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崔九道:“你成心气我的是吧,岁贡的桃子是用冰镇着,一路送到京里来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烂的,到了京自然有人挑拣着最好的贡上,只要不嫌命长,没人敢把烂的往上送。”
碧青点点头,终于明白岁贡是怎么回事了,崔九见她不言声,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弄的啊?莫非还瞒着不想告诉爷,我跟你说,瞒着也没用,我让旺儿去武陵源找沈定山去了,照着你摘的样儿摘一筐弄过来,到时就知道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道:“既然晚一些就知道了还问什么?”
崔 九气的直喘气,自己跟这丫头简直天生不对盘,三句不到就招来一顿气,他气,碧青还不待见他呢,两口子难得独处,时不时蹦出来个电灯泡碍眼,多烦人啊,而 且,崔九这个电灯泡简直亮的天怒人怨,白吃白喝不说,吃完了还粘着不乐意走,屁,股跟抹了糨子似的,恨不能黏在凳子上。
不过,这是往哪儿走呢,即便碧青没来过,就看前头甲胄鲜明的禁宫侍卫,也能猜到这是哪儿,碧青皱了皱眉:“你说的亲戚住这儿?”
崔九见她那样儿,得意了起来:“怎么,怕了,爷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皇宫也不是龙潭虎穴,再说,咱们去的是东宫。”
见碧青眉头仍然皱着,不禁道:“那个,你放心,太子哥身上的差事多,得帮着我父皇处理政务,你见不着的,就是让你过来瞧瞧东宫种的番薯,一会儿就出来。”
碧青信他的才有鬼,尤其看见站在番薯地里的男子,碧青万分肯定,这位戴着范阳笠一身青衣的男子,就是东宫太子慕容湛。
年 纪看上去有二十六七,眉宇间跟崔九颇为相像,却少了浪荡,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唇很薄,紧紧抿着,脸部的线条有些硬,这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但相当英 俊,令碧青想到了杜子峰,两人都属于严厉的人,却仍有很大区别,杜子峰跟这位比起来,少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霸气,即便如此打扮,也这挡不住,这大概就 是气场。
只可惜,他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有些出戏,搭在这样一张严肃的脸上,反而添了几分滑稽之感。古代的男子都蓄须,崔九嘴唇上都长着青青的胡茬子,大郎是因为自己不让他留。碧青不喜欢男人留胡子,总觉着脏兮兮的。不过,这里的男人几乎都对蓄须乐此不疲。
慕容湛颇为意外,苏全来报说老九领着人来了,慕容湛便点点头,抬起头好奇的看向不远的月洞门,目光落在老九旁边儿的小丫头身上,愣了一下。
慕 容湛实在无法把这个小丫头跟王大郎的媳妇儿联系在一起,瞧着有十四五的年纪,寻常村姑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却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味道,应该说,小丫头即使青 涩,却仍颇有姿色,朝阳初升,她站朝阳的光影里,慕容湛不由想起两句话,目若晨曦,美如春园,便没有满头珠翠,通身华衣,依旧很美,不是后宫那些雕琢的美 人,是自然之美,就像这缓缓拂面的清风,更像她身后淡淡而落的朝阳。
碧青只跟慕容湛对视片刻,就微微侧头看向崔九,崔九忙道:“那个,这是东宫的管事。”
碧青蹲身行了个礼,就不再搭理兄弟俩,走过去看地里的番薯藤,挨个翻看了一会儿问:“何时栽的番薯苗?”
慕容湛道:“开春时候栽下的。”
碧青点点头:“之前这里种的什么?”
崔九:“之前种的牡丹,有什么干系吗?”
碧青没理会他又问:“栽种前可曾翻地,深耕?”慕容湛一愣 ,他堂堂太子哪懂什么翻地深耕啊。
碧青见他那样儿就知道没有,叹了口气道:“番薯虽不挑地,种之前也需深耕翻地,尤其之前种的还是别的,更要如此,只因不知道地里有没有虫卵,需深耕翻开,晾晒,另外番薯喜肥,基肥尤其重要。”
慕容湛道:“施了肥的。”
碧青:“施的什么肥?”
