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红月明显愣了下,眼神飘忽着,嗫喏道:“其实我见她是为了……为了……为了讨要几副新的花样子……”
刚刚江云昭不过是怀疑她,故而顺着吴婶的话讲了几句试她一试。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既无心护主,那就再也留不得。今日弟弟们过百日,见不得血光,就不杖责了,直接赶出去吧。”
“姑娘,姑娘您信我一次啊姑娘……”红月哭了片刻,见江云昭依然是那副铁了心的模样转身要走,瞬间变了脸,“江家是大户人家,断没有随便将人赶出去的道理。姑娘你没真凭实据,就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出去后,旁人少不得要笑江家没规矩!”
“规矩?”江云昭轻轻笑了一声,“你跟我讲规矩?今日我想做些善事积福,故而没有严惩你。如今,你却要跟我讲规矩?”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帕子,看也不看,就捏着它的一角随意一抖。
蔻丹还没来得及惊呼,一物就顺着帕子落了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裂成好几段。
吴婶只看到是个镯子碎了,但红月认得那是姑娘最心爱的翡翠镯子,一下子呆住了。
江云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红月偷走了我的镯子,不仅不肯承认,被我搜到后还死不悔改,竟是将镯子给打碎了。”语毕,对吴婶说道:“送她见官吧。”
她刚刚只是怕有人看到镯子在屋中,蔻丹的借口就会被揭穿,故而特意绕路回去将它带在了身上。谁知这一次,却是用到了!
红月这般不肯服软的性子,今日若是允许她留在府里,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少事来。既然如此,索性将她送到别处去,也省得她助纣为虐,害了爹娘!
即便她这样做有失风度,那又怎样?她此时不过八岁,就算任性些,吴婶和蔻丹也不会怀疑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人想要害她爹娘!她不允许!
红月的尖叫声还没响起,口就被布巾重新塞住。
蔻丹嫌弃地拍了拍手,重新立到江云昭身后站好。
一旁的吴婶却没立刻应声。
她家当家的就是府里的一个管事,平日府中打点关系的时候,他跑过不少次腿,自是明白哪些官爷是和府里私交甚好、将此事拜托给谁更为妥帖。
可是她已经看到先前那几幕了,如今若是再听了江云昭的吩咐……
那么家里人往后只得跟七姑娘绑在一起了。
她侧过眼看了看自家心直的侄女儿,又想到自己想要在宁园长久做下去的打算,快速衡量了下,想着这事儿自她去到厨房帮忙盯着就已脱不开身,便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只是夫人那边……”
“母亲那边若是问起,只管将镯子的事情说出来。至于旁的,我自有安排。”
“奴婢省得。”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看着眼中闪着恨意的红月,嘴角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你若是不肯认下这镯子的事情,尽管叫。只要过了今日,我便有心思找了爹爹娘亲来帮忙追究那河豚之事。到时候你的下场,远不止这般了。且多想想你家里人罢!”
红月闷闷的声音骤然消失。
她惊恐地看着江云昭,身子一点点紧绷、僵硬起来。
江云昭再没回头看,径直朝外行去。
此事至关重要,她不敢耽搁,直接去寻了秦氏。
午宴即将开始,秦氏正忙着招呼客人,见江云昭过来要与她单独说会儿话,便随意地应付道:“等下再说。”
江云昭心中着急,又见自己怎么请求,母亲都只是和其他夫人笑谈着,并未将她一个孩童的话放在心上,就问蔻丹要了一片河豚肉搁在手中。
——方才她和吴婶说话的时候,蔻丹已经将河豚肉捡起包好了。
趁着秦氏与一位夫人谈完话,江云昭将那河豚肉摊在掌心中,踮起脚凑到秦氏眼前给她看。
秦氏认不出这是什么,正待细问,就听江云昭声音微颤地低语道:“母亲,听蔻丹的姑姑说,这是河豚肉。”
秦氏的神色凌厉起来,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吴婶在厨房帮忙时,在母亲的粥碗边捡到的。”
“如今她在何处?叫来问话!”
