟大的创举之一,这已不单单只是诺贝尔的殊荣——沐华年觊觎已久,但你父亲不肯同他合作,他恼怒之下,便将你父亲举报了……”
  后面的话她完全听不清了,她不晓得她是怎么回去的,她径直去了沐华年的公司,无视前台小姐的阻拦,闯入了董事长办公室。
  “沐华年。”她站到他面前,他似乎工作了很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后抬头看她,又是一贯清冷而不耐的表情:“你怎么来……”
  “啪!”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她的掌心因为剧烈的撞击火辣辣的疼。
  “你疯了!”在她还想再来第二下的时候,他抓住她手,无法置信的吼道,旋即他甩开她,她踉跄着退到门角。
  “疯了……”她仰头狂笑,颤抖的声音却更像是哭:“我不仅疯了,还瞎了眼!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沐华年,你这些年,对我虞锦瑟,对我父亲虞鸿海,对我们全家所做的一切,我记在心里,没齿难忘……”
  “在此之前……我们,先把婚离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无法再忍受……”
  ☆、第六话扑倒高富帅
  夜风从阳台穿过,胭脂紫的勾花窗帘被拂动的翩跹飞舞,窗台上孔雀蓝色的菖蒲花早已萎谢,这十月初的夜,竟染上深秋的寒瑟。蹲在地上的虞锦瑟合上厚厚的日记本,迎着森凉的晚风阖上了眼。
  呵,往事何其不堪,可说来道去,不过也随着那一页页发黄的纸张,便那样翻过了,剩下的,是岁月里的苦酒,发酵在久远的回忆里,只在夜深人静的梦境中溢出一丝酸涩,但,再苦再涩还是得忍下去,未来还要继续,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譬如,继续忍受与沐华年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为了捍卫父亲的tru-3。
  她提出离婚后,没多久父亲的判决便出来了,有期徒刑五年零八个月,她提出上诉,多方联系了国内最好的律师团队,二审将刑期改判为三年二个月,这才作罢。判决尘埃落地的瞬间,她父亲穿着橘色的刑服,带着冰冷的镣铐,□□警从法庭的被告台上押下来,明明才刚过五十岁的人,却在短短几个月内花白了头发,消瘦了大一圈的身形在空荡的法庭内显得格外苍凉,她跪在审判庭门口,冲着父亲离去的方向,重重磕头,嘶声凄喊:“爸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远远地,父亲回头瞧了她一眼,法庭明亮的白炽灯下,从前光鲜无限的商业巨贾,这一刻沦为阶下囚,其中心酸苦辣非常人能体会。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扭过头去,那一瞬间,他的眼角分明有水光一闪而过。
  当晚,大雨倾盆,她颤抖着手,打开了父亲事发前留给她的密信,信中密密麻麻三页纸,诉说大势已去,他无力回天的痛苦,还详细交代了tru-3,这是虞氏三代人的心血,他将它托付给她,未来,他希望她捍卫住虞氏集团的最后资本。
  她看完烧了纸张,几撮燃烧的火星溅到她指尖,她纹丝不动,仿佛不觉痛似的。
  父亲入狱之后,一切正如信中所说,虞氏企业股份大跌,破产在所难免。她临危受命,以前董事长独女的身份,继承了虞氏企业,不过这个曾显赫一时的家族企业,如今已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同年九月六日,g市的一则新闻报道震惊了金融圈——《百年虞氏濒临破产,新贵沐氏有意收购》。
  不过此报道并没有后续结果,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报道的第二天晚,沐氏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沐华年,秘密约见了虞氏的新任掌舵人——传闻中极其低调的虞氏前董事长之女,虞锦瑟。
  两人约见于g市著名的餐厅——天空之城,高达七十六层的擎天大厦,在最顶层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玻璃建筑下喝咖啡。
  顶层只有两人。沐华年似乎等了很久,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已堆满了烟头,袅袅的烟雾中,他的轮廓像是摇曳在薄凉雾霭中的风景,那熟悉的眉眼虞锦瑟瞧过许多遍,而今却头一次觉得无比陌生和疏离。她在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远远坐下,开门见山地道:“沐总约我来有什么事?如果是谈收购我们虞氏,便无需多费口舌了,但若是谈离婚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协商协商。那份离婚协议书,我等很久了,希望沐先生快点签字。”
  她笑了笑,很有几分讥诮:“其实签不签也无所谓,大不了我一纸诉状递交法院,反正你我分居了四五年,按照分居两年就有权提出离婚的规定来讲,法律一定会支持我的诉讼请求。”
  “虞锦瑟,”他坐在那头,水晶灯的光芒闪烁在四周的玻璃墙上,璀璨如星芒,许是这光线太耀眼,他的容颜在灯光下竟然显得模糊,空荡的顶层,他的声音随着夜风冰冷地传来,“离婚?你确定?”