慕容湛:“胡麻饼。”
碧青摇头叹息,果然是皇宫啊,种个番薯都用胡麻饼施肥,胡麻饼是好,用在番薯上实在有些浪费,而且,基肥需伴着草木灰,才可防虫,这明显是招了虫子。
碧青伸手拔了一颗番薯,看了看,又拔了一颗……崔九眼瞅太子哥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真替这姑奶奶捏了把汗,听苏全说,前些日子,有个宫女碰断了一根番薯藤,就挨了十板子,这姑奶奶可是连根拔,还不是拔一颗,不一会儿就拔了七八颗。
眼瞅碧青又猫下腰,崔九忙过去要拦,却听碧青说了声:“找着了,就是它。”
崔九刚走近就见碧青手里捏着一个白啦吧唧,身子还来回扭动的蛆虫,啊……的叫了一声,嗖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碧青愣了愣,忽的坏笑起来,原来崔九这小子怕虫子啊,那这位太子呢?碧青把虫子放在自己手里,举到慕容湛跟前:“就是这种虫子。”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见慕容湛面不改色,不免有些失望,把虫子丢在地上,碾死道:“不是大毛病,就是招了虫儿。”
慕容湛不觉失笑,这丫头倒真调皮:“那该如何治?”
碧 青去那边儿瓮里一边儿打水洗手,一边儿道:“番薯可五月里种,八九月之间就能收了,你这番薯种的早,再过二十天就差不多了,好在发现的早,还有得治,若是 再晚上几天,就甭想有好收成了,用草木灰泡水喷洒叶面,隔一天再浇一遍草木灰水,估摸三四天就差不多了,明年要是还种的话,要深翻地,基肥拌上草木灰,就 可以防虫了,还有胡麻饼给番薯施肥,有些浪费,茅厕里粪便沤好了,就是最好的番薯肥。”
说着笑了笑:“其实番薯很耐活,也极容易种,若想大面积种植,不用单独育苗,只需找一块地提前种下,待番薯藤长出来,剪下插在土里就能活。”说完蹲身告辞。
崔九走了过来,却走的极慢,脸色也有些白,一直到出了宫坐上马车,都用一种战战兢兢的目光看着碧青。
碧青懒得搭理他,琢磨是不是在门口摆几条虫子,看这小子以后还来不来。崔九终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女的啊,那么恶心的虫子都不怕。”
碧青嗤一声笑了:“照你这么说,大齐的农妇都不是女人了,庄稼人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儿,要是见个虫子都怕,地里的庄稼谁种。”
崔九别扭的道:“总之那东西恶心死了,以后别拿手捏着。”
碧青眨了眨眼,特意把手伸到他眼前:“拿手捏着怎么了,不拿手捏难道用嘴……”
崔九忙扒拉开她的手:“越说越恶心。”吆喝着赶车的快些,到了门口碧青一下车,就让车把式走。
碧青还笑着说了句:“不在这儿吃饭了啊,晚上可做糖醋鱼。”
崔九心动了一瞬,想起刚碧青的手捏着那个蛆虫的样儿,顿时胃口全无,叫车把式赶紧走。等崔九走的没影儿了,碧青才大笑起来。
冬月出来道:“姑娘笑什么呢?”
碧青摇摇头,我是笑,这几天估摸没人来咱家蹭饭了。“想起什么道:”对了,太学里我能进去吗?”
冬月摇摇头:“奴婢不知。”
贵伯道:“若姑娘以先生弟子的身份,进太学倒是易如反掌。”
碧青摇摇头:“我是想去瞧瞧二郎,大郎心粗,虽说也在京里,却没说去瞧瞧二郎,总是二郎来骁骑营看他,问他二郎如何,竟一问三不知,婆婆心里着实挂念,若是我能去太学里瞧瞧二郎,回去跟婆婆说说,也省的老人家惦记着。”
贵伯道,:“太学里多是世家子弟,大多数都是走读,二公子这样儿的监生也有不少,太学有专为这些监生预备的住处,两人一间,条件还算过得去,若是有父母前来探望,也可,只需登记之后便可入内。”
碧青暗道,倒是挺人性化的,琢磨等大郎家来,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寻一天去瞧瞧二郎。
大郎今儿回来的早,刚过晌午就家来了,碧青愣了愣问他原因,大郎说:“副统领准了俺三天假,让俺好好陪陪媳妇儿。”
碧青一听就跟他商量去瞧二郎的事儿,大郎道:“那明儿就去吧,正好太学在安定门内,俺带你好好逛逛京城 。”
碧青看着他:“我以为你就认识丽春院呢。”
大郎立马不自在起来:“媳妇儿,你怎么又提这个,俺都说是吃醉了。”
碧青道:“我是怕你忘了教训,给你提个醒儿。”
大郎忽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儿,凑到跟前道:“媳妇儿,俺那天醉糊涂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何进大哥跟俺说,你给了那老鸨子一百两银子,可是真的?”
