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不过,沈恺今天表现不错,为她挡了沈慷的责难,还让人给水姨娘送去了东西。其实她这个父亲也不是那么不堪理会,前世父女隔阂极深,她也有过错。
  一朝重生,她带来了前世的记忆,也带来了前世的仇恨。要报前世之仇,就要以今生扬眉吐气为前提,要想今生活得舒心,就要减少树敌。
  她这个父亲尽管有太多的缺点,甚至不值得理会,但毕竟是她的血脉至亲。
  ☆、第十九章 深谈
  天已过午,厨房才送来午饭,送来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菜倒是丰盛了许多。
  今早起来,沈荣华就出去了,回来就一直有事,根本没吃早饭,只不过随便垫补了几口。午饭又晚了,她的肚子早就空了,因为事多,并不显饿。
  吃过午饭,沈荣华躺在软榻上午睡,她心里想的事太多,根本睡不着。就把周嬷嬷和雁鸣、鹂语叫进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话家常。
  “姑娘,奴婢还有话要回。”鹂语被主子冷落,说话很小心。
  “还有什么事?说吧!”
  “回姑娘,奴婢听宝兴说大长公主只赏了老太太六样东西,老爷和太太们每人得了四样,少爷和姑娘们都是两样,姑娘们一人一对珠钗、一对堆纱宫花。宝兴还说姑娘都和老太太看齐了,肯定会遭人嫉妒,本来就麻烦缠身,还不知道这个年过成什么样呢。”鹂语说完,眼巴眼望看着沈荣华,希望得到她的称赞。
  沈荣华哼笑几声,问鹂语,“你给了宝兴多少钱?”
  宝兴是沈慷的贴身随从,有其主必有其奴,没钱他才不屑于和鹂语说话呢。
  “奴婢只有五、五百文,都……”
  “知道了,周嬷嬷,给鹂语拿五百文,这钱不能让她花。”沈荣华见嬷嬷答应得很痛快,却不给鹂语拿钱,就知道她的私库已没有五百文钱了,她暗叹一声,又说:“周嬷嬷,赏雁鸣和鹂语一人一只宫花,药茶也给她们一人包一包。”
  “谢姑娘。”二人行礼谢赏,能得大长公主赏下的东西,比得银子光彩多了。
  “姑娘,要不跟二老爷说咱们不回府过年了。”雁鸣有话直说,想法也简单。
  周嬷嬷皱眉训斥,“胡说什么?姑娘家哪有在外面过年的?还是庄子上。”
  “我姓沈,内阁大学士府也是我的府上,我当然要回去过年。宝兴的话你们也别放在心上,不管是跟主子还奴才,说话办事都有规矩,别差了就行。”沈荣华想了想,说:“把我留下的八只锦鸡再分四只给二老爷,另外四只祭拜祖父用。”
  雁鸣去传话,一刻钟就回来了,“回姑娘,二老爷说谢谢姑娘,再没说别的。”
  沈荣华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细问,就有婆子来接她们,说是马上回府。
  天寒地冻,地上又有雪,沈慷、沈恺和沈荣华都坐马车回去,随从骑马,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跟车。篱园有专供沈荣华出入的马车,今日回府,婆子们就套了这辆车。沈荣华出来,刚准备上车,就被沈恺叫过来,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上车之后,沈荣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百无聊赖地翻书。沈恺盘腿坐在小桌前,玩起功夫茶,看似玩兴很大,却也心不在焉。父女同乘一车,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座山,谁也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很尴尬。
  “难得你惦记着水姨娘,看到你送的东西,她肯定会很高兴。”沈恺琢磨了许久,才找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话题,打破了沉默。
  “借花献佛而已,没花我半文钱。”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中透着疏远。
  “礼轻情义重,你送她再简单的东西也同于雪中送碳。”
  “怎么说?”沈荣华听说了沈恺的话外之音,赶紧追问。
  “她在世上已无亲人,除了我,她在津州连朋友都没有,没人惦记她,更别说送她东西了。收到你送的年礼,还是大长公主赏下来的物件,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足不出户,平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要能去看看她,她肯定更高兴。你祖母把你记到她的名下确实委屈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沈恺唏嘘半天,心里似乎有一车话,却好像理不出头绪一样,说不出来。
