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季尘埃垂着头,然后手一用力,便使身体重重的坠了下去。
  六楼摔下,死亡概率已经很高了,况且是季尘埃这样一个半残的人,他在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觉的他会活着出来。
  季明忠很生气,只不过让他生气的原因,是季尘埃又让他们家丢脸了。
  圈子里的消息都传得很快,他敢保证,用不了多久,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季尘埃自杀的消息。
  这对于季明忠来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侮辱。于是他在知道季尘埃还在抢救的消息后,便怒气冲冲的回家了,根本无视了委顿在角落里,流着眼泪的沈舒雅。
  季尘埃以为自己死了——几乎所有人,在知道他从六楼跳下的时候,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他却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轻柔又温暖,它道:“你真的,甘心么?”
  然后季尘埃看到了一张笑脸——那张笑脸的主人,季尘埃很熟悉,因为他,就是那个季尘埃想要去救的小男孩。
  小男孩笑着对妈妈道,他说:“那个男的太蠢了,水这么浅,我怎么会被淹死呢?”
  小男孩的妈妈摸着小男孩的头笑了,她道:“对啊,我家小囝可这么乖,都是那人太笨了。”
  然后画面一转,季尘埃又看到了沈舒雅。
  那个本该十分懦弱的女人,却站在季明忠的面前,指着他哭骂道:“季明忠,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若不是你,小埃怎么会死?”
  季明忠冷哼一声,甩手给了沈舒雅一个耳光,他道:“要不是你教他些乱七八糟的,他怎么会去救人??沈舒雅,你这个蠢女人,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人。”
  接着,易文乐也出现了,他站在一块墓碑前,沉默的抽着烟,许久后,他才道:“季尘埃,你真的好笨。”
  这一切,都是在季尘埃死后发生的。
  季尘埃觉的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他看着无尽的黑暗,忽然觉的自己真的挺可笑的。世界上哪里需要那么多好人呢,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呢。
  如果不是他去跳进水里去救了那个小男孩,他的一生,也不该会是这样。
  那个陌生的,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它道:“错的不是你,是世界,所以,你想改变它吗?”
  季尘埃道:“改变?我都死了,要怎么去改变。”
  那声音道:“我检测到,你对世界充满了爱,所以想帮助你,你愿意让我帮助吗?”
  季尘埃没说话。
  那声音继续道:“你如果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黑暗之中,季尘埃的脸上出现一个怪异的笑容,他似乎觉的这个声音很可笑,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他想,他真的是……变了。
  一块石头想要热起来很难,可若是要冷下来,却很简单。人心比石头还要坚硬,季尘埃只知道,他是真的热不起来了。
  那个声音又说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季尘埃浑浑噩噩的听完后,忽的眼前出现了亮光,他睁开了眼,看到了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
  季尘埃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四周。
  洁白的天花板,柔软的床铺,和放在身旁,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
  还未等季尘埃反应过来,那个声音突然再次出现在了季尘埃的脑海里,它到:“你可以叫我小七,你原本的身体不能用了,所以我又给你找了一具。”
  季尘埃道:“身体的主人呢?”
  小七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但是身体还算健康……”
  季尘埃道:“我原来的身体呢?”
  小七沉默了一会儿,慎重道:“根据时间来判断,现在已经被推进殡仪馆火化了。”
  小七本来以为季尘埃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却发现季尘埃不但没有悲伤,反而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带上了某些东西,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渗人,笑完后,他才自言自语道:“烧了也好,这样的人,也就只能进焚化炉了。”
  季尘埃换了一具身体,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的走路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腿还是没有力气,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却看到了摆放在屋子角落的轮椅。
  季尘埃有点无语:“你就不能给我找具更好些的身体么?”
  小七道:“根据时间和距离,以及身体质量判断,这具是最好的。”
  季尘埃道:“最好的?你确定?”
  小七道:“当然确定,按照系统现在的等级,可以对这具身体的腿部进行修复。”
  季尘埃闻言,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他道:“意思是……我的腿可以恢复?”
  小七道:“当然可以了,只不过……”
  季尘埃道:“只不过什么?”
  小七道:“只不过你需要用点数来换取恢复身体的技能和药剂哦。”
  季尘埃:“那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季尘埃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像游戏界面的东西,上面显示着许多的按钮,只不过都是灰色的。
  小七道:“这些技能你都可以得到,前提是……你必须要做好事。”
  不知怎么的,季尘埃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第4章 第一点正能量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让人觉的讽刺的么?
  季尘埃当了十七年的好宝宝,死去之时认真的反省自己,甚至于在醒来之时,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再多管闲事。
  可现在,这个叫小七的奇怪东西告诉他,他重活一遍的意义就是要做好事?
  季尘埃坐在床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小七似乎并未察觉到季尘埃的消沉,它用带着些许机械化,但听起来十分柔和的声音道:“我刚复制了他的记忆,需要你想要读取么?”
