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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老道也是好性子,一直微笑等待,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余慈走到物栏之下,稍做思考,忽地开口询问:“这一条,如何解释?”
  老道扭头,只见物栏上雪白墙壁上正有一层墨字翻上来,条目写得好生清楚:“入门为外室弟子,一千功!”
  见此,于舟老道略微点头:“我主持止心观,乃为外室弟子之长,有权收录有向道之心者在此观修行。若有资质、心性拔尖儿的,且对宗门有大功的弟子,亦可报备山门,传授宗门秘法,以求长生。”
  “何谓秘法,可是长生术么?”
  “外室弟子,最多只能获得宗门丹诀,寿至三百年,还算不得长生,只能算攀着长生的路沿。”
  “所谓丹诀可是法栏上所列的这些?”
  “然!”
  余慈闻言便笑:“倒是划算得很。”
  他是指丹诀和外室弟子换成善功后,多达八九千的差距。老道也笑:“本宗丹诀例不轻授,非有大功于宗门者不可得,后生却是想得简单了……而且你这三百功,还不够数。”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来。”余慈如此回应。
  稍顿,他伸手指向对面,指类正对的,是那边的“布栏”,也就是离尘宗修士以本人名义发布的善功消息。
  “于观主,那栏上面,似乎有贵宗仙长收购鱼龙的消息。仙长所说的三百功,可是从那里来?”
  “不错。”
  老道进一步补充道:“发布这消息是鲁师兄,乃是宗门炼器圣手,为炼制一件法器,独缺鱼龙这一样材料,苦求不可得,故发布此一消息。开价比宗门收购的高了足足三成,后生好运道啊!”
  对老道的调侃,余慈勉强一笑,有老道这番言语,他的心思一下子都放在了某件事上:“有件事想请教观主。晚辈不是贵宗弟子,不知那些消息,晚辈可否承接?”
  老道看他的眼睛,稍顿,忽然抚须而笑:“能到止心观来,便是有缘,仙道以缘法为先,如此,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宗门有一定之规,‘征栏’上之善功消息,非本门弟子不得承接,‘布栏’则没有限制。”
  余慈二话不说,举手过额,向老道一躬到地。
  他不知道老道带他到同德堂是出于公心还是看他顺眼,但其一口应承下来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没法不感谢。
  若是老道不答应,单以鱼龙换取的三百功,想成为外室弟子,进而获取长生丹诀,不啻于痴人说梦。可是有老道此言,余慈便能从“布栏”发布的消息中,源源不断地获取善功,直至积蓄到足够的数量,最终得偿所愿。
  也许这过程不会平坦,但通往仙道的大门,终究还是由老道推开了一道缝隙,这让余慈怎能不感激?
  不过他终究还是经过事的,很快就稳住了情绪,把目光放到眼前来,他这么问老道士:“不知观里可留宿么?”
  老道眨了眨眼,笑道:“方外人与人方便,自然是留宿的。”
  余慈当下也不客气:“如此,请观主收留。”
  在他成功拜入山门之前,白日府想必是要除他而后快。但只要在观中,离尘宗便等于一把大伞罩在他头上。就算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再恐怖,一时半会儿,也照不到他身上。
  ※※※
  余慈在止心观住了下来,单人独院,环境清幽,每餐都有人送来饭食,待遇相当不错,酬金则只是意思意思,很是舒坦。
  在观中住了三五天,余慈也不是足不出户,而是很大方地在观中逛来逛去,熟悉环境。在他的计划里,止心观已经是未来许多年,他要长久驻留的地方,早一点儿熟悉,总没有错。
  待的时间长了,余慈有了一个新发现。止心观虽然是离尘宗的外务道观,可观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外室弟子。百来个道士,倒是八九成是“挂单”在此,与离尘宗没有任何法理上的关系,只是留在此地修行、打杂,维持道观的运转,平日里也从同德堂内接一些善功任务,却是报着万一之念,看是否能鱼跃龙门,拜入离尘宗门下。