江云昭将秦氏拉到一边,期期艾艾说道:“红月把我那镯子偷去又给摔坏了,我气不过,让吴婶帮忙抓她见官去了。”
秦氏如今心里琢磨着河豚之事,哪有心思去想其他?便道:“镯子碎了便碎了,只是这种坏了心的万不可放在身边,送官倒也妥帖。今日宾客众多,这样不会惊扰到旁人。”她唤来红锦,细讲了两句,又说了两个名字,“你寻了他们,告诉他们家里要处置个下人,去跟孟大人知会一声。”这事儿便先搁下了。
虽然江云昭拿来的河豚肉不算太多,但这是已经看见了的,没看见的隐在何处谁又知晓?
秦氏生怕有些已经进了别的碗中,又叫来了郑妈妈,“午宴的粥可是盛好准备上桌了?”
郑妈妈出去了下,片刻后便已回来,“是备好了。本来已经准备端上去了,我怕夫人有其他安排,就让她们先搁下了。”
“丢掉!鱼片粥统统丢掉!”秦氏厉声说道:“让厨房重新做午宴的粥!若是来不及,就将甜羹先端上来。宁可让人以为咱们上错了汤,也不能让客人吃进不干不净的东西!”
☆、第6章 “偶”遇
“七姐姐,七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奶声奶气的唤声从背后传来。江云昭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比自己稍小的男童正站在自己背后,旁边还站了个小小的女娃娃。小女娃娇嫩可爱,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江云昭,水汪汪的眼里满是不解。
两人正是三房七岁的江承柏和三岁的江云柯。
江承柏很是局促地朝江云昭行了个礼,讷讷唤道:“七姐姐好。”他见江云柯未动,便用手晃了晃她的胳膊。
江云柯眨眨眼看了他一下,就又转去望着江云昭了。
江承柏忙很小声地说道:“行礼。见了姐姐要行礼。”
江云柯这才明白过来,晃动着小短胳膊小短腿,还算规矩地摆了摆姿势。
江云昭莞尔。
不管日后二人如何,这个时候都还只是孩子。
“我正在看树枝上的麻雀。”她指了指柳枝头的几只鸟儿,略带了几分羡慕地说道:“你看,它们正在树上一起玩耍,无忧无虑,多么开心。”
江云柯嘟着嘴问道:“是么?七姐姐怎么知道它们开心的?难道你能听懂小鸟的话吗?”
江云昭还未答话,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七姐姐身份尊贵万事不愁,自然看谁都是无忧无虑的。”
一名妇人边说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行了过来。本是喜庆的日子,她亦不过三十出头,却穿了身老气的草灰色衣裳,衬得她本就瘦削的身材愈发干瘦,脸色更加苍白。
三夫人连氏刚走到江云昭身侧,旁边一个面团似的小人儿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因着太过急切,腿短又迈不开,小家伙跑到她跟前后一个踉跄没站稳,竟是摔到了地上,正巧趴到了她的脚上。
江云昭本想过去将江云柯扶起,这时连氏已将脚抽了出来,淡淡地向江承柏道:“还不赶快把妹妹拉起来?哥哥可是要学会疼爱妹妹的。”
江云昭顿了顿,止了上前的动作。
江承柏惨白着小脸,忙将江云柯拉起来。二人低着头站在连氏跟前,一个身子瘦小微微发抖,一个圆滚胖乎悄悄落泪。后者鞋子和衣服上还沾了尘土。
连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怎么搞的,弄成这样?等下可怎么见人。”
江云昭看到连氏那张冷脸孔就心中厌恶,却因有事要做不能离开,只能耐着性子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原本她见小家伙已经站起来后就不想多管,这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灰尘拍一拍就也没了,没什么大碍。”
连氏“呵”了一声说道:“有了弟弟后就是不一样。平日里最受宠的昭姐儿竟也开始懂得疼爱小孩子了。”
她这话有些刺耳,如今的江云昭已经能听出来。道了声“多谢三婶夸奖”后,江云昭便一直恭敬地躬身立着,一句话也不多讲,一眼也不多看。
连氏正了正发钗,朝着江云昭微微一笑,“昭姐儿年岁不大,倒是愈发温婉了。”语毕,拢起衣袖转身朝一边走去,在路过两个小家伙身边时,面无表情地说道:“快点走罢。今日你们九弟弟十弟弟过百日,若是去晚了,可就不好看了。”
竟是一眼都未再朝那个哭得伤心的三岁小女娃娃身上多瞧。
左右都要跟着连氏走,江云昭索性伸出手,让江云柯牵着。
旁边的小女孩依然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江云昭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帕子递给她让她好好擦擦眼泪。江承柏也不时地悄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几句。
