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一声清晰的抽气声突然在湖石背后响起。
  离得稍远的贺穆兰和盖吴正沉浸在对话中,自然是没听到这压抑着声音的抽气声,可是藏匿在湖石中的众白鹭,和那位应该男扮女装睡在卧房的狄姬夫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白鹭都是精于藏匿和侦查的好手,他们百分百肯定他们潜藏在这处湖石周围的时候,这附近绝无其他人。
  难道这处待客的燕飞楼真的有如筛子,四处都是暗道?盖吴无声无息的出现了,这抽气声的主人也能凭借什么法子无声无息的出现?
  那他实在是倒霉,遇见了魏国最厉害的刺客们。
  “抓住他!”也藏在湖石假山中的狄叶飞小声的下令。“不要发出动静。”
  两个身手最好的白鹭弯着腰,像是猫一般轻盈的掠了出去。随着一声极小声的闷响后,那两个白鹭只进来了一个,表情怪异地对洞中的诸人说道:“是白天那个要见狄姬夫人的袁家少主,还带着三四个人。现在已经昏了……”
  “怎么办?”
  这湖石是用石头垒成的假山,里面别具匠心的做出盘绕而上的石道和可以进入假山山腹的穴道,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座假山,能藏起四五个人已经是极限,想要再拖一个成人进来是肯定放不下的,别说还有三四个人。
  这下狄叶飞也觉得棘手了。
  这可不是什么随时可以消失的阿猫阿狗,袁放无子,这便是袁家邬壁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拥有仅次于袁放的重要身份。
  “狄将军……”另一个白鹭闪身进来。“不远处有个地道,还有人朝这边来,有几个背后背着木桶,带着武器。”
  他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发出声音。
  “是少宗主,少宗主和王林他们怎么晕了!”
  这下子,就算是盖吴和贺穆兰再迟钝也听见动静了。
  “谁在那里!”
  贺穆兰给盖吴做了个藏起来的手势,独自往传出声响的地方疾奔。那几个后来者大概也觉得不妙,只是苦于背着桶跑不快,自己的主子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进退两难间一下子被贺穆兰抓了个正着。
  “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在燕飞楼徘徊?”
  贺穆兰拔出腰间佩剑,长剑出鞘时发出了“匡仓”的一声轻响,那几个袁家邬壁的人也不敢再待了,调头就跑。
  盖吴一见到来了外人,立刻闪身进了最适合藏人的地方……
  ——湖石垒成的假山之中。
  狄叶飞和几个白鹭正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考虑要不要出去帮贺穆兰一把,猛然间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也躲在隐蔽处向外张望。
  夜间黑暗,白鹭和狄叶飞们都藏在阴影之中,盖吴自然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可白鹭们都吓坏了。
  被叫做老二的白鹭官像金鱼那样吧嗒吧嗒地动着嘴巴,而且狂摇着手,而老三则是把嘴掩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假山外,贺穆兰轻而易举的抓回了几个逃跑不成的鬼祟之人,背着桶还能跑多快?她甚至踢折了他们的腿,让他无法再跑。
  有一个人背上的桶绳断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了片刻后破了个粉碎,刺鼻的气味立刻传了出来,刺激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是火油!
  大半夜背这么多火油来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燕飞楼那边,燕飞楼上的火把越来越亮,也隐约有喧闹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座楼一直是袁家邬壁待客之用,底楼有许多的下人随时听从伺候。贺穆兰和白鹭们是用绳索从二楼而下,自然是没有惊动楼下之人,可是此时动静太响,这半夜又寂静的很,油桶破碎之声顿时传了出去。
  她扫视了一眼脚下躺着的袁振,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坏了自己的事,再看了看已经抖得直如筛糠的众袁家下人,叹了一口气。
  “只能委屈你们了。”
  她在众人惧怕的眼神中伸出手……
  一一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真奇怪,这时候白鹭应该来扫尾才对,为何没有一个人出来?’
  贺穆兰看着倒了一地的不速之客,轻轻出声:
  “盖吴,人已放倒,你该走了!”
  盖吴从假山里显现出身影,露出对着贺穆兰抚胸行礼:“这燕飞楼四处都是暗道,你们多加小心。”
  他看了眼地上的众人,尤其是袁振,意外极了。“你杀了他们?”
  “当然没有!我只是把他们打晕了!”
  盖吴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吓了贺穆兰一跳。
  谁会莫名其妙的杀人灭口啊!
  “其实杀了还是好事,拖到哪个地道里藏起来就是。只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盖吴看着已经开始往这边移动的火把。“我先回去了。若有麻烦,派人去迎风阁送个信,我们卢水胡人送你们出去!”
  刘宋之地可去可不去,在他心里,为了生意冒险,还不如结交花木兰这个朋友。至少花木兰是当世难寻的高手,而那边那个只是快要失势,朝不保夕的王爷。
  好不容易两人有了点交集,和花木兰比起来,袁家邬壁也算不得什么。
  盖吴丢下这句话,拔足狂奔了起来,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贺穆兰的视线里。
  随着盖吴离开,白鹭们总算松了口气。
  刚刚真是吓死了!
  万一被看到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弄僵啊!
  说好两人密谈,结果埋伏下一堆人手什么的。
  只有狄叶飞脸色不太好。
  燕飞楼明显是袁家监视客人的地方,而且有不少的通路。否则盖吴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袁振也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带着下人和火油来这僻静的地方。
  燕飞楼四周虽有太守借来的郡兵把守,但这毕竟是袁家的地方,若还有密道直通燕飞楼内部呢?那岂不是一下子就被烧了个干净?