  余慈的境遇和这些人也差不多,几日来在观中行走,不乏人主动来结交,也有人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人心之微妙,便是在这清修之地,也可窥得一二。
  但不论是结交的也好、疏远的也罢,对这些刻意为之的人际关系,余慈都不会太过上心。他在观中停留,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与旁人无干。
  坐在院中,余慈手心中红芒如火,熊熊燃烧,却没伤到他半点儿皮肉。与之同时,有细碎的焦炭碎末从他手心滑落,渐渐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余慈微瞑双眸,呼吸保持稳定。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认真祭炼了一回照神铜鉴,也因此将“先天一气”的纯度保持到了最完美状态。如今体内心意元气浑化如一,心跳与神魂的震荡相谐相和,神意延伸到手掌间的火焰中,如目视手触,没有任何窒碍。
  在他手心里,九阳符剑正“吞噬”着另一柄三阳符剑,双方符纹贴合,转眼又有赤芒流动,在木质的剑身上刻下新的符纹。在此过程中,三阳符剑一直在燃烧,热量却半点儿都没溢散出去,而是完全投入到九阳符剑之中,如果趴在余慈掌边侧耳轻听,还能听到火焰里隆隆的轻爆。
  这也只是火焰冲击的余波而已,真正恐怖的力量,都被余慈借助剑上符纹,锁死在双掌间,并在其中发生剧烈的反应。
  余慈是在融炼“纯阳符剑”。
  从绝壁城往这边来的半个月里,从颜道士身上得来的那枚炼制符剑的玉简已被他参透,这几天,余慈便开始尝试着融炼符剑,为心中的计划做准备。
  修行十余年里,由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存在,他的符法底子打得最为牢固,所以无论是六阳符剑还是九阳符剑,都没有任何难度。唯一需要谨慎的,就是最后这柄纯阳符剑了。
  只有开始融炼这一系列符剑,余慈才搞明白,当初他以元神驭剑激发九阳符剑的煞气,为何会有那般强劲的杀伤。
  因为在融炼符剑的过程中,几把符剑的符纹转换是极其不稳定的,从融炼之初,便是用一种精巧的动态平衡来构成剑上符纹的最终形态,使剑上强劲的火焰煞气始终处于流动过程中,并不停地厮磨反应,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
  当然,在符剑的外层,有一个针对这危险平衡的封禁,随着六阳、九阳、纯阳这样的层次递进,封禁的力度也在加强,同时,一旦破开封禁,爆发的火焰煞气也就愈发地恐怖。
  这就是这套符剑系列最本质的东西。
  余慈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儿之后,愈发觉得这种符剑,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一种符箓,且是那种一次性使用的大威力符箓。白日府这种用法,看着像勤俭节约,其实也是一种更大的浪费。
  不过,对现在的余慈来说,还是把纯阳符剑当剑使,更符合现实。
  符剑的融炼进入到了最后阶段。赤红的火光之中,三阳符剑已经完全消失,九阳符剑则是扭曲了,无数符纹跳跃在火舌里跳动,随后百川归流,再烙刻到符剑上去。
  再一眨眼的功夫,火焰熄灭,符剑现形。乌黑的剑身乍看像是被火烤过,但仔细察看便知,这乌黑的外壳上流动着一层黯淡的光,而那些符纹便隐藏在外壳下面,闪着流质的红芒,像是地底深处的岩浆,缓缓流动。
  “呼,成了!”
  余慈略有些疲倦。他终究还是在冒险,如果刚刚失败,辛苦得来的几柄符剑便要全部打水漂,还好,他实力足够,运气也不错。
  刚刚融炼成功的纯阳符剑温度还有些高,余慈却是爱不释手,有了这把利器,他计划中的行程便多了一份保障。
  随着时间流逝,纯阳符剑的温度降到正常水平,而融炼时形成的热风,也被深秋寒意迫散,院子里恢复了清凉静寂。但转瞬便被他人的高呼打破:“余道兄,在吗?”