  “沐总,这种场合,连名带姓直呼一个女士的名字是极不礼貌的,请拿出你该有的风度,要么称呼我为虞小姐,要么,客套一点,称呼我为虞董也成。”她的回答同样的疏离冷漠,“还有,离婚的事,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么?”
  那头的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虞锦瑟觉得他不想跟她谈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他却开了口:“离婚,你想要什么?沐氏一半的股份?房产,豪车,还是其他?”
  “原来沐总是担心我分割你的财产!”她嗤笑,心中的悲哀却如潮水般涌上,随后她更明媚的笑出来,“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沐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没问是什么条件,只是望着她的笑脸,似乎恍惚了一阵,旋即又恢复到了方才的冷漠,半晌,他颔首:“好。”
  ……
  一个月后,虞锦瑟坐在宽敞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收到了沐华年派人送来的离婚协议书,与此同时,她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则刚刚发布的新闻,主标题是:“新贵沐氏将携手百年虞氏集团。”小号字体的副标题是:“共建合资公司,协作研发tur-3。”
  ——这是她离婚的唯一要求,更是信上父亲的安排。
  虞氏横竖破产难逃被卖,与其被动地被对手收购,不如化被动的变卖为主动的合资,多少掌握一些主动权,兴许还能一搏。
  其实就她个人而言,对沐氏,对沐华年的感情实在太矛盾,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现在却恨不得吐出几口血来,身陷囹圄的父亲,医院里奄奄一息的母亲,岂是离婚前那轻飘飘的一巴掌能了结的?
  当初虞氏濒临破产的信息放出去后,很有几家公司抛出了橄榄枝,若是她本人的抉择,宁死也不会跟沐氏合作,但蹊跷的是,父亲的信就这么交代,这让她迷糊,既然沐华年贪图虞氏的tru-3,同他合作岂不是羊入虎口?几个追随她的虞氏元老也不明白,但因为虞鸿海,他们只能选择沐华年,虽然他们对沐华年举报虞鸿海的事,恨得牙痒痒,但恨归恨,一群人在风雨飘摇的关头,只能收起个人恩怨顾全大局,毕竟虞氏还有一万多员工要养活。
  不过谈起这次的合资合作,其实虞氏占得便宜多些,被收购跟合资完全是天差地远的概念,被收购了,那就是丧失一切主权的殖民地,而合资,彼此还是平等的。虞锦瑟以离婚一事以退为进,看似一分钱都没有分到,实质上这个合资公司,就是她离婚的补偿。况且出资的基本是沐氏,因为虞氏早资不抵债,除了技术跟设备,已拿不出银子了。好在新兴的沐氏虽有钱,却缺乏虞氏这种沉淀了百年,具有浑厚基础的工业跟设备,双方可谓一拍两合。
  新公司成立的那天,双方董事及公司骨干致辞,然后微笑剪彩合影,无数镁光灯的噼啪下,熟络地仿似一家人。
  这个场景持续了近四十分钟,虞锦瑟的眼睛都快被相机闪瞎,轮到双方董事握手的时刻,她的手敷衍地搭在了沐华年的手上,十指虚虚交叠着,却仍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细细密密的传来。她有些恍惚,倏然忆起五年前,她也曾这样将手放在这个掌心,在空前的狂喜与憧憬中,同眼前的人一道去民政局拿了结婚证……
  果然人生如戏,命运真是一件奇妙而讽刺的事,她与沐华年曾经是同学,曾经是夫妻,亦曾经是仇敌,然而时至今日,世事变迁,斗转星移,他们居然又成为了合作伙伴。好吧,明着是合作伙伴,实质上,仍是对手,博弈的核心就是tur-3。
  ……
  “叮咚!”短信铃声陡然响起,捧着日记的虞锦瑟这才从记忆里回过神,她站起身揉揉发麻的小腿,拿起手机一瞧,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点开了看,居然是今晚相亲的何盛秋。
  “虞小姐,感谢你今晚的陪伴,我很愉快。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何盛秋。”
  “提议?”虞锦瑟摸摸脑壳,想起何盛秋曾说的那句话:——若虞小姐对我还算满意的话,我们便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
  “尼玛,这算不算求婚啊……太快了!”即使再回想了第二遍,虞锦瑟依然不敢置信。
  下一刻,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接起来一看,原是莫婉婉。
  “锦瑟,今晚你表现的怎样?你们有没有戏?”