碧青瞥了他一眼,点点头:“是真的。”
大郎愕然:“常六说他们去一回才几十个钱,媳妇儿……”大郎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打断:“怎么着,心疼了啊。”
大郎再傻也听得出小媳妇儿语气不善,考虑到自己的福利,可不敢得罪小媳妇儿,忙摆手:“没,没心疼,咱家你当家,怎么使银子你说了算。”
碧青看了他一会儿道:“是不是何进几个跟你说什么了?”
大郎目光闪了闪,今儿他从副统领哪儿刚出来就碰上了何进安大牛跟常六仨人,非拉着他去老纪家的酒铺子里喝酒。
大郎说自己戒酒了,那几个也不依,说不喝酒吃菜也成,哥几个难得都有空,一块儿坐坐说说话儿,把大郎生拉硬拽的拖去了老纪家的酒铺子,劝了大郎半天,见他果真滴酒不沾,也就不再劝了。
安大牛灌了一碗酒下去跟大郎道:“大郎,你可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跟哥几个透个底,到底家里有多少存项?”
大郎摇摇头:“家里是俺媳妇儿过日子。”
何进:“就算是你媳妇儿过日子,难道你心里没个数?”
安大牛点点头:“那天在丽春院,你媳妇儿抬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可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大郎,你的月俸银子才多少,就算不吃不喝攒上几年也没有一百两吧,那些豪门大户也没见像你媳妇儿这么不把银子当回事儿的啊。”
大郎为难的道:“俺真不知道家里的日子咋过得,就是听崔九说,俺媳妇儿跟他折腾着在桃林边儿上盖了好些房子,估摸是卖了钱的,还有俺媳妇儿买的那一百多亩桃林,如今结了桃子。”
何进一愣:“你是说昨儿你拿过来的桃子是你家自己种的?”
大郎点点头:“俺媳妇儿特意给俺捎来的,说让俺尝尝自己家种的桃子。”
何进忙道:“你媳妇儿买下的那些不是山桃吗?昨儿你拿回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蜜桃。”
大郎:“上次你去俺家的时候,不是帮着嫁接了吗,俺媳妇儿从普惠寺弄来的桃树枝接在山桃树上,就结出蜜桃来了。”
常 六忽然道:“大郎,你说你家这一百亩桃园得结多少桃子啊,俺去年可是见过地方上岁贡的蜜桃,听说一个上好的贡桃能卖一钱银子呢,就这儿各府里争抢着打破头 的买,你家的桃子可不比贡桃差,你家那一百亩简直就是摇钱树啊,怪不得你媳妇儿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呢,还是你命好,白捡了个冲喜的媳妇儿,都跟财神爷似 的,年纪不大,这份赚钱的本事可难得。”
安大牛道:“得了吧,你瞧着眼热也没用,当初你咋说的,我可还记着呢,说大郎媳妇儿瘦弱,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如今瞧人家赚银子眼热了,早干什么去了。”
常六道:“你还说我,当初你不也这么说。”
安大牛嘿嘿笑道:“咱是粗人眼拙,这会儿想想,大郎媳妇儿可是拜了大儒当师傅,本事大点儿有什么稀奇。”
何进道:“虽如此说,这家里还是得男人当家才是正理而,大郎,哥哥劝你一句,虽说你媳妇儿有本事赚钱,可这钱也是你的,你才是家里主心骨,至少家里有多少家底得知道,别回头让你媳妇儿都折腾出去,你还云里雾里的糊涂着呢。”
大郎道:“本来就是俺媳妇儿挣的银子,只要俺媳妇儿愿意,怎么折腾都应该,俺娘打早就跟俺说,家里都听俺媳妇儿的。”
何进摇摇头:“你们娘俩这可是犯傻,怎么也得留点儿后手吧,这银子都攥在你媳妇儿手里,你以后想花怎么办,难道伸手管你媳妇儿要钱不成。”
大郎道:“俺没有使银子的地儿,在营里吃穿不用花钱,家去俺媳妇儿都预备的妥妥帖帖,俺的月俸都交给俺媳妇儿了收着了。”
何进愕然:“你傻不傻啊,就你媳妇儿那个性子,以后你要是想纳个妾什么的,她能答应?到时候不定怎么闹呢,要是你手里有钱,外头置个院子养起来,神不知不鬼不觉,岂不正好,等生了儿子,你媳妇不乐意也没法儿了。”
大郎道:“俺不纳妾,这辈子就跟俺媳妇儿一个过日子,时候不早,俺得家去了,俺媳妇儿还等着呢。”撂下话转身走了。
这会儿小媳妇儿问起来,大郎哪敢说啊,吱吱呜呜的道:“没,没说什么。”
碧青抓着他的衣裳凑近闻了闻:“吃酒了?”