  “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二老爷知道我委屈就行。”
  “唉!你别轻视水姨娘,她很有才华,人品也不错,比你娘……”
  “我要是轻视她,就不会给她送东西了,别拿她和我娘比,两个出身、际遇都不同的人,没可比性。”沈荣华放下书,给沈恺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既然记到水姨娘名下,我也认命了,父亲多跟我说说水姨娘,以后见面也有话题。”
  沈恺听到沈荣华叫他父亲,很高兴,忙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别看水姨娘出身卑贱,人却很好,性子也敞亮。她私房丰厚,你以后多跟她走动,等到你出嫁,她肯定送你一大笔嫁妆。我现在喝茶的这套茶具是汝窑所制,前朝的物件,就是她新近送我的,八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她还要花三千两银子给我买……”
  “好了。”沈荣华毫不客气打断了沈恺的话,她这个父亲也真奇怪,只要沈荣华一肯定他,他赶紧露窃,好像怕别人对他的好感持续增加一样。
  “你就是脾气急,跟你娘一样。”沈恺没有因沈荣华打断他的话而气恼。
  “水姨娘那么有钱,父亲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吗?”沈荣华问得很小心。
  “她从那地方出来,带出些私房,就拿去放印子钱了,收效不错。”沈恺自幼生活优越,没受过缺钱的穷苦,自然也不会考虑钱的来路。
  沈荣华暗暗摇头,看来她这个父亲对水姨娘的了解仅限于皮毛表相。水姨娘刚从青楼出来,或许是靠放印子钱起的家,积攒了一笔钱。后来她置下了那么多产业,光染枫阁一间铺子就价值万金,若没有捞钱的捷径,只能说明她经营有道。
  经营需要付出辛劳和汗水,每一点收获都是心血凝结。可想而知,前世的水姨娘为免去牢狱之灾,耗尽家财,又将染枫阁拱手送人有多么心痛。当时,沈慷得了多少脏钱,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杜昶成了染枫阁的主人,她却知之甚清。
  “想什么呢?这么用心。”沈恺拍着沈荣华的头问道。
  “没什么。”沈荣华拨开他的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沈恺注视着沈荣华,唉叹几声,说:“华儿,你长得太象你娘,脾气也象。”
  “我象我娘理所当然,人都死了,好不好能怎样?”沈荣华的语气淡漠冰凉。
  “其实、其实你娘她、她没死,你弟弟……”沈恺双手抚额,很不愿意提起林氏母子,他咬了几次牙,又几经犹豫,才决定打开这个话题。
  沈荣华听说林氏没死,茫然、吃惊、欣喜,刚想催促沈恺快说,马车停了下来。她倾着身子,没坐稳,车一晃,她一下子扑到了沈恺身上。
  “别怕别怕。”沈恺赶紧扶住她,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回二老爷,遇到了杜公子,大老爷让停车。”
  沈恺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看到沈荣华脸面苍白、身体轻颤,他赶紧问长问短。沈荣华紧紧抓住沈恺的手,咬着嘴唇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杜公子,杜昶,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恨却沉积了两生。
  ☆、第二十章 路遇
  “华儿,你这是怎么了?”沈恺满脸急切,把沈荣华揽在怀里,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你再喝杯水,先忍一忍,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不用,我、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沈荣华接过茶,一口饮尽。
  接连喝了几杯热茶,沈荣华才慢慢平静下来,脸上的苍白渐渐退去。她双手紧紧掐着太阳穴,一遍一遍告戒自己要把恨藏在心里,要报仇也需慢慢谋划。看到杜昶都反应这么强烈,回到沈家,不被那一张张可憎的脸逼疯才怪。
  沈恺见沈荣华慢慢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华儿,你真的没事?不用请大夫?”
