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而就在此时,那汉子突然扭过头来,满脸狰狞,一双眼睛之中充满了怨毒。
  第二十五章 半夜惊魂
  瞧见老奶奶儿子的这副模样,我便知道他不仅仅是梦游走魂,而且还中了邪。
  所谓中邪,也就是言谈举止极为反常,原本憨厚朴实的一个农家汉子,此刻双目流露出来的凶光,就连我这般久经世事的“老江湖”,也感觉到心中一阵跳动。
  中邪有很多种,有的是被附身,有的是被附灵,有的则是被诅咒了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不过我学道多年,这种小场面倒也没有太多的害怕,只是瞧见白合摇摇欲坠之势,心中有些担忧,不管那汉子,而是回头过来问白合。白合贝齿咬着红唇,轻声呢喃道:“这家伙身上的东西,很强,你小心了。”
  这话儿说完,她颓然无力地朝着我怀中的辟邪小剑里飘去。
  白合曾经吞服过未成年小蛟的内丹,本来也是有一定的修为,不过大限将至,在那阴风洗涤之下,缓慢消亡,此刻倒也强硬不起来。
  而就在我和白合交谈的过程里,那汉子已经走上了前面来,二话不说,一拳朝着我的脸上打来。
  这拳风呼啸,感觉还是蛮重的,不过我要倘若被打中,也算是白在茅山上面待这么许久了,当下也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伸手过去,一阵缠绕,将其直接擒拿下来。
  两人一阵较力,结果这中邪了的汉子终究不如修习魔功的我那般强势,一下就给我撅翻在了地,双眼翻白,口中赫赫而喊,白沫横飞了起来。
  我生怕太用劲儿了,把他的魂魄惊走,稍微松开了一点儿手,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受惊的烈马,朝着门外狂奔而走,我犹豫地看了屋子一眼,决定将其拿下,免得多生事端。
  然而就在我回头瞧了那一眼的时间里,那汉子竟然如同兔子一般,蹿遛得就剩下一个身影了,这让我突然一阵气闷,当下也是踏着疾步,快速跟上。
  山村农夫,即便是体内邪物凶猛,却也不能与我相比,我几步追上,右手一扬,立刻有一道雷鸣真义凝聚于上,一掌心雷拍在了后背。
  他浑身一震,朝着前方的泥地扑倒,而就在此时,我能够感受到一阵阴滑黏稠的透明之物从他体内震荡而出。
  就是这玩意!
  我一阵激动,学艺多年,降妖除魔这事儿我做得并不算多,此刻也算是派上了用场,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陡然陷入昏迷的老奶奶儿子身体,接着右手出剑,疾刺如暴雨。
  那东西滑溜得很,左闪右避,却终究不敌我这骤然而出的十几剑,最终被那剑尖挑中,呜咽一声消亡。
  我将剑尖收到面前观察,瞧见那儿有冉冉黑雾挥发。
  这不是鬼灵,也不是阴魂。
  不是妖物。
  不是魇。
  ……
  我脑子里面一阵空白,不过瞧见旁边昏迷不醒的老奶奶儿子,也不想在这外面耽搁,将他往回扶走,然而刚刚扶到院子那儿,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尖厉到极致的叫声。
  这声音……是刘老三?
  我的背脊就是一挺,当时就没有再多想,将这汉子放在了房门口,然后折身朝着声源处快速跑去。
  刘老三平日里不是挺淡定的么,怎么会叫得这么凄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心中焦急,然而冲到半途,却瞧见前方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正在追逐着朝我这里靠近。
  山村里面黑乎乎的,只有天上的月光能够照亮,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却听到后面那个人出言喊道:“陈兄,将那人拦下!”
  说话的是萧老三,跟刘老三在一起的正是他,听到他这话儿,我下意识地拦在路上,朝着前面的那个人扑去。
  那人闪身朝着旁边躲开,然而这行动却已经被我给预料到了,以左脚为重心,侧向偏了过去,伸手去抓住那人的胳膊。然而对手却并不是什么小角色,瞧见我反应如此迅速,嘿然一笑,突然手上一翻,竟有寒光亮起,朝着我的手掌划来。
  若说应变能力,两年前的我或许还有所欠缺,而在茅山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切修行都有一个系统化的改造,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我与他在短暂的几秒钟内,交手十几招,彼此都没有占到好处。
  当两人分离的时候,我才瞧见这人竟然是个脸上有一道巨大疤痕的年轻汉子,喘着粗气,在离我四五米的距离之外,虎视眈眈地瞧着我。
  他的手上有两把利刃,一长一短,身子伏得很低,摇摇晃晃,就像螳螂一般。
  萧老三这时也跟上了前来,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刀疤汉子,口中却问询道:“刘老三怎么回事,叫得跟杀猪一样?”
