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前两条理由基本上可以无视,柯清怡直奔第三条理由,问道:“你亲眼看过我爹用问心剑法?全套吗?一共多少招?”
顾珩笑道:“全套,九招。”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剑谱上问心剑法有十招,但世间流传的只有七招……顾珩这九招又是怎么回事?缺了哪一式?
见柯清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顾珩猜到她迷惑的症结所在,笑出声道:“静侄女儿啊,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套剑法在那么多年的传承中,不会有增减?”
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柯清怡一点即懂,登时有些愕然:“顾珩叔,你的意思是……”
“问心剑法初创的时候的确只有七招。”顾珩又夹了一口菜吃,“我承认,那七招很厉害,大侠手笔。但是后三招也不差,凝聚了之后慕容家好几代人的智慧,特别是最后一招花看半开,那可厉害了,攻守兼备,可以说是整套剑法最绝的一招,而且……嘿嘿嘿……”
他挠了挠脸,笑眯眯道:“那可是我和你爹一起创造的招式。”
花看半开,这正是柯清怡练剑的瓶颈所在。
☆、第75章 炮灰女配萌萌哒(八)
似乎自古以来,江湖上就有黑白两道之分。其中白道上的规矩特别多,先是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选出率领各白道门派的武林盟主,接着又是各大名山门派的论剑活动,三宫五谷约武的酒宴,讨伐邪教前的誓师大会,武林十长老寿辰的庆武宴……
白道人好面子,尤其是大家族大门派,一旦有了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就会在本家办一场相当大的聚会,邀请其他门派和混迹江湖的人物,不管亲疏远近,无论名气有无。许多无名小卒也因此有了在这种大场合露脸的机会,借机攀附武林大头,结交江湖名流。
文人爱斗文,行酒令写文章,武人自然是爱斗武,搭擂台比身法。因此这类宴会当然少不了比武来助兴,主人家在庭院里搭一个不大不小的高台,先自家内部出人打斗比试,招来众多看客后,打擂挑战的人就都是外人了。这于那些怀才不遇、无地施展拳脚的武林小透明而言,无非是良好的机遇与舞台。
一晃眼,郑启宵已经做了三年的武林盟主了。
江湖上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百晓生记录的书册换了好几本,白道门派新添了好几家,响当当的惊雷门惨遭魔教灭门,全是女子的百花宫姐妹相残发生内讧,逍遥已久的某采花大盗终于落网,昔日一代豪侠不知为何现身劫镖去向成谜……
这三年来,他的日子亦是丰富且忙碌。初登盟主之位时,资历尚浅,根基不稳,身后没有大门派做靠山,唯一可算得上师门的地方已被他焚为灰烬,身边又没有非常得力的亲朋好友,只有一两个为谋自身利益而支持他的家族流派,当不了真心。所以最初的那一年是郑启宵最累的一年,他须考虑如何收拢人心,如何获取支持,而后东奔西走,通过参与各项事务与案件使人信服。到了第二年的时候他大致是站稳了脚跟,开始更深一步掌控主导权,将武林中的十大长老中的六人拉到自己的阵营,开始树立威信。
第三年的春天,他收到一封请柬,来自颇有些名气的剑梦山庄。
收请帖这种事于郑启宵而言已是家常便饭。武林中的名门大户,只要是对他这个武林盟主心存那么一点尊重的,无论婚丧嫁娶还是单纯的斗武比剑,都会给他寄一封帖。一般来说只要是郑启宵有时间,都是有请必应,毕竟以他的资质年龄来说,虽是盟主,但同样也是晚辈。
他也是颇费心思地经营着自己的地位。
那是一张赏花的请柬,庄主亲笔,说是庄内新种了一批碧桃,三月底四月初正值花期,定是一派好风景,遂宴邀天下豪杰共赏春花,还可以花下切磋武艺交流进步,实为一桩美事,而既是白道上的聚会,那就更希望作为武林盟主的郑启宵能赏脸前来。
郑启宵对了对日子,那段时间他要准备和朝廷的人谈判有关武林正派是否为朝廷效劳的事情,不过行程不是太紧,加上剑梦山庄离他住的地方也不远,所以还是可以去一趟打个招呼的,只是不能久留而已。
现在他日思夜寐的都是武林的未来、江湖上的风波以及各种琐碎的工作。
如今距他离开慕容家已经过去了五年,慕容这两个字早淹没在繁重的事务之下。
甚至自从他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就没有再亲自给慕容一家烧过一张纸钱。
他无暇做这点小事,就托付给了身边的小厮代劳。
清明一过,郑启宵打点好事情后就赶去剑梦山庄赴约,风尘仆仆,但没有忘记带上一份见面礼,换上最谦逊温润的笑容。
庄主邱如泓见到郑启宵如期而至,很是开怀,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道:“盟主大驾光临,顿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郑启宵送上礼物,微笑道:“一点薄礼,还望邱庄主不嫌弃。在下之后还有事,应该留不到晚宴时候了,还请庄主见谅。”
“没事,知道盟主事务繁忙,我也不会为难强留的。”邱如泓一副面慈心善好长辈的模样,轻轻拍了拍郑启宵的背,“有处院落里的桃花开得最盛,就由我来带盟主过去看一看吧,既然来了,就别错过这满园美景。”
郑启宵客套地点了点头:“好,有劳庄主了。”