三岁的小孩子腿短,走得慢。不多时,几个孩子就落下了些。
大丫鬟青梅在连氏耳边低语了几句,连氏停下步子片刻,不耐地理了理鬓发。青梅朝身边的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忙过去抱起江云柯,轻声哄着。
江云柯这便止了哭,露出一点笑容来。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去。行至半途,钱妈妈悄悄插了过来。
她笑着凑到连氏身边,刚说了个“事情已经……”,连氏便朝侧后方看了眼,问道:“昭姐儿这会儿可是走累了?要不,就让青梅陪你去旁边坐坐吧。”
钱妈妈这才意识到江云昭竟然也在,忙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但是眉眼间的欣喜却清晰可辨。
江云昭看都不看钱妈妈,只朝着连氏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回三婶的话,我不累。谢三婶关心。”
连氏恼她不懂得看人眼色,自己这明显的驱赶之意竟是听不懂。又想着不过八岁的女娃娃,晓得什么?便是当着她的面说,她又哪里能分辨得出!于是直接低声询问钱妈妈道:“怎么样了?”
钱妈妈悄悄竖了下拇指。连氏的神色顿时放松许多,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恍若未见。
钱妈妈还惦记着厨房那边,故而一直等在三房平园和厨房的路之间,想着若是红月那边出了岔子,也好及时回去补救。此刻将喜讯告诉连氏后,她到底有些不够放心,就想着再去看一眼。
谁知她刚往一旁挪了下步子,就听江云昭唤她。循声看过去,正对上江云昭天真的笑颜。
“听说三婶那边的腌菜都是钱妈妈你亲手做的?红螺她们腌的小菜总是缺了点味道,不如三婶那儿的好吃。妈妈你赶快教教她吧,不然,我们可是要去三婶那边抢腌菜吃了。”
红螺顿了顿,笑道:“可不是嘛。妈妈你可要好好教教我,不然,我的手艺都要被姑娘嫌弃死了!”
“你们年轻人只晓得腌菜好吃,觉得不过是那几样平平常常的东西,容易做得很。可是真吃到嘴里,不就知道区别了?你们啊,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道!”钱妈妈哈哈大笑,想着厨房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哪会出茬子?就也没再离开,打开了话匣子教起了红螺。
她们赶到的时候,宴席马上就要开始。秦氏站在花园子里招待入内的宾客,身边站了两人,正是抱着江承晞和江承晖的两位乳母。
连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看到双胞胎的时候,稍微僵了一瞬,随即又深了三分。
“白白胖胖的,真是不错,惹人疼。”连氏伸出瘦白的五指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小手,“这是晞哥儿吧?”
“不是,这是晖少爷。”乳母张氏回道。
“哦,那也差不多了。”连氏收回手,捏住帕子暗暗擦了两下,“我记得他们没足月就生下来了吧?”
秦氏慈爱地看着两个小家伙,温和说道:“可不是。才八个月就急着跑出来了。”
连氏同情地叹了口气,对两位乳母说道:“你们多操心些罢。”又对秦氏说道:“都说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反倒比八个月的孩子更强壮些。大嫂,你需得仔细着他们些,可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秦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云昭死死地盯着连氏,眸中的火光似是要将人焚烧殆尽。
已故的江老夫人生下江三老爷后便撒手人寰。对于这个一出生便没了娘的孩子,江老太爷一直疼爱得很,直将他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三夫人还没过门,他收了的房里人就有七八个。
连氏进门后,仗着新婚夫君的疼爱,很是发了一通怒,三老爷也收敛了一小段时日。后来连氏迟迟未有孕,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三房的侍妾们一个个生了孩子而后又被抬成姨娘。
时到如今,连氏都未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随着三房的孩子越来越多,她的脾气也愈发古怪了。
眼看着昔日活泼的女子一日日刻薄起来,大家都同情她心中压力太大,大部分时候便睁只眼闭只眼了。特别是身为长嫂性情平和的秦氏,包容她更比旁人又要多些。
可这次不同。
连氏这话,分明就是在咒两个孩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