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二号门外面。”粗重的声音里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嗯,我们马上出来。”
  大西北的气候比b市寒冽不少,尤其赶上冬天,天干地燥,冷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割肉。一出航站楼,姜平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眯缝着眼,左右张望一下。
  视线里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以及举着小旗帜的旅行团,只有垃圾桶边上站着个正在抽烟的老头。老头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棉猴,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铁灰棉裤,再配上那张黝黑的脸,整个人只能用“粗糙”两个字形容。
  姜平皱了下眉,三两步走过去,“你就是老林?”
  对方瞧他一眼,从嘴里吐出口浓烟,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直接朝边上的一辆轿车走去。看清这辆车,姜平的眉头立马从轻皱变成紧锁了。
  旧款大众,车门上的黑漆被蹭掉了些,左屁股还凹陷进去一小块。姜平扭头瞅着霍季恩,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霍总,要不咱们换辆车……”
  没办法,霍季恩这趟说走就走,姜平根本来不及仔细打点行程,只能随便联系了一家租车公司。路况不熟,又多是山路,必须得用当地司机,可听说他们要去h县,租车公司犯难了,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么个人愿意去。
  “就这样吧。”赶时间,霍季恩能凑合就凑合了。
  老林闷声不响地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佝偻着背绕到前排,他刚要往驾驶座里坐,叼在嘴里的烟突然被姜平拿掉了,“我们霍总不喜欢闻烟味。”
  对方愣了一下,这才抬起眼,瞟了瞟站在车边的霍季恩。
  这男人一身素色,深灰色羊毛大衣的衣领竖着,露出平整的同色系暗格围巾,笔直的裤脚搭在干净的鞋面上,身姿颀长,举止沉静,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子倨傲之气悄然涌生。
  老林到底是没吱声,一矮身,闷头坐进车里。
  车开出市区,转上高速,跟霍季恩一起坐在后座的姜平问了句:“咱多长时间能到?”
  “两百多公里,得开四个多小时。”老林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么远啊?”姜平顶着张苦瓜脸。
  “这还算快的了。从h县城到刘家镇全是山路,难走。”
  姜平看了看表,心里犯起嘀咕,照这节奏……今儿恐怕是回不来了,“霍总,弄不好咱得在县城过夜了。”
  “嗯。”霍季恩淡淡地应了声,就阖上眼假寐。
  司机是个闷葫芦,老板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姜平这一路着实难熬,心情颇有些百感交集。霍季恩为了夏家的一块表,不惜长途跋涉,除了令他震惊之外,也不免感叹一番——
  爱情那只磨人的小妖精,沉寂了三十年之后,终于开始来折磨霍总了。
  “呵呵。”姜平忍不住咧嘴笑了。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了。走完山路,是土路,一路颠颠簸簸,把他震得全身都快散架了。出了县城,路越来越窄,四周的景致也越来越荒凉,蓝天白云黄土地,处处都透着简陋,就连车都稀少起来,最后干脆只剩电驴和拖拉机了。
  荒山野岭,穷乡僻壤,难怪连司机都不愿意来了,姜平突然发觉自己屁股底下这辆破车,一到这儿,简直变成豪车了。
  霍季恩倒是睁开了眼,墨眸深湛看着窗外晃过的萧索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轮碾压过干旱的土地,扬起阵阵黄沙飞尘,然后停下来。
  老林朝一溜低矮的砖房努努嘴,“到了。”
  “嗯。”霍季恩收回视线,正要开门下车,却被姜平一把拉住了。
  他满脸愁云惨雾,磨磨唧唧道:“……我想去洗手间。”憋了一路,他尿急啊。
  “就你事儿多。”霍季恩环顾四周,修长的手指指了下不远处的庄稼地,“你去那儿吧。”
  “……”老板您这样真的好么!
  姜平权当给庄稼施肥了,他急忙捂着小腹,一溜烟消失在了光秃秃的高粱地里。
  这片砖房十分破旧,风吹日晒,砖瓦斑驳,木门上贴着的大红对联也都褪了颜色。只有门梁上挂着的蒜辫子,紫皮粒大,串串饱满。几位老妪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门口晒干辣椒。瞧见陌生的车开进来,她们都抬起沟壑满布的脸瞧过去,然后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方言,霍季恩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
  老林已经下车了,摸出烟盒,磕出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说道:“她们问你找谁。”
  “刘家。”霍季恩双手插在大衣侧兜里,淡声道。
  老林抻了抻棉裤,蹲在车头,弹了下手里的烟,顺便当起翻译,“刘家镇大半个镇都姓刘,你找哪个刘家?”
  “刘二。”这是刘嫂告诉霍季恩的,表在他二弟那儿。
  老林传达完,有位老妪朝左手边的某间房喊了一嗓子,照样是霍季恩听不懂的话。
  不一会,“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位中年汉子搓着手从里面小跑出来。
  乍一看到衣着讲究的霍季恩,刘二先愣了愣,显然镇上极少出现这样的体面人。幸好进城打过几年工,刘二会说一点普通话,但带着浓重的乡音:“我听我姐说了,您是来拿表的。”
  霍季恩刚“嗯”了声,解完燃眉之急的姜平就跑回来了,他顾不上回味人生第一次野外小解的初体验,已经麻溜地从随身携带的公事包里取出一沓钱,递给刘二。
  “这些钱给你,赶紧把表拿来。”他一心想赶紧办完事好打道回府。
  刘二直勾勾地盯着这沓钞票,混沌的眼睛冒出精光,却是一时没敢接,他挠了挠干燥蓬乱的头发,支支吾吾道:“唉,那块表……不在我这儿啊。”
  霍季恩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黯下去,“在哪?”
  “我打牌输给镇东头的黑牛了,现在表在他那儿。”刘二裂皮的嘴巴一张一合,视线却始终舍不得离开姜平的手。
  闻言,姜平把手里的钱揣回包里,心里还在琢磨这下完蛋了,就听霍季恩清冷着嗓子吩咐道:“刘二,你带我们去找......”叫什么来着?
  “黑牛。”姜平及时帮老板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哦,哦,好的。”刘二忙不迭应道。
  车上就这么多了个人,刘二坐在前排指路,老林继续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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