邱如泓所说的这处院落不过只是剑梦山庄众多园子中的其中一个,却也出奇的大,一片碧桃有红有白,红花似欲滴血,白花犹如飞霜,都开得繁盛,由于清明前后下的小雨,地上也落上薄薄的一层花瓣,淡淡的花香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弥漫满园,染上几分慵懒。
果然是花开好景,美不胜收。
整个剑梦山庄开放了好几处屋子和院子接待客人,所以客人不至于太拥挤集中,但大概是因为这处的桃花开得实在是太夺眼了,还是有好多人聚了过来,而郑启宵一进院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就听到了台阶下的人群中心发出了刀剑相接的清脆响声。
这里没有搭擂台,但有人在比武。
虽然是被二三十个看客围住了,但郑启宵站在高处,只需一低头,就能将下面的打斗尽收眼底。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影。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乌发低挽,没有再多装扮。
只见她手持长剑,身手敏捷,灵巧中既带着一份刚毅又透着几丝柔软,却毫无违和矛盾,其中刚者如竹,节节挺立骨气清朗,柔者至水,涓涓细流无孔不渗,二者完美结合,使得她的一招一式在自如流畅中又强劲有力,随机应变。
她的对手是一个彪形大汉,肌肉虬结,双手各拿一大锤,气势逼人,下手毫不留情,一点都无怜香惜玉之心,张着嘴唧唧歪歪的,声音洪亮,就连站在远处的郑启宵都能听到他正调戏侮辱对方,大概意思就是若他赢了,女子今晚就要陪他。
郑启宵皱了皱眉,这种粗俗之人在这种广而邀之的宴会上并不少见。
但女子并没有因此愤怒,反而十分淡定。
其实以郑启宵这个距离来看,是不大看得清女子的面容与神态的,但是光是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已能感受到那份冷静与从容,仿佛对面那些下流粗俗的话语不过是一阵清风拂面或是落花归尘。
她脚尖点地,而后宛如一只自由的飞燕,先是向上一跃,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却猛地向下一翻,再次落地轻点,一个侧身绕到对方身后,一气呵成,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紧接着手腕翻了个剑花,长剑一挑,便正抵壮汉的背心。
树上落下两瓣艳红的碧桃花。
剑光清冷如月,光滑的剑身上静静躺着那两片花瓣,犹如溅出来的鲜血。
好一招声东击西!
一时间庭院内安静无比,显得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只听她气定心闲道:“我赢了。”
仅仅平淡的三个字,却透着一股自信与傲气。
就连郑启宵都忍不住为她拍掌叫好。
听到身后响起掌声,庭院中的人都纷纷往院门这个方向看过来。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得赏花宴主人家邱如泓——进剑梦山庄的时候,出于礼节,都会亲自到庄主面前送上礼物,但只有一部分人曾经亲眼见过郑启宵。
邱如泓带着郑启宵走下台阶,善解人意地做出介绍,朗声道:“这位就是我们的郑盟主。”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马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盟主好”,或敬仰或羡慕,但也有一个声音与其他人不一样,清清冷冷,淡然得仿佛不过只是在跟一个寻常路人打招呼,因此即使音量不高,却还是因格格不入而被郑启宵听到了。
“郑盟主好。”
方才的白衣女子没有挪动半步,而是直直地立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将剑收回剑鞘。只有在说话时才将头抬起,望向郑启宵这个方向。
话虽是冷冷淡淡,但脸上却还是有着微笑的。
女子笑起来很好看,就如千万桃花半开,蘸上两笔春风,不至于艳丽。
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女子的眼眸深处是一汪平静无澜的秋水,映着深邃暗沉的黑夜,蒙着一层与笑意不符的凉薄。
郑启宵愣住了。
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种熟悉感在看到一个俊逸的男子从人群中默默走出面无表情地站在女子身旁后就更加强烈了。
应该是以前在哪里碰到过,有过一面之缘吧。
然而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因这句自我安慰而得到解决,他盯着白衣女子的脸,越看越有种故人的感觉,那种奇妙的熟悉感更像是怀旧的情绪,涨潮般漫上心头,闷得他有点难受。
目前为止,他见过不少女人,光是红颜知己都有好几个。
但从没有一个人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类似的沉重感。
就好像有一双手死死拽着他,要将他一起拖入悲伤的深渊一般。
邱如泓看了看顾枕棠和柯清怡,实在是记不起对方是谁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顾枕棠先开口道:“晚辈顾枕棠,是乘风剑顾珩门下弟子。这位是晚辈的义妹,顾静。”
柯清怡道:“方才让郑盟主和邱庄主见笑了。”
邱如泓对顾珩这个名字还是颇有些印象的,他笑眯眯道:“原来是顾老兄的徒弟,果然厉害。刚才那出比试真是精彩,顾姑娘的剑法十分出色,是使的乘风剑法吗?”