  “呃……”虞锦瑟酝酿着,如何用最低调的口吻,将最劲爆的话题丢出来——今晚她的战绩简直莫名其妙的好!人家高帅富已经求婚了好么!她这条相亲中的咸鱼,历经了百战百败,终于迎来了首次翻身仗!
  这翻身仗太难得,以至于她激动地半天都没组织好语言,那端莫婉婉见她沉吟不语,赶紧安慰道:“其实相没相上不要紧,先扑倒睡了再说!万一他喜欢你呢,那你们不就成了!”
  莫婉婉的逻辑旁人永远无法理解,虞锦瑟道:“那万一人家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电话里传来莫婉婉得逞的奸笑,“横竖你已经睡了他!怎么着你都不亏!”
  虞锦瑟:“……”
  片刻,虞锦瑟从咸鱼翻身的亢奋中找回理智,道:“婉婉,那何先生是很好,但我仔细想想,又不敢要他啦,你知道的,我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喂,婉婉,你怎么不吭声呀!喂喂……”
  “呼噜……呼噜……”电话里传来鼾声……
  虞锦瑟:“……”
  ☆、第七话今夜去你家
  翌日,虞锦瑟走进公司,见几个行政小妹围在一起,正热闹地讨论着某电视剧,虞锦瑟一笑走开——若是从前那个呆在父亲羽翼下的虞锦瑟,可能会拉着她们八卦一番,可时不同往日,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比如她要在狼窝里保住tur-3,等父亲回归,复兴虞氏。再比如,她得找个好男人一雪前耻。
  为了实现找男人的宏伟大计,离婚后她在相亲网站报了名,隐瞒了自己是位*oss的牛逼背景,把职业填为白领,车房均填无,希望找寻真心待自己的人,谁知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相亲道路上她兵败如山倒,简直无脸见监狱父老。
  正苦笑着,电梯叮咚一声,提醒她到了十二楼。推开办公室的门,果不其然,办公室桌上已堆了成山的文件。她抚额,头又大了。
  其实她的性格压根不适合做管理,大学时代她的人生目标是珠宝设计师,毕业以后也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两年珠宝设计师,若不是家族风云突变,恐怕她一辈子也不想接管虞氏。哦,不,现在是新公司了,不再叫虞氏,叫鸿华。鸿华国际。
  公司名字是董事会一起取的,当时好一场闹,沐氏的人要用沐华年的名来命,叫华年集团,她不甘示弱,要用自己父亲的名字,鸿海国际。双方吵了几天,各退一步,取了一个华,取了一个鸿,打算做个组合,华鸿国际或者鸿华国际,结果又为哪个字排在前面继续吵,最后沐华年主动让了步,这事才了结。而收到消息的她还是惊了一惊,沐华年虽看起来是个冷淡的性子,可内在一向强势,此番让步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从前她跟沐华年还是夫妻的时候,她想见他的面,难如登天。而如今,她跟沐华年离婚了,不想见他的面,更难如登天——双方已是合伙人,办公室还同在十二楼!真是应了莫婉婉的那句话——命运就是一出狗血剧!