  萧老三喘着粗气说道:“别说了,刚才我们守的那家,她男人中邪了,往外闯,我们拦住了,结果刘老三发现了藏在暗处的他,刚一叫,一大泡牛粪就飞进了嘴里面来,你说这事儿搁谁受得了?”
  原来如此,刘老三这人是贪吃,但是牛粪的味道差了一点,我心中暗笑,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肃声问那刀疤汉子道:“你是何人,做什么的,赶快说来!”
  那人刚才与我交手之后,也有些肃然起敬了,不过却反应过来:“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心中堂堂,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抱拳说道:“茅山门下陈志程,这位是我的好友,句容萧应文。”
  那人眼珠子一转,有些意外的说道:“怎么,茅山现在居然也学龙虎山一样,下山行走,多管闲事了么?”他的脸上平平淡淡,没有太多的表情,我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于是接口说道:“茅山向来都在弘扬道学,除魔卫道,做这些都是本分,而你出现在这里,鬼鬼祟祟,又是为了哪般?”
  刀疤汉子眼珠子一转,嘿然一笑道:“天魔降世,机会处处,你茅山也不能凭着这名头,将来跟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抢食,自己小心点,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呢,别当我们好欺负。”
  那人愤愤不平地说着,一个鹞子翻身,朝着后面的土墙跳了过去。
  我一直都在注意着他,这人一动,我也跟着冲了过去,两米多高的土墙,我一跃而过,然而落到那农家小院的时候,却发现下面一股黑烟,人却早已没有踪影了。
  我将手贴在了那泥地里,静静一感受,发现此人却是采用了旁门中的五行遁术,事先挖好了地道,使用了障眼法遁走。
  我晓得通道的所在,但是却也不想穷追猛打,而是回过来,将情况通报给了萧老三之后,建议他们将孕妇家人叫醒,把情况说明清楚,然后看看能不能转移到我那儿去。
  至于我,则先返回那农家小院,免得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又出现什么幺蛾子。
  果然,当我匆匆赶往那老奶奶家里的时候,发现我扔在了屋子门口的那汉子竟然不见了踪影,顺着痕迹,我一路寻到了院子角落的牛棚里。
  这儿左边是牛棚,养着一头老牛,右边是厕所,臭气熏天,我瞧见一双脚横陈在外面,走过去一瞧,只见这人直挺挺地栽倒在粪坑里面,一双手无力地挥动着,仿佛是在挣扎。
  哎呀,那场面当真是腌臜极了,不过我却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一把抓住这一双脚就朝着外面拽。
  我将这汉子从粪坑里面拔出来的时候,他脑袋上面全部都是黑色的粪肥和蠕动的白蛆,臭气熏天,看着那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我强忍着恶心,一边给他扇风,带来清新空气,一边呼喊屋子里面沉睡的人。
  然而我喊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一下将我给吓坏了,当下也顾不得这个掉粪坑里面去的汉子,朝着屋子里面冲去。
  我用肩膀撞开房门,冲到里面,瞧见凭空之中,有一只毛茸茸的手正拽着那老奶奶的媳妇,朝着窗户便拖去,而那妇人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显然是被迷晕了。
  我长剑出手,一剑划了过去,结果落了空,努力一看,瞧见哪里有什么大手,空空荡荡的窗子上面,除了冷风,啥也没有。
  我疑惑地看着这剑刃,发现刚才那种黑雾再次出现了。
  我心中发凉,不过却赶紧检查这孕妇身子,发现并无大碍,连忙以“净身咒”将其唤醒,然后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她讲解清楚,她也害怕了,喊她婆婆和公公,我去另外一厢房里将两位老人给弄醒来,老两口刚忙爬去来去伺候儿子,一番忙乱之后,看到远处来了两拨人,带头的分别是徐淡定和刘老三、萧老三。
  我没有再照顾那跌粪男,走上前去询问刘老三情况,只见他黑着脸,也懒得说话,而问到徐淡定的时候,他话语也不多,只是平静地说道:“的确,今天是有些邪门。”
  我数一数,妈的,十个字都不到。
  我们谈及了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时,几个人都不知道,反而是萧老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最近名声鹊起的苏北刀疤龙。”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刀疤龙?”