显然,他误以为柯清怡作为顾枕棠的义妹,也被顾珩收为徒弟了。
但柯清怡也不反驳,而是顺着说道:“多谢邱庄主夸赞,的确是我派的乘风剑法。”
其实是慕容家的问心剑法。
因为怕被他人认出,柯清怡故意避开了前七招,只用后三招和一些基本通用的手法,而刚才最后使出的那一招正是剑谱上记载的第八招“雁渡寒潭”。
只知道前七招的郑启宵当然不可能将其识破。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柯清怡的言行举止,然后好不容易才在记忆深处捞出半片残影,黯淡的,破败的,缺口锋利得如同一把刀刃。
他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但这并没有为他带来轻松,反而心里的重量又加了几斤。
他终于找到了那股熟悉感的源头。
——顾静有点像慕容静,如果后者没有死并平安长大了的话。
☆、第76章 炮灰女配萌萌哒(九)
柯清怡和顾枕棠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与郑启宵碰上。
事情还得从过年后顾珩悄悄离开木屋说起。自顾珩扮作丐帮模样接近柯清怡和顾枕棠后,三人相安无事地共居了三年时间,期间顾珩时不时会耐不住性子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一玩,但顶多就两三天的事,大多时候他都将心思用在指导柯清怡练剑上——毕竟为人师,经验多,教起人来确实是比年轻的顾枕棠要周到细致,在他的帮助下柯清怡不仅将最后三招练熟了,还神形具备,不再是花架子了,招式上颇具神韵,她甚至已经可以和顾枕棠打得不分上下。
用顾珩的话来说便是“你这五年相当于别人的十年,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才,你爹眼睛坏掉了才会另找继承人。”
柯清怡的进步如此之大,不光要感谢顾氏师徒的热心相助,还要归功于其日日月月的刻苦练习,再加上慕容静本身的记忆与悟性,柯清怡在阿米莉亚那里学来的技巧,高人一筹也不足为奇。
一般来说她这种闭门修行的人是缺乏实战经验的,一招一式使得再好,对战也照样输得落花流水。但是缺经验的是慕容静,而非柯清怡,早在之前那篇西幻文里柯清怡就学了一身本事,虽然西东方的剑术有很大不同,但对战技巧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最关键的无非是临危不惧的冷静、随机应变的灵巧和见缝插针的好眼力,在这方面柯清怡早就锻炼到了一个程度,因此只要招式上手了,实战于她而言并不困难。
顾珩以为这是天赋,却不知这也是柯清怡历经一番磨难获得的能力。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天才。
今年是三人共居的第三个年头,元宵刚过,顾珩就走了,只留了一封简洁的书信,大致就是说所能帮的已经帮得差不多了,他也该继续云游到处逍遥了云云。
一把普通的长剑,一壶廉价的烧酒,一身寻常的布衣,一双沾了泥泞的草鞋。
江湖之大,却无共行之人。
顾枕棠和柯清怡都很希望顾珩能就此定下来,和他们住在一起,毕竟顾珩也老了,年岁增长,饱经沧桑,岁月爬上曾经俊朗的脸庞,年轻时的放浪恣意都会化作老了后的病痛还回来,这辈子他又不大可能娶妻生子了,漂泊在外,要是病了伤了都无人照顾,岂不是十分凄惨。
但曾经有一回顾珩听到了这个说法,当即哈哈大笑起来,道:“病了就病了,伤了就伤了,一个人爬到角落静静等死就好了。我可不想等我变成老头子后还要拖累你们年轻人,做个累赘,想想就丢脸,还不如死了干脆。”
他说得轻松,顾枕棠听着却很难过。
不管顾珩有没有把他当儿子,但顾枕棠心底一直将顾珩视作亲生父亲一般,虽是有时嘴上说话不饶人,但照顾其顾珩来还是无微不至的。
于是那次之后柯清怡趁着顾枕棠出门后,给顾珩暖酒时问道:“顾珩叔,老在外面跑来跑去多累啊,定在一个地方不是挺好的吗?”
顾珩悠哉地摆了摆脑袋,笑道:“说了你也不懂,小姑娘还是好好练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