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果不其然,李善周刚走两步,将军府的下人们也不管旁人如何分辩,看赵婆子使了眼色,上来就要将玉珺三人绑起来。
  玉珺心中虽是着急,可是一来她三人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夏锦良更是长期的病患,根本扭打不过他人,二来,围观的路人虽多,可是大多数却是敢怒而不敢为,只在人群中嗡嗡议论,暗骂威武将军府欺人太甚。
  秦艽被玉珺几番抢白,本就看她不顺眼,这会也不上车,只站在一旁,眼神嘲讽地望着玉珺。
  正当玉珺被人反剪双手,人群中却突然让出一条路来,几个小厮当前,嘴里嚷着“让让让让”,不多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见了秦艽,好不惊喜道:“哟,秦小姐怎么气得面色发白,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咱们威武将军府的表小姐!”
  秦艽一见来人,满脸的怒容转作了笑意,方才还盛气凌人,此刻却恨不能化作一滩水,娇滴滴地行了礼,恭敬道:“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冲撞了我和姐姐的马车,碎了我们的玉观音。”
  “这玉观音真是好成色,可惜了……”他啧啧道,扭头看见玉珺,眼睛却是一亮,像是没有看见她被人反剪双手,而是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上前道:“玉小姐怎么在这儿?我今儿一大早就去寻玉小姐,才知道玉小姐一早不告而别。是否府上有所慢待,玉小姐住的不太舒坦?”
  玉珺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再遇到李善均,她这么狼狈,可是李善均却装作毫无所知,又上前一步,扬声道:“玉小姐可是我的贵客,若是府上招待不周,那我可真是过意不去了!”
  他两三句言语无不告知众人,她与他有很好的关系,她是他的贵客,她不告而别。
  秦艽只听这两句,心中便震惊不已,颤着声问道:“三公子与这位小姐是旧相识?”
  “不……”玉珺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李善均已经非常爽快地应道:“是的!我们很熟!”
  李善均这才像是看到玉珺身后的下人,一双凤眼慢慢带了笑意,凉凉道:“不知道玉姑娘如何冲撞了秦小姐的马车,嗯,林小姐也在车里么?我同她解释解释……”
  他说着就要去掀马车的帘子,秦艽拦也拦不住。从前听说李善均是太后最喜爱的外孙,从小众人都爱巴结着这位,以至于他成了混天魔王,谁也不怕。这下子才真的领教了。
  秦艽心中着急,马车里恰好传出一声低低地呻吟声,略有些迷茫:“表妹,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外头怎么这样吵?”
  那娇滴滴的声音,虽然带着股虚弱,可是那嗓音,却依旧如烈日里的冰凌,一点点地浇灭人心头的火,让人无端端地从头舒服到尾。
  秦艽心中一凛,赶忙拦在李善均跟前道:“表姐这几日全心礼佛,在佛堂里守了几天几夜,不慎感染了风寒,万万不能再见风!”
  李善均收了手,也不上前,只在马车边站着,道:“林小姐,在下李善均,我家客人无意冲撞了您的马车。您看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李三公子好……”林南蔷温文有礼地答应着,又解释:“我这一路昏昏沉沉睡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赵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赵婆子硬着头皮上了马车,在林南蔷耳畔一番耳语,不过片刻,马车里传来一声怒斥,“赵妈妈,你好生糊涂!”
  她话音刚落,马车里赵妈妈嚷着一句“小姐,不可”,就见马车里施施然出来个人,亦是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裙,银色云纹滚边,一条浅粉色织锦腰带束腰,三千青丝淡挽飞云发髻,只斜插着紫云钗,再无任何繁复点缀。
  她的脸上还罩着面纱,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真容,可只这一个身影,就让方才还娇俏动人的秦艽也不知不觉逊了几分,她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脚下真如秦艽所说,有些虚浮,可是仍旧对着李善均行了礼,林善均似乎早就做好准备,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一众路人早已经被林南蔷的声音迷得失了魂,只恨见不到真人,这会见了真人,更是恨不能一阵风吹掉她的面纱,好让他们得见仙子真容。
  夏昭雪愣愣地对夏锦良道:“哥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有个词叫看杀卫玠,我从前不信,现在信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光一个身影,就让人转不开眼?”
  夏锦良也是愣愣地望着林南蔷,众人只当看到了仙子,唯独玉珺,心中所想五味杂陈,见了林南蔷,竟是冷不住想要发出一声冷笑。
  只见林南蔷先是去看了小乞丐,分明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她却丝毫不介意一般,扶起那孩子仔细看了他的伤势,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款款地走到三人跟前,行了礼,充满歉意道:“家人无状,伤着了姑娘了。真是万分抱歉!”
  “没……我没事。”夏昭雪呆呆地应了句,林南蔷身子一震,险些站不稳。夏昭雪赶忙虚扶一把,秦艽道:“姐姐身子虚弱,是我不对,吵醒了姐姐。”
  林南蔷摇了摇头,道:“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对我和哥哥们更是管教甚严。今日会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没能管教好下人,惭愧惭愧。我家表妹年幼,也并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姑娘今日的医药费,我愿意全部承担。”
  她言辞恳切,三两句话便春风化雨,夏昭雪夏锦良二人方才还是满腹委屈,只听她两句话,反倒手足无措,忙道无妨无妨,林南蔷依旧让下人送上了两个荷包,一个给了小乞丐,一个给了夏昭雪,荷包的分量沉甸甸地打手,夏昭雪推说不要,她却不肯收回。
  这一阵忙碌,她早就头晕眼花,扶着秦艽的手说:“今日之事,牵涉人等,该去领罚的,自个儿去管家处领罚。下不为例!”
