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徐君诚看到上面盖着的红印,额角青筋突突突直冒。这家伙做事也不和他商量商量,一点都考虑后果!
  谢则安眼睛还是一眨一眨,特别单纯特别善良:“这不是很小一件事吗?女官品级那么低,俸禄那么少,上升空间那么小,哪用得着特意拿出来讨论啊!——咦,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
  第178章
  谢则安不按理出牌,徐君诚和姚鼎言都很生气。
  谢则安压力很大。他知道徐君诚希望他做什么,眼看着姚鼎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青苗法推行下去,徐君诚想借他的影响力制衡姚鼎言。他也知道姚鼎言暗搓搓地等着他出头,好把他打击得连他妈都不认识。这家伙憋久了,任何一把反对声音都能让他倍儿兴奋,简直恨不得多来几个人让他脱下鞋子抡起胳膊啪啪啪地打下去。
  谢则安当然不同意推行青苗法,可姚鼎言不是省油的灯,他苦心布置那么多年,把市易法和免役法都让了出来,怎么可能松口?再说了,赵崇昭也不是他手里的木偶,他说什么赵崇昭信什么。
  谢则安要等,等海运正式上了轨道,只要商人最赚钱、商品和货币流通最快的时代到来,眼下的种种阻力都不足一提。姚鼎言一心变法,不就是为了“强国”两个字嘛。
  谢则安不是天真的人,他知道未来必定还会有种种矛盾,而且会越来越激烈。
  所以他没有加入眼前的乱局。
  谢则安一脸无辜:“陛下觉得可行啊!”
  徐君诚一口血憋在心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就他俩那交情,谢则安说什么赵崇昭不同意?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谢则安虽然只是五品小官,在赵崇昭面前的分量却大得很!
  徐君诚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设置女官,也不能这样凭空定下来吧?这样置寒窗苦读的士子于何地?”
  谢则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徐君诚:“为什么世上只有寒窗苦读的士子,没有寒窗苦读的女子?”
  徐君诚说:“古来都如此……”
  谢则安看向姚鼎言:“先生,‘古来都如此’的事,难道就不能变了?”
  姚鼎言本想冷眼旁观,被谢则安这么一问,不由回视谢则安。以姚鼎言一贯的观点,这当然不是不能变的,他做的事是什么?革新变法。可谢则安这么明显地拉他下水,姚鼎言一点都不想遂他的意。他就想看谢则安为难。谢则安不是倒向徐君诚了吗?徐君诚又能好到哪里去?秦老的得意门生,本人顽固守旧,底下跟着的也都是群老八股,谢则安在徐君诚那边能讨得了好才怪。
  还不如孟元绍、徐延年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呢。
  姚鼎言说:“此事未免太惊世骇俗,不能贸然推行。”
  谢则安说:“敢问先生一句,您的母亲和妻子是人吗?”
  姚鼎言虎着脸瞪向谢则安。
  谢则安说:“既然您的母亲和妻子也是人,为什么她们不能像我们一样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一起进学堂?为什么她们只能当绣娘、厨娘、奴婢或者在家相夫教子,而不能堂堂正正地参加乡试、会试——甚至科举?”他唇角一弯,笑了起来,“因为她们比我们少了根把儿吗?”
  这话姚鼎言听了还没什么,徐君诚听后却怒火中烧:“别把这种粗陋言语带到政事堂来!”
  谢则安乖乖巧巧地检讨:“先生息怒,我这人粗惯了,粗着粗着就细不下来了……”眼看徐君诚脸色更不好,谢则安麻溜地赔罪,“先生千万息怒,千万别气!生气容易老!”
  徐君诚:“……”
  徐君诚和姚鼎言都不想对这个小混蛋发表意见,他们突然有志一同地看向徐延年。
  徐延年觉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让他安静地欣赏他们师徒几人互撕多爽,突然看着他做什么?