  季尘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七说的是这具身体的记忆,他道:“好。”
  接着季尘埃的脑袋一阵剧痛,十分钟后,他了解了这个叫周尧勤的人的一生。
  周尧勤比季尘埃还要惨许多,十岁的时候,周尧勤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双腿,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没有抓到。
  他们家的条件还算不错,但周尧勤的父母知道治疗无望后,便接受了这个结局,而周尧勤也开始过上了没有腿的日子。
  季尘埃在脑海中所看见的画面大多都有些模糊不清,那些人的脸仿佛被迷雾罩住,唯剩下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季尘埃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像往常一样,平淡的目光。
  周尧勤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周尧韫,他阳光开朗,和如同菌类一般在阴暗角落里生长的周尧勤,完全就是两个人。
  周尧韫很疼这个哥哥,在照顾周尧勤的时候几乎可以说得上面面俱到,可是对于周尧勤来说,周尧韫对他越好,他越无法接受,因为他嫉妒周尧韫健康的身体,渴望着周尧韫所得到的一切,可事实上,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丑恶的嫉妒着周尧韫的自己。
  太多的负面情绪最终压垮了周尧勤,他选择了死亡,本来一开始,周尧勤想割腕自杀,但因为怕痛,他最终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
  季尘埃明白周尧勤的感受,他看完这些回忆,掀开枕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放在枕头下的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小七道:“我认真检查了你的身体,你需要二级健身技能才能恢复行走。”
  季尘埃道:“二级?一共有几级?”
  小七道:“一共有五级,不过除非你做了什么拯救地球的大善事,这辈子是到不了五级了。”
  说完,季尘埃面前出现了一个经验条似的东西,上面用白字标着:“正能量”三个字。
  季尘埃道:“恢复我的腿需要多少经验?”
  小七纠正道:“请称呼他为正能量,嗯……目前你的权限太低,不能查看容量。”
  季尘埃:“……”
  小七:“但是只需要一级,你就可以拄拐杖了哦。”
  既然腿部还有救,那似乎就多了点努力的方向,季尘埃想要下床,却发现这具身体还没有他自己的结实,光是移动就很困难。只是床和轮椅短短的距离,却让季尘埃出了一身的汗。
  他滑动轮椅到了屋子里的镜子面前,看到了一张苍白清秀的脸,这张脸很小,皮肤很白,再加上有些略长的头发,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二十多岁的人,而像个瘦瘦小小的初中生。
  季尘埃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镜面,冲着镜子里的周尧勤,露出一个轻柔的,冷漠的笑容。
  因为残疾,周尧勤并不能和其他小孩一样上普通的学校,但以他高傲的性格,又忍受不了去上残疾人学校,于是最后,失去了腿的他便辍学在家,只是偶尔会叫周尧韫带几本书回来给他看。
  周尧勤放弃了自己。
  季尘埃冲着镜子叹了口气,低声道:“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替你努力活下去吧,唯有死去之后,才明白生命的可贵。
  就在季尘埃对着镜子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传了进来,他道:“哥,我给你买了蛋糕。”
  季尘埃扭头,看到了一张和周尧勤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只不过这张脸没了周尧勤的阴郁,眉目间一片爽朗,剃着板寸的头发上还往下滴着汗水,他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然后将右手提着的蛋糕递到了季尘埃面前。
  周尧韫道:“哥,脸上怎么那么难看?”
  季尘埃接过蛋糕的一顿,低低的嗯了声。
  周尧韫继承了他父亲的一米八四的身高,现在刚大一,就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队,还成了正式成员。
  他们的父母都不在这个城市,他们忙于工作,根本无暇照顾周尧勤。所以干脆在周尧韫读大学的城市租了间房子,让周尧韫上学的同时顺便照顾周尧勤。
  季尘埃手上的蛋糕看起来很美味,他想起记忆里周尧韫这时应该还在上学,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周尧韫憨笑道:“今天打比赛,打完我就回来了,哥,你不吃蛋糕么?”
  季尘埃捏住丝带慢慢的把小蛋糕拆开,上面有一个非常可爱的熊猫图案,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放进了嘴里。
  接受弟弟的好意,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件非常愉快的事,可对于心理已经残疾了的周尧勤来说,这却是种折磨。
  季尘埃的身体感觉到了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把口里蛋糕吞下去了。
  周尧勤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披着周尧勤外皮的季尘埃。
  在季尘埃吃蛋糕的时候,周尧韫在季尘埃一旁说着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今天他哥哥的表情少了某些让他担心的阴郁,反而变得格外的宁静,他坐在他的身边,也不会觉的站立不安,于是少有的,周尧韫同他哥哥聊起了家常。
  季尘埃把蛋糕吃了一半,沉默片刻后道:“今天晚上你有空么?”
  周尧韫点了点头。
  季尘埃道:“可以推着我,出去走走么?”
  周尧韫的笑容堆满了面容,他道:“当然可以了,哥,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担心你。”
  季尘埃看着周尧韫的笑容,也缓缓的笑了起来。
  周尧韫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中午吃剩的菜端出来热了热,将就着吃了。
  季尘埃吃了蛋糕后,胃口并不是很好,所以只吃了一小碗饭后,便停下了筷子。
  周尧韫见状,问道:“哥,你就吃这么点?”
  季尘埃道:“不是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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