  “姐姐,我们的白玉观音……”秦艽还要出口,站在一旁的李善均笑眯眯道:“太后娘娘前些时候赏了我一柄玉如意,那玉质和雕工,都是世间无双的精品。林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愿意替玉姑娘赔给林姑娘,权且当作将军夫人的寿礼。”
  “这礼未免太过贵重。更何况,这位玉姑娘本就无错,错的是我们。三公子太过客气。”林南蔷顿了一顿,一双眼若有似无地扫过玉珺,四目相接时,林南蔷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中竟是带上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怨毒神色。
  第16章 应声
  “姐姐!”马车渐行渐远,身旁的林南蔷早就闭上了眼睛,可是秦艽仍旧满心怒气。
  回过身去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犹自陷在林南蔷婀娜的身姿中,只觉得惊鸿一瞥,让人难忘,即便马车走远,他们仍旧翘首以盼,站在风中久久不动。这种景象,秦艽待在林南蔷身边,早就习惯了。可是今日不同,有那么几个人,如刚刚缩成一团险些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夏昭雪、有一脸病容却难掩锋芒的夏锦良、还有那个咄咄逼人的玉珺,他们毫不将她们二人放在眼里。这让秦艽觉得难堪,甚至愤怒。
  她恨恨地掀开帘子的一脚,那个传言中风度翩翩,尽得太后喜爱的李善均,依旧将所有的眼神放在玉珺的身上,一股石头瞬间堵在她的心口,她骂道:“方才那几个人让我丢尽了颜面,姐姐竟然不替我做主!”
  “让我如何替你做主!?”林南蔷微微张开眼睛,黑瞳如碧潭映照的寒星,“一群人围着你,你却同几个下贱的人逞口舌。赢了也就罢了,听着还处处都是错。如果咱们不走,只怕今日我的脸面都要赔进去。”
  “那还不是那个丫头!”秦艽想起玉珺那个样子,瞧着穿着普通,样貌一般,一时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李三公子还偏帮她!”
  “野丫头?”林南蔷兀自念了句,轻笑了一声。
  秦艽一向摸不着她的脾性,只觉的方才她是拖累她丢了脸,她有些动怒了,这会也不敢多言,只是那尊白玉观音却是林南蔷辛苦求回来给姨母的,这一下子摔碎了,回去如何交代?
  “都怪那小乞丐,好端端的冲撞咱们的马车。他害我摔了玉观音也就罢了,姐姐你还给他那么多银子……”她不无抱怨,懊恼地坐下来,林南蔷道:“我先前在马车上就提醒过你,玉观音放在木匣子里才安全,你非要抱在怀里。没抱稳摔碎了,能怪得了谁?”
  秦艽被她说了两句,脸都拉长了,瞧着像是要哭出来。她原本就是寄住在将军府里,凡事仰人鼻息惯了,这些年姨母看在娘亲的面上收留她,她在将军府里虽说是表小姐,可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她总觉得若是自己出了大纰漏,只怕会被扫地出门。这下好了,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姨母若是当真生起气来,送她回老家,她可怎么办。
  “表姐,你帮帮我……”她说话都带了哭腔。
  林南蔷摇了摇头,“你哭什么。左右有李善均送的玉如意,又是太后御赐的,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你。”
  “那玉如意,姐姐你刚刚不是拒绝了么?”秦艽被她点醒,转而有些疑惑。
  “李善均那人一向说一不二,对女子尤其大方。我虽说不要,可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必定不会收回去。我拒绝有我的道理,可是他若真的送了,就没有再退回去驳他脸面的道理。这一回,你倒真要谢谢他。”林南蔷缓缓道。
  风吹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马车早已经转了几个弯,外头依旧熙熙攘攘,她的面色却渐渐沉了下去:玉珺,玉珺,这个名字困扰了她好多年,今日真人站在她跟前,她却有些恍惚。旁人或许还未察觉,可是她却一眼就发现,那人同她眉眼有太多的相似,她只消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那是她的亲姐姐?
  马车里的檀香燃尽,有低低“啪”的一声响,她终于沉了眸色:那怎么能是她的姐姐?那只是个乡村的野丫头!可是这个野丫头为何没事,反倒同李善均混在一块?
  “从前就有人说过,威武将军的女儿不仅才貌出众,更是菩萨心肠,真是名不虚传!林小姐为人真是太棒了!”直到马车走远,夏昭雪依旧不敢相信今日之事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一边念着,一边抱着玉珺的手,道:“玉姐姐,你说对吧!今日若不是遇上了林小姐,咱们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呢!”
  玉珺凝神听,四周皆是对林南蔷的交口称赞。今日,只怕不只夏昭雪,所有围观的路人都会如她这样想:你看,那个小乞丐,虽然险些受了无妄之灾,可到底只是险些,他还好好的活着,可是却换来了这么多银子!真是好福气啊!那些银子,够他好好活一阵子了!
  玉珺心底里默默叹息,眼见不能为真的道理,不重活一世,她也不能全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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