  “狄姬夫人”和“铁娘子”都在顶楼,等跑下来,也不知道已经烧成了什么样,这整座楼都是木质的,现在又是冬天,天干物燥……
  袁放难道早就看出了他们不对?
  还是袁振的自作主张?
  狄叶飞和一群白鹭藏在假山里不敢轻举妄动,一群郡兵和袁家的若干家人已经赶到了湖边。
  贺穆兰站在“尸横遍野”(??)中,望着举着火把灯笼跑来的众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只不过是半夜出来走走……”
  “想不到还能抓到一群笨贼。”
  “振儿怎么会半夜出现在燕飞楼?你说是铁娘子把他抓住的?”袁放听了宋二的话,立刻从床上一下子爬起身来。
  宋二的脸色不见得比袁放好到哪里去。
  “以前就和你说过你那侄儿只知道玩手段卖聪明,行事又恶毒,除了那张脸能做人以外,根本就不适合当一家之主。他大半夜带着一群护卫从暗道去了燕飞楼,还背着火油带着火镰,想要一把火烧了燕飞楼……”
  “怎么可能!”袁放惊得鞋子半天都没穿起来,一脚蹬开伺候他的贴身丫鬟,就这么穿着袜子站起身来。
  “铁娘子放了其中一个来报信,下人报到我这的时候,他浑身被泼满了火油,惊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了。那你是侄儿的心腹,他都一五一十说了,还能有假!”
  “我白天明明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这狄姬夫人是客人,不可怠慢!”
  “怕就是你这个话刺激了他。他多年来顺遂惯了,你那些胡姬他也是想睡就睡,想送人就送人,突然遇见一个不能碰的,怕是要多想。总归不是你的儿子,仗着自己是袁家唯一的血脉,一点都没办法让人省心!”
  宋二先生立在袁放身边,一点下人模样都没有的说到:“这狄姬夫人身后站着的是费羽太守,虽然说并非亲眷,但难保这狄姬夫人还有没有其他人脉。你若是弄出什么波折来坏了我们的大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二先生一直担心那绝色的女富商勾了袁放的魂去,所以三令五申,和其他买来的胡姬怎么弄都可以,只有这位身份不明的夫人只能商谈生意,不能牵扯感情,他也应允了。
  这几天看来,虽然袁放对这狄姬夫人热络了点,但也没贴上去凑人家面前,和狄姬夫人见面也少。虽然宋二不相信袁放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可也只能常在身边提点。
  如今看来,袁放倒没出什么问题,袁家这位公子却是扶不起的阿斗!
  这下连他都没法子回去和主人交差了!
  “闲话休提。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袁振要回来,尽早补救。”
  袁放开始自己穿鞋。
  “还望宋二先生教我。”
  “教,怎么教?你的好侄子带人去烧楼,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你待客的地方外面有地道直通内里,换成你你翻不翻脸?那狄姬夫人不是脑子空空的笨蛋,一住进去就找到了隔墙和铜管,她会不起疑心?”
  宋二先生说的很不客气。
  “恐怕就是因为她不相信我们,那铁娘子才会半夜都不休息四处巡逻。这下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宋二蹙了蹙眉。
  “要不然,索性用武的!”
  “不可!”袁放急忙出声,又顿了顿,“我侄子还在他们手里呢!”
  “那你就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去吧!”
  .
  燕飞楼内,贺穆兰等人比袁放还要头疼。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袁振的嘴堵着吧?”贺穆兰的脸上半点刚才抓人时的凌厉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我们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下面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安全离开袁家邬壁了。”袁振现在被绑在那间又有铜管又有隔墙的主室里,又有亲兵把守,就算醒过来也走不脱。
  “这人暂时不能放,等我们安全离开了袁家邬壁,谅他们也找不到狄姬夫人和‘铁娘子’。”
  狄叶飞看了看一身女装,嫌恶地一皱眉。
  “也就南边局势复杂,若在西北,有这样的宗族,早就被铁蹄踏破了。”
  “就是因为你们的手段简单粗暴,所以西北才屡压屡反。你们就不会好好找找原因吗?”贺穆兰翻了个白眼,“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我就是个女武士首领,你才是那个‘女王大人’。”
  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袁放会如何。如今是袁放理亏,袁家唯一的血脉又控制在她手里,莫说“狄姬夫人”只是“受惊过度”想要回项县,就是此时他狮子大开口想要敲诈一笔,袁放也没有办法。
  下面要做的,无非就是等了。
  狄叶飞和贺穆兰都以为袁放就算不马上就来登门要人,至少也要先派个管家什么的安抚下,比如说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却是袁放左右手的宋二先生。
  结果直到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袁放才带着宋二先生和几个重要的家人匆匆拜见,希望能好好谈一谈昨夜发生的事情。
  此时贺穆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半夜要和盖吴商议事情,一直熬到半夜都没睡,后半夜又担心袁放来硬的抢人,一直忍着没睡。太阳出山前后是熬夜之人最困的一段时间,心理素质强大的狄叶飞居然能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以后眯上一觉,而她却要睁着眼睛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袭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燕飞楼的主厅里,一身绛紫色华服的“狄姬夫人”依然是那么明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就连眼下都有淡淡的阴影(画出来的)。
  而她身后忠诚的女武士则依旧是那副坚毅少语的样子,身体站的笔直,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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