  好在这狗血剧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沐华年是个绝对公私分明的人,两人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外,他待她完全就像陌生人。有时候她想,这份情他断得干干脆脆,半点不拖泥带水,不愧是他——为此她难免黯然神伤,毕竟她曾那样付出过真心。
  对此,莫婉婉是这么安慰她的:“——断情总比断袖好,看开点。”
  虞锦瑟:“……”
  ……
  不知不觉,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她抬起头,终于从文件堆中解放出来。虽然成为了boss,可是午饭的欢乐时光一直印在她的脑海,她去公司食堂打了饭,毫无架子地加入了一群年轻人的饭桌——公司两位老板,男的冷漠严厉难接近,而女的却亲和开朗好脾气,员工们都跟她打成一片。
  “虞总。”饭间技术部的小王笑盈盈地问她:“今晚要不要跟我们技术部一起去酒吧?”父母已都不在家了,离婚后,她不愿住在空无一人的别墅,便买了一间单身公寓凑和,每天下班她不愿回家,害怕孤单跟回忆,就去热闹地方消遣寂寞,要么跟莫婉婉一起,要么跟同事一起,反正公司里的几个年轻人,年龄相仿,下班后抛开了职位之分,一起玩正常的很。
  她摇摇头:“我今天有事。不去了,你们玩吧。”确实有点事,家里客厅的灯坏了,她得找人来修。
  另一个小伙子插嘴道:“有什么事能比紧张工作了一天出去放松放松还重要?”顿了顿,恍然一笑:“虞总不会今天有约吧?听行政的吴小妹说,昨晚看见虞总同一个大帅哥一起进餐,该不是男朋友吧?”
  她赶紧摆手:“不是不是,那只是个普通朋友!我跟他……”
  还没说完,手机铃声突然大响,她低头去接。
  “嗨,在干嘛?”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像天生便该做歌手的料——居然是何盛秋。
  她有些意外,“在吃饭。”
  “吃的什么?”他的语气十分熟络,仿佛他们根本不是昨天刚认识,而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她有些惊讶他的提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糖醋排骨,白斩鸡,小炒豆芽,酸辣土豆丝,”扫了一眼汤碗:“还有番茄蛋汤。”
  他又问:“味道怎么样?”
  他话落,笑起来,笑声朗朗,仿佛清风拂面,说不出的舒坦动听,她居然就这样顺着他的思路过去了,“还不错,就是有点咸,糖醋排骨做的没有子时的好吃,白斩鸡也没有子时的嫩。”她确实对子时餐厅有很深的偏好。
  “子时的么?”他那边想了一会,旋即听他喊道:“徐助理,麻烦帮我在子时订两个位置,晚上六点半。”却并不是对电话里的她,而是对身边的人。
  那边有人马上殷切地回答道:“好的,何先生,我马上就去。”
  何盛秋的声音又转到了话筒:“虞小姐,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六点半,子时餐厅见。”
  “六点半,子时?”轮她呆在那里,他这是在约她吗?
  何盛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悦:“是的,糖醋排骨,白斩鸡。虞小姐,我等你,不见不散。”
  通话挂了。虞锦瑟握着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约了么?
  倒是周围的年轻人纷纷笑起来。
  小王拍掌说:“爱心电话煲。”
  小李接着说:“贴心问菜单。”
  小张继续接:“饭菜不合口。”
  小姜接上楼:“约了晚上吃。”
  众人大笑,齐齐道:“还说不是男朋友!”
  虞锦瑟:“……”现在都流行这么断定男女关系的么?
  她正要开口辩解,却发现本来笑的东倒西歪人,骤然坐正,向旁一瞟,一个颀长的身影踱步而过,却是沐华年,后头跟着长发齐腰温柔含笑的季弘谣。沐华年同往常一样,崩着脸,笔直向前走,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这一桌的笑闹,明明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可仍震慑了在场的人。
  待他走远后,左侧的妹子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沐总好像瞟了这里一眼,眼神特别冷。”
  “冷?”有人压低声音回答道:“他一向很冷好吗?你几时见他笑过?”
  几人低声的七嘴八舌,虞锦瑟没答话,她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发现跟沐华年认识这么多年了,却真的从没见他笑过。哦,应该说,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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