  声音竟是从天上来的。
  余慈抬起头,只见秋日晴空下,一朵白云以相当离谱的速度划过天空,又自上面俯冲而下,到了独院上空,尚未停稳,便有一人跳下来。
  来人是年纪轻轻的小道士,长相平平,嘴唇略厚,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孩子,此时脸上却是有些急躁,正是当日为金焕等人引路的那位。
  小道士名唤宝光,是于舟老道的记名弟子,乃是离尘宗外室弟子的身份。虽说资质不过是平平,但有明师指点,今年不过十九岁,已经是明窍上阶的修为,和通神境界相去不远,算是颇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这几天他在观里借宿,早晚的饭食都是宝光送来。小道士面和心善,也不是一味的鲁直,很对他的脾胃,几天来也有了一些交情。
  宝光跳进院子,见余慈拿眼瞪他,却是忙伸手挡着自己半边脸孔,反应古怪得很。
  余慈不免笑道:“怎么,被人欺负了,还是吃了于观主的排头?”
  宝光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脸膛上便有些发红,讪讪地放下手,露出左脸上数道挖痕,只是浅浅皮肉之伤,却是十分狼狈。
  “不是被人欺负了,是被扁毛畜牲欺负了!”小道士还懂得自嘲,可这终究是件丢脸的事,说着,脸膛红得愈发厉害。
  “扁毛畜牲?”
  第033章 观书
  “就是那个水相鸟……余道兄,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宝光他略一解释,余慈便恍然大悟。小道士昨天接了一个善功消息,是要捕捉一只栖留在断界山脉中的水相鸟,报酬足有百功,就是在外室弟子群中,这酬劳也是相当地丰厚了。
  别看余慈以一条鱼龙便挣得三百善功,但那是因为鱼龙实在太过珍稀、且又有人急用的缘故。在离尘宗设下的功德体系中,像是鱼龙任务这样的例子,征、布两栏加起来,也未必超过十个。绝大部分善功酬劳,都是个位数的,两功、三功之类的才是大头。
  比如鱼龙草,白日府举全城之力,每年上供十株左右,这几乎就是离尘宗近些年来全部的进帐了,可这样的资源,在物栏上,其交换价格每株也只有五功。
  酬劳达到百功的不是没有,但高回报就代表着高难度。
  水相鸟乃是一种非常奇特的鸟类,据说此鸟没有固定的形态,每年都会随机选择一只迁徙的候鸟群,变化成类似的模样,混迹其中,偷吃幼鸟,十分可恶。听来诡异,实际上这鸟只是具备某种幻术能力,此类生灵在修行界并不罕见。像是天裂谷下的鬼兽,便是最典型的代表。
  此鸟并不是什么凶禽,可是那手幻术实在让人头痛。尤其是这贼鸟混迹于大片候鸟之中,几乎与正常鸟类一模一样,既然找不到,也就甭谈捕捉这码子事了。
  “帮忙没问题,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已经发现水相鸟了?”
  这个任务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水相鸟的踪迹。如果将任务步骤、报酬拆解对应,寻鸟的环节,恐怕要占到九十九功!
  面对余慈的疑问,小道士一脸晦气,更多的还是急切:“余道兄、余师哥,这回你一定要帮我,旁的事咱们路上说。我刚刚一击不中,已经把那鸟儿惊了,再晚点,说不定那鸟就要飞走了。”
  说着,宝光就要拉着余慈跳上那已经停在院落中的“鬼纱云”。云彩般的轻纱织物占了院落大半的面积,碰上去真的是如纱如雾,几乎感觉不到实质。
  余慈见了便笑:“上次要拿着玩会儿,你还老大不乐意,现在倒大方起来了。”
  宝光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余慈见状,不再逗他,振衣而上,稳稳落在他旁边。宝光已经按捺不住,疾速念出驱动的咒文,“鬼纱云”轻轻一震,开始向上飘浮,直升到近百丈的高空才停下来。
  “好宝贝啊。”
  余慈拍了拍身边的轻纱织物,实打实地羡慕。也许修行界能飞天的法宝、法器不计其数,那都是要经过修士相当长时间的祭炼,才能操控自如,而且也和本人的修为息息相关。通常情况下,驭器飞天,那是还丹修为以上修士的专利。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有一件器物,一出得匠师之手,连“分识化念”的修为都不需要,就能控制着飞上天去,且有相对不错的机动能力,就算只属于匠器层次,也是珍稀到了极致。