  “我没事,也不用请大夫。”沈荣华怕沈恺发现端倪,忙笑了笑,揉着泛红的眼睛哽咽说:“我听父亲说起娘,就想起了伤心事,车一晃悠,我就晕了,才……”
  沈恺面露愧疚,拍着沈荣华的手,叹气说:“华儿,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受了很多苦,其实你祖母也是一时之气,你又是真爽性子。这次回府,你多在你祖母身边尽尽孝心,我也替你说说好话、求求情,事情就过去了。”
  “要是能得到祖母的谅解,那可真是太好了。”沈荣华心中狠啐几口,脸上却装出欣喜期待,说话都带出了颤音,“父亲,刚才你说我娘还活着,她……”
  “老二,你下来,我有事跟你说。”沈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沈恺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下车,又转头说:“你娘的事改天再告诉你。”
  用一张纯真无比的笑脸送沈恺下了车,又向沈慷问了安,沈荣华才退回到车内,很随意地靠在小榻上,抱着迎枕沉思。不只是沈家上下,就连亲戚朋友都知道林氏因通奸被沈家处死了,她的野种儿子也死了,可沈恺又说林氏母子没死。
  前世,自林氏母子被处死,直到沈荣华死在杜家,再也没听说过他们任何消息。当然,前世自祖父死后,她跟沈恺见面说话都极少,更别说深谈敏感话题了。
  沈老太太和万姨娘等人恨透了林氏,早想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好不容易忍到了沈逊去逝。可通奸罪名关系到沈家的名声,没有足够的证据,族老们也不敢随意取林氏的命,设计陷害也要照顾方方面面,难道林氏真做过些什么?
  她认为林氏母子是被陷害的,重生之后,一直想为他们讨个公道,且报仇雪恨。现在,林氏死不死都是个迷团,谋划报仇未免太可笑了。
  “见过沈大人。”杜昶给沈慷见了礼,又转向沈恺,“请沈世叔安。”
  沈荣华听到杜昶的声音,心脏剧烈跳动,她想掀开车帘看看,捏住车帘的手也不由颤抖。她放开车帘,双手捂住胸口,暗恨自己喜怒形于色,太不擅于掩饰。
  杜昶称沈慷为沈大人,神态恭敬,礼数周全,称沈恺则为世叔,语气也温和随意了许多。沈逊欣赏杜昶的才学,有意将沈荣华许配于他,杜昶也中意,这在沈家不是秘密。杜昶将沈慷和沈恺区别称呼,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见过姑丈、世叔。”说话的人声音很高且粗哑,正是宁远伯世子杜珪。
  现任宁远伯是沈慷之妻杜氏的嫡亲兄长,杜珪则是大太太的嫡亲侄儿。杜昶为宁远伯府的旁支,与杜珪是平辈兄弟,大太太是他的隔房姑母。
  同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杜昶站在一起,矮胖粗黑的杜珪简直成了另类。但两人却是较为亲密的兄弟,除了两人气味相投,还因为杜珪宁远伯世子的身份。
  盛月皇朝立都建国,论功行赏,分封了四王六公八侯十二伯,由太祖皇帝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开国近百年,这三十个爵位已折损半数有余,罪名不一。
  宁远伯府原是开国分封的八侯之一,后因先皇晚年、诸皇子夺嫡时站错了队,被今上揪了错处贬为伯爵,子孙袭爵也由世袭罔替降为五代而斩。现任宁远伯已是第四代了,杜珪再承袭一代,若没有转机,杜家爵位就被摘掉了。
  杜昶虽是宁远伯旁支,却得宁远伯府庇护,对杜家的爵位很上心。前世,他伙同杜珪潜心谋划,两人一明一暗,为保五皇子上位费尽心思。沈荣华在杜家活得步步惊心,凡是以她谋取好处的诡计,都少不了杜珪的设计与参与。
  最后五皇子是否登基称帝,沈荣华不得而知,因为她没活到那一天。今生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她的恩人和仇人,还有她前世没来及看到的某些人的结局。
  “姑丈、世叔,谨亲王府高长史在凉亭恭候。”杜珪笑容满面,对沈慷和沈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把那位长史大人的喜好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不是说小王爷也在吗?”沈慷对谨亲王府的小王爷更感兴趣。