大郎忙摇头:“没,昨儿不是应了你戒酒吗。”
碧青踮起脚尖凑到他嘴边儿:“张嘴。”
大郎老老实实的张开嘴巴,碧青的小嘴凑过去亲了一口,笑道:“嗯,是没喝酒。”
大郎哪里禁得住这么勾,火气蹭就上来了,一把抱起小媳妇儿啪叽亲了一口:“媳妇儿俺陪你睡晌午觉吧。”
碧青却一把推开他:“睡午觉?想得美,把书背下来再说。”大郎顿时蔫了。
冬月在外头的桃树阴儿里坐着,听着里头磕磕巴巴的背书声,奇怪的问旁边的贵伯:“贵伯,您说这大晌午的姑爷怎么背起书来了?”
贵伯看了看桃树枝,喷了两次烟丝水,果真好多了,听见冬月问,笑道:“背书有什么不好,姑娘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姑爷目不识丁哪里像话。”
说 着看向冬月正色道:“你婆婆把你托付给我,先头还愁怎么安置,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崔府虽显赫,却不是好地方,你心眼儿实 ,性子简单,去了崔府,弄不好就把你的小命搭进去,到时候,我可对不住你死了的婆婆,好在姑娘来了,姑娘心善又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姑娘这辈子都不用愁 了,便看在先生的面儿上,姑娘也会把你安置的妥妥帖帖,这次姑娘回冀州的时候,你别错了主意,跟了姑娘去,死心塌地的服侍好姑娘,总没你的亏吃。”
冬月嗯了一声:“奴婢也想跟着姑娘,以前从不知世上还有姑娘这样的人,跟在姑娘旁边,奴婢就觉欢喜,能服侍姑娘更是奴婢的造化。”
江贵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崔家或许靠不住,姑娘却是个能靠得住的。”
冬月想着姑娘说的桃林,不知是什么样儿呢,真恨不能这会儿就能看看才好。
碧青最终还是睡了午觉,这一觉直睡到天擦黑才起来,起来就觉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蛮牛还只管把自己抱在怀里,这里揉揉,哪里摸摸,颇自得其乐。
两人如今已经相当默契,碧青不用怕蛮牛会趁机如何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蛮牛绝不会越过去。
碧青发现自己把蛮牛调教的很成功,有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会有今天,记得自己跟崔九说过,朋友当以诚相待,其实夫妻更应如此,碧青觉得,自从喜欢上蛮牛,他也越来越知道疼媳妇儿了。
大郎见小媳妇儿醒了,大嘴就凑了上来,碧青伸手挡住他:“多早晚了,还在床上待着,冬月跟贵伯不定怎么笑话呢,还不起来,出了一身汗,难受的紧。”
大郎拉下她的手,亲了一下:“俺给你提水去,洗个澡就凉快了。”
碧青摇摇头:“洗什么,还没做饭呢,等做了饭再洗吧。”
大郎道:“今儿晚上就别做饭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做饭吃啥?”
大郎道:“从这儿走不远,有个卖汤饼的摊子,就在河边儿上,一会儿你洗了澡换身衣裳,俺带你去尝尝。”
虽然有些意外,但大郎能想到带自己出去吃东西,哪怕去吃什么汤饼,碧青心里也高兴的不行,从第一次见他,碧青就知道蛮牛不是个浪漫的男人,应该说,有些没心没肺,所以,他能带自己出去,令碧青十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