  徐延年白白胖胖的脸皮抖了抖,露出个和气的笑容:“谢少卿真是个有想法的人,只不过呢,想法和现实往往是有差异的,而且差异往往很大很大,非常地大。不信的话你把这诏命发出去,看有多少女孩子愿意脱去华衣美服,换上廉价又难看的生员服……”
  谢则安没给徐延年面子:“您说的是世家之女,她们不用这道诏命也可以认字学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世家毕竟只是那么一小部分人,世上有很多女孩根本没碰过华衣美服,她们生活穷苦潦倒,却要肩负起赚钱养家的重担,在家时奉养父母、补贴弟妹;出嫁后又要操持家务、伺候丈夫、奉养公婆,累死累活熬了几年,青春不再,容貌不再,病痛加身。一辈子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如果有人告诉她有别的路可以走,生员服再廉价再难看,她们肯定都愿意穿。”
  徐延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有理有理,谢少卿这话说得有理。年纪轻轻就能体察百姓疾苦,这样为百姓谋福,谢少卿真了不得啊。”
  谢则安正色说:“我没那么伟大。”在场都不是什么外人,谢则安没打算慷慨执言,他望向姚鼎言和徐君诚,坦承了自己的私心,“只是我家中有母亲有妹妹,将来还可能有三两个侄女儿,我希望她们能有更好的活法,而不是困在宅院里熬完一辈子。”
  谢则安说得大方,听的人却颇为无奈。谢则安要是把大道理搬出来说,他们绝对可以让谢则安铩羽而归,可谢则安这么一说,谁都知道没辙了。这小子鬼点子多,既然他一心想做这件事,那谁劝都没用了,他有的是办法绑架圣意、绑架民心。
  徐延年最先反应过来,他摸了摸下巴那撮胡须:“礼部尚书好像告老还乡去了,这位置正缺着,不如让谢少卿先到户部当个‘权尚书’吧,正好管着这事儿。”
  这下轮到谢则安脸皮发青。
  权的意思是“暂时代理”,权尚书就是“代理尚书”,意思是暂时给你管管这一块,管得好转正,管不好撸掉。这要是平时还好,谢则安绝对可以胜任这职位,轻松摘掉“权”字都不用喘气的。可他刚提出个刁钻的提案!
  这东西绝对是烫手山芋,徐延年是准备把他架到火上烤啊——少卿正五品,尚书从二品,中间隔着四阶呢,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种“跳跃式”的擢升是好事。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徐延年的用意。
  这明显是要让谢则安跳进自己挖的坑里。
  姚鼎言露出笑容:“我也这么觉得,等会儿陛下过来我们立刻和他提提这事。”
  正说着,有内侍来报:“陛下来了!”
  谢则安:“……”
  赵崇昭走进政事堂,见谢则安在,眼睛一亮。他笑呵呵地说:“人这么齐啊?”
  姚鼎言说:“当然,我们正好在和三郎商量事情。”
  赵崇昭来了兴致:“商量什么事儿?”
  徐君诚说:“我们都觉得三郎在太常寺太屈才了,应该给他升升官。”
  这话大大地对赵崇昭胃口。在他心里谢则安就算官居一品都是应该的,所以他拍掌一笑:“大善!那先生觉得应该给三郎升什么官好?”
  谢则安:“……”
  怎么办,他很想踹赵崇昭一脚。
  徐延年插话:“礼部尚书刚致仕,尚书之位刚好空缺下来了。”
  赵崇昭两眼一亮:“尚书?从二品的官?还不错,就这么定了吧,三郎你马上写个诏书,趁着人齐了一起盖个印发出去。”
  徐延年、徐君诚、姚鼎言:“……”
  谢则安额角微微抽搐:“陛下,能先听徐参政说完吗?”
  赵崇昭乖乖听话:“徐参政没说完吗?接着说。”
  徐延年这一刻真的觉得谢则安是个正直好青年。什么叫刚正不阿?什么叫不慕名利?这就是了,瞧瞧赵崇昭这态度,就算谢则安说想要个宰相当当,赵崇昭恐怕都会排除万难把他推上去。
  徐延年说:“谢少卿年纪尚小,贸然擢升为尚书可能难以服众,臣以为应该先让谢少卿出任‘权尚书’。”
  赵崇昭最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但见徐君诚几人都面带赞同,只能答应下来:“好吧,就当权尚书好了,回头再把权字摘掉。”
  政事堂和赵崇昭都同意,谢则安升官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谢府宾客盈门。
  长公主也来给谢则安道贺,顺便还带来了两个女孩子,仔细一瞧,竟还是熟人——当日流云坊画舫中的那对孪生姐妹!见了谢则安,她们便暗暗发笑。
  长公主说:“她们两个是可怜人,我把她们买了回来是想给她们找个好出路,但她们都说自己心有所属,属的还是同一个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则安一眼。
  谢则安头皮发麻:“什么意思?”