  沈荣华平静下来,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外面的人,听到沈慷的话,不由撇嘴。
  沈慷虽说出身书香世家,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极好攀附权贵。在沈荣华的前世今生中,沈慷行事方式和脾气秉性丝毫未变。
  谨亲王是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同父所出的弟弟,今上唯一的亲叔叔。他在朝中并无职务,只是个富贵王爷,却在皇族宗室份量极重。
  王府长史官居正三品,打理王府内外事务,毕竟是臣子,沈慷根本看不到眼里。而谨亲王府的小王爷虽说现在还不是谨亲王世子,又不学无术,有京城第一纨绔的“美称”。但他毕竟是皇家血脉,又最得谨亲王夫妇的宠爱。
  沈慷在脑海里迅速谋划,攀上小王爷就等于搭上了谨亲王这条线,既能为沈贤妃和五皇子谋得宗室的支持,也能成为三年后他起复的助力。
  杜昶明白沈慷的心思,眼底闪过不屑,抱拳施礼说:“沈大人,高长史此次来津州是受谨亲王委派来办正事,小王爷则是偷跑出来,跟高长史到孝恩侯府玩耍的。谨王爷家规极严,没得到王爷和王妃的同意,小王爷不敢公然露面。”
  “对对对,小王爷在津州不敢招摇。”杜珪赶紧附和杜昶。
  “好吧!我去见见高大人。”沈慷倒背着手走在前面,颇有气势。
  看到沈慷几人走远,沈荣华冷哼一声,舒舒服服躺在车上,舒展四肢。她刚倒了一杯茶准备喝,就听到后面的车上传来尖叫声。她吓了一跳,忙掀开车帘向后看,就看到一个歪戴玉冠、满脸邪气的年轻男子堵在雁鸣和鹂语乘坐的车前,满脸淫笑,正比划着要掀车帘,正是谨王府的小王爷萧冲。
  “小美人,下来,快下来,陪小爷玩会儿。”萧冲听到车内的惊叫声,很不耐烦,一把扯掉车帘,“沈小美人,你不下来,爷可上去陪你了。”
  ☆、第二十一章 戏弄
  沈荣华对谨王府的小王爷极为熟悉,不过那是前世。她被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时,多次被萧冲调戏,若不是她以死明志,又得教习照顾,早被萧冲糟蹋了。
  有把她从内阁大学士府嫡出小姐变为奴婢、又逼她做艺妓的人需要她打去全部精神去恨,对于萧冲这一类人,她已没精力恨,只有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厌恶。
  萧冲含着金钥匙出生,又得谨王妃溺爱,被宠得无法无天。被他调戏甚至糟蹋的良家妇女不少,其中不乏贵妇贵女,众人敢怒不敢言,皆因谨亲王的身份。
  太宗启顺年间,正逢圣贤皇太后洛沧月离京出海,盛月皇朝突发叛乱。太宗皇帝被杀,除了端亲王拼死护下的先皇和谨亲王,还有随圣贤皇太后出海的圣勇大长公主,太宗皇帝的皇子公主及他的后妃嫔妾全部被屠戮怠尽。
  当时,谨亲王只有三岁,正是懵懂记忆时,经历了生与死的劫难,给他留下可怕的阴影,致使他有点心志不全。叛乱平定后,他得圣贤皇太后教养,立身很是严谨,人也憨厚。只是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行事也与常人多有不同。
  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都可怜这个弟弟,对他极为照顾。不管是先皇在时,还是今上登基之后,谨亲王在皇室的荣享仅次于圣勇大长公主,连当今的吴太后都要屈居他之后。好在谨亲王憨直,又有病底,也没人跟他一争长短。
  谨亲王先是娶了秦乡侯白家的嫡次女为正妃,生下了一子一女。过了十几年,白氏病逝,谨亲王又续娶了齐乡侯韩家的庶女为继妃,又生了一女一子。萧冲就是韩氏所出的嫡幼子,他是韩氏在谨亲王府立足的根本,自是被宠得不成样子了。
  原配所出的子女与继室及所出的子女矛盾重重,也是十多年前谨王府的一大特色。今上登基之后,与圣勇大长公主多次商量,才解决了谨亲王的后院难题。
  白氏所出的嫡长子未封世子,就直接封了王,封号“裕”,与谨亲王分府别居。白氏所出的嫡长女封宁阳郡主,韩氏所出的嫡次女封江阳县主。一脉有两个王爵,这样的殊荣在前朝乃到本朝都绝无仅有,更增加了谨亲王府在皇族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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