  此类评价,宝光不知听了多少回,只是嘿嘿一笑,便改换咒文,高空的水汽向这里汇聚,浸入轻纱之中,待水汽积蓄到一定程度,便从中生出团团雾气,将轻纱包裹起来。此时便是坐在上面,也感觉不出这玩意儿是轻纱织就,奇妙得很。
  这时候,轻纱云雾动了,开始缓慢无比,但速度越来越快,收拢的四面水汽受轻纱中的符阵控制,转化为驱动力,又被集束抛向后方,在晴空下生成一道清晰的痕迹。
  “鬼纱云”一个时辰可以飞出四百里路,和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速度差不多,但几乎完全不用耗费己力,所以,就算它有起步速度过慢、减速加速转换滞涩、很是怕火、雷雨天不能飞行等等缺陷,仍旧是件难得的宝贝。
  此器物乃是于舟老道早年攻破一个愚弄凡俗的邪教,从中缴获的战利品。其制作者早不可考,邪教中人是拿它扮神仙用的,也就是骗一下凡俗中人,于舟是看它制作颇有巧思,才拿回来收藏,后来就给了宝光。莫看它除了代步之外,再无用处,却也是整个离尘宗独一份儿的。
  “鬼纱云”全速赶路,只小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南霜湖上空。在此期间,宝光已经将他前面的糗事交待清楚。
  本来小道士是很有运道的,两天前他到南霜湖采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目睹一只水相鸟变化外形,混入一群刚刚迁徙过来的野鸭里面,而回到观中,恰见到同德堂中一条新发布的消息,正是要猎取一只水相鸟。
  宝光大喜,第二天便兴冲冲地赶过去,哪知水相鸟的狡猾程度远超出他的预计,他捉鸟不成,反而被水相鸟的幻术迷惑,面上吃了一记,而且将那群野鸭给惊了。这种警觉的鸟儿,说不定就要改变栖息地,那时候,水相鸟必然要随之而去,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道士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便赶回去搬救兵。
  “呸,那扁毛畜牲肯定是从六蛮山飞过来的。”
  宝光仍自悻悻,余慈听了便笑。
  所谓六蛮山,乃是断界山向南不知多少万里以外,一处名声极大的山脉,传说那里是此界妖魔鬼怪最大的聚集区。宝光这么说,就是骂那只水相鸟已成了精。
  两人站在鬼纱云上,俯瞰下去。南霜湖位于一处三面环山的谷地之中,清幽安静。今年芦花开得晚,此时还是留存着,从高空望去,绕湖铺展,白茫茫一片,十分壮观。
  宝光才不管这些,他的心思全放在水相鸟那边,目光接连在湖边起落的飞鸟上扫过,忽地便喜叫道:“那里,那里,余师哥,你看,还没飞走呢。”
  余慈比他还要早一步看清,芦苇荡边上,确实有一群颜色灰黑的野鸭游出来,在镜子般明澈的湖面上,十分地显眼。只是,哪只才是水相鸟?
  宝光一下子期期艾艾,难以启齿:“应该是,应该是……我做的标记掉下来了!”
  鬼纱云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余慈看着湖面上嬉游的百来只野鸭,一时无语。这种鸟儿不但警惕心极强,而且飞行速度极快,一旦受惊,这百来多只野鸭四散飞掠,在宽广的湖面上,想靠两个人抓住其中一只没有明显标记、且精擅幻术、几乎要成了精怪的鸟儿,根本就是没可能的事!
  半晌,余慈才苦笑道:“确定是活捉么?死的成不成?”
  他想着动用五雷符,一记雷光轰过去,什么野鸭、水相鸟统统都要完蛋,就是品相要糟糕。
  宝光坚决摇头,说什么都不同意。
  余慈也摇摇头,沉默不语。其实他还有办法,就是故意把这群野鸭连续惊散,同时用照神图将其长时间锁定,早晚会从中发现水相鸟的破绽,到那时再一网成擒……可因为这点小事就暴露照神图,实在非他所愿,宝光和他的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
  “真没办法了么?”
  宝光垂头丧气,“要是我们有山门李师兄的‘一气千结阴雷网’就好了,一里方圆的范围,那么一抖,什么鸟儿都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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