  长公主说:“你何必装不懂,当初她们曾经一起伺候你,”她把姐妹俩往前一推,“虽然你大概不能再娶亲了,但房里总不能没人。她们两个知情知趣,又对你一往情深,你留在身边正好。”
  这好好的一个长公主,怎么干起了拉皮套的活儿?
  谢则安坚定地拒绝:“不必了,我不需要。”
  长公主说:“人我送到了,你怎么处理我可不管。”说完她起身离去,留下谢则安看着那姐妹二人干瞪眼。
  那姐妹花说道:“官人,您若是不愿意,奴家二人自然不会逾越。只希望请官人怜我们孤苦,不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谢则安一阵头疼。他揉揉额角:“去找徐婶吧,让徐婶给你们安排活儿。”
  谢则安应付完络绎不绝的宾客回到房中,天色已经暗了。他点着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转头一看,赵崇昭正杵在那儿看着他呢。
  谢则安说:“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赵崇昭一把将他扑到椅上:“姑姑给你送两个女人,你居然收了!”
  谢则安瞅着赵崇昭:“别无理取闹,那两个女孩不是你的人吗?”当初在流云坊他就是被这双姐妹花制住,绑到床上听赵崇昭在隔壁给自己演活春宫!这家伙还恶人先告状控诉起他来了,这世道,还讲不讲道理了?
  赵崇昭还是不放心:“要是别人送呢?”谢则安一升官,巴结的人渐渐多了,送钱送礼都还好,要是有人不长眼地送女人怎么办?
  谢则安作出保证:“别人怎么送来,我怎么送回去。”
  赵崇昭满意地点点头:“她们姐妹你留在府里,她们虽然出身风尘,却学了一身武艺,必要时也能保护你。”
  谢则安暗暗发笑。
  他一个男人,哪需要两个弱质女流保护?赵崇昭这是越想越不放心,决定光明正大地塞两个人进来盯着他。
  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谢则安没反对:“也好。”
  第179章
  赵崇昭又是一番耳提面命,才放过谢则安。
  赵崇昭问起白天的事:“三郎你好像不太想当那个权尚书。”
  谢则安讶异地瞅着赵崇昭,像在惊讶他居然知道他的想法。
  赵崇昭不高兴了:“我一直看着三郎你啊,当然看得出你不喜欢。”他把谢则安抱进怀里,“三郎你总是这么小心,不就是个权尚书,有我在你怕什么。”
  谢则安不好意思打击赵崇昭: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谢则安说:“如果是平时给我当我当然没问题,可现在这事儿难办啊。”本来他是想把水搅浑,没想到把自己搅进去了。他淡淡地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既然先生他们都点了头,那我只能如他们所愿拿下尚书之位。”
  赵崇昭忙不迭地点头:“这才对嘛!”
  谢则安说:“你要注意点儿,礼部这位置么,有点儿微妙。要是将来他们让我以死相谏逼你立个后什么的,你演技要好点。”
  赵崇昭呆了呆:“什么演技?”
  谢则安说:“我这么个铮铮铁骨的清正直臣,当然得恪尽职守直言劝谏……当然,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要是真想立后,那我们玩完了,你自由地成亲吧。你要是还想我们继续在一起,那你就想都别想别人。”他扫了眼赵崇昭下半身,“我最讨厌管不住自己的人。”
  赵崇昭更呆了,等明白谢则安的意思后他心中一亮,抱住谢则安不撒手:“我只对三郎你管不住自己!”
  谢则安垂眸,把朝自己亲过来的赵崇昭挡开:“赵崇昭,我这人一直很自私。”他看向赵崇昭,“在晏宁病重时,我答应她我会把你看好,结果我连自己都没看好。”
  提到晏宁,赵崇昭沉默下来,默默地把手臂收得更紧。
  谢则安说:“父皇临去前我也答应过他,等你孝期一过就劝你大婚——答应他们的事我都没做到。我们选的路不好走,但我们一定要把它走好,”他抬手握住赵崇昭的手掌,微微一笑,“我的原则是,就算真错了,也要错得漂亮。”
  赵崇昭说:“三郎你放心,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谢则安说:“也不用这样,”他抬眼看着赵崇昭,“真到了那时候你不生我的气就好。当然,我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的。”
  赵崇昭点点头。
  不用谢则安说他都打定决心不大婚不立后了,他这辈子就只要谢则安一个,别的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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