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和阿波罗

  学生抄作业不是大事,留学生得抑郁症也不是大事,工地出事故也司空见惯,但三件事堆迭到一起,就精彩了起来,比韩剧女二还无恶不作的一个恶女形象跃然纸上。
  舒澄澄把文章看了好几遍,其实有点想不起来那件事,一半是因为她记性差,另一半是常年累月刻意不去想,现在陡然间事堆到眼前,竟然有点陌生,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又看了一遍,配图里有那张抄袭的作业,那是舒澄澄这辈子最耻于提起的一份“作品”,每根线条都烙在脑子里。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大学的第二年,她那时脾气不好,跟不少人结下过梁子,其中就有卢斐,那时卢斐跟她在争交换生名额,到期末结课时,舒澄澄交上去的作业被换成了卢斐作品的变体,原来卢斐做了场大戏,这时候站出来说她抄。
  这一下舒澄澄被挂了科,再也不能去交换,个中原委曲曲折折,她说不清,也不想说清,总之,卢斐大获全胜。
  那差不多是舒澄澄第一次真的吃亏,后来舒澄澄慢慢学会八面玲珑再也不得罪人,包括卢斐,再开学时,卢斐和男朋友一起去德国交换了,到毕业都再没见过。
  舒澄澄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破新闻不少,只有这件事最怕人提,怕到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生怕碰到当年局中人,幸运的是一直没人提起,也一直没有再碰到卢斐。
  没想到那是因为卢斐死了。
  她都没抑郁,卢斐那个美女蛇怎么还抑郁了?
  把文章看了最后一遍,舒澄澄看见第一张配图是大学时的课程合照,那天舒澄澄翘课,红圈只圈出了卢斐,卢斐穿白裙子,长卷发,眉眼弯弯,温婉动人。
  再看头图,设计峰会那天她在门口遭遇霍止,在内场遇到欧夏,心情不佳,下巴高昂,加上黑礼服裙和束起的头发,看起来倨傲非常。
  她一向只知道卢斐表里不一,但不知道自己有时脸会那么臭,两相对比,卢斐的确更招人喜欢点。
  郑溟一直说他是她的同学,但她对这个人全无印象,看到卢斐才想起来,卢斐那时候的男朋友就是法学院的,比她大两届,她只听说过他姓郑。
  她苍白着脸放下那迭纸,郑溟风度极佳,对她笑,“终于想起我来了?”
  她记得卢斐是很爱炫耀那个恩爱体贴的男朋友的,有一次卢斐在课上接了电话出去,捧回来一大束粉红色的荔枝玫瑰,是郑溟打工赚钱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郑溟那时候应该是真的喜欢卢斐,难怪他现在每次见到舒澄澄都要阴阳两句,因为卢斐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这一巴掌打在脸上阴风阵阵。
  这么想着,就有一阵风呼呼涌进废旧公园,阴恻恻恶狠狠刮来,舒澄澄真觉得脸疼。
  那迭纸随风簌簌,被郑溟压住,“这文章发出去,你的前途就没了,可你这人除了建筑也不会别的了。一百万值不值,好好想想。”
  他真无耻,自己欠了钱,就想起来老仇家,把她当钱袋子。电视剧里的勒索案怎么也得是一千万起步,不过郑溟应该是知道她花钱厉害,赚的没多少,手上更没剩多少,所以要得还算克制,可是舒澄澄这辈子都没赚过几个一百万,更没被勒索过,她气得胸口闷了一团硬块。
  话不投机,郑溟也没多纠结,自己离开公园,舒澄澄也起身走出去,郑溟还在公交站等车。
  岛上可选的住所不多,郑溟跟她走进招待所,也开了间房。
  服务员还在收拾她的房间,她在走廊上等,恶狠狠嚼着面包,强行憋出股狠劲,搜刮脑子里的歪脑筋:她认识的媒体资源不少,就算郑溟发了文章,她能不能扳回一城?或者能不能抢先一步,先放个烟雾弹混淆视听?再或者能不能干脆去找那个营销号谈谈价格,把事捂在摇篮里?
  郑溟出了房间下楼吃饭,见她在那琢磨,笑着说:“你想自己弄个澄清文?也不是不行,我还可以推你几个营销号。不过你要是非这么干,我就把整件事都发出去得了。你总不会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吧?你干的事可比抄袭恶心多了。”
  舒澄澄直觉有根烧红的热针往脊梁骨缝里扎进去,憋出来的狠霎时全没了,就剩下一个脊梁骨被钉在墙上的可怜虫。
  郑溟经过时在她脸上拍了拍,“别装可怜。抄袭嘛,可大可小,现在在网上随手写个脑残小说都有人空口白牙说抄袭呢,抄袭这事是好解决,但你当年从头到尾的整件事可就不好说了,什么栽赃啊,打架啊,抹处分啊,要是都说出来,那完蛋的估计就不止你自己了。我劝你别祸水东引,就两个选项,你改行,或者我拿钱,听懂了?”
  舒澄澄去走廊上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人擅长欺骗自己和美化自己,她多数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清白。
  一阵夜风吹进来,舒澄澄蹲下去,不知道是冷是热,腿是软的,背上大汗淋漓,一时站不起来,就蹲在墙根捂住脸,有人敲了敲门,见她没应,窸窸窣窣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哎,你、你别哭啊。”
  她没哭,只是一头汗,茫然地抬起头。
  面前有个人影,半天才聚焦,竟然又是闻安得,穿着印着公益课logo的白夹克,就是白天渡轮上那个看海的阿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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