  我们几个人都有些发愣,不晓得这又是哪号人物。这地头蛇瞧见我们双目迷茫,便跟我们解释道:“刀疤龙是云龙十三鹰中新晋的厉害人物,此人据说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小孩儿,后来被异人收养,练得一身好本事,加入云龙十三鹰之后,声名鹊起,做了许多响当当的大事情。”
  我有些疑惑,继续问道:“云龙十三鹰是什么玩意,听着怪怪的,是十三个人么?”
  这时徐淡定面露敬容地插话说道:“你可别这么说,云龙十三鹰是解放前横行苏北的一窝土匪,当时最为出名的,有十三个头目,盘踞云龙山,与侵华日军斗争,最盛的时期,活动范围甚至能够到金陵去。可惜它太过于孤立,各路武装谁也不理,最后给日寇剿灭在了徐州城,大头目还给押到了金陵城中斩首示众,仅仅只有一小撮逃脱,继续进行抗日活动。后来解放了,他们却不肯下山,结果又给扫荡了几次……”
  刘老三点头道:“这么说来,倒也是些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徐淡定却摇头说道:“你若是这么看那可就错了,云龙十三鹰曾经是邪道巨头厄德勒的下属成员,跟苏南的集云社一个性子,你自己想一想吧!”
  他这话儿说得我们一阵头疼,刘老三十分感慨地说道:“哎,要是早知道这一趟这么艰难,我就不叫杀猪的去慈云阁那儿挣饭票钱了,这魔胎降世,虽然于世间大害,但是对于这些游走边缘的人来说,却有许多的妙用,只怕到时候来,真的就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他这话儿说得我一阵无语,他昨天谈及一字剑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哥们逃脱了他的魔掌了呢,原来最后竟然是刘老三把一字剑卖给慈元阁,做壮劳力赚钱。
  我突然有一种为一字剑感到心酸的苦楚。
  成名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谈到这些,大家心情并不是很好,其一是那未知的魔胎不知道到底有多么强大,第二则是那在暗处觊觎的家伙实力也不弱,倘若是都赶到一块儿来了,还真的难以对付。
  不过话虽如此,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想着要赶紧离开这个旋涡的,人命大如天,而且还是三对母子,就算是刘老三这般油嘴滑舌的家伙,也都积极地调度起来,将那三位孕妇给安排在同一个房间,然后轮流值守,接着我们给那几个中了邪的村民分别念诵了净身咒,还燃符冲灰,让其服下。
  已是下半夜,除了几个孕妇之外,却也没有一人能够睡着,徐淡定叫了村民在房门口摆了一张八仙桌,然后从身后背包处搬下画符的工具来,开始现场祈神画符。
  画符是符箓派道士的基本功之一,它并非像人们想象中的、随手写写画画如临摹字帖一般简单,“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它分为先天符和后天符,前者是灵光一现,一气呵成,而后者则需要一整套严谨而繁复的仪式。能画先天符的,皆是此中大拿,徐淡定自然不会,将一应符纸、朱砂、烟墨、净水和隐秘材料皆准备妥当之后,开始开坛做法,祭告上苍,画起了符箓来。
  画符一事,首先得熟练于心,晓得这规程和比划的走向是如何的,接着就得练心走静,接着誓神、请神,一切规则法诀都得丝毫无错,让自己在那一瞬之间,与天地感应而为。
  徐淡定家学渊源,身有所藏,即便如此,在连着画了十几道玉华司镇宅符之后,也有些心焦力瘁,而且最终也只有六张良品。
  即便如此,那也是十分不错了的,刘老三看得连连称赞,摸着胡子笑眯眯。
  画符一事,就宛若是创作艺术品,要么就凭灵感,要么就凭规矩,前者叫做创作,后者叫做匠心,最是艰难,徐淡定退下之后,我也上去画了两把,十张废了六张,剩下几张只能说勉强能用,感觉自己当真不是这画符的料。
  如此忙忙碌碌,便已经是到了天明,昨夜出现的异象后来一直都没有来,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那老奶奶的儿子,清醒过来之后,在旁边吐了一夜。
  他的脸一直都黑着的,我想他倘若是提前想到自己会有这般下场,只怕会早点将茅厕里给清理干净些,免得如此腌臜。
  一夜忙碌,到了天明的时候,太阳出来,熬了一夜的孕妇家属开始陆续地回家,生火做饭,而我们几人在将镇宅符箓各处贴好之后,也是轮流值班,各自歇着,我睡得晚,一觉睡到下午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面动静颇大,连忙爬起来,找人一问,才晓得有两个孕妇怕是昨夜受了惊吓,现在相继流出羊水,有准备生产的预兆了。
  村民虽然习惯在自己生产,村子里面也有那经验丰富的稳婆,不过这么多年,也没有遇到这事儿,居然都赶到一块儿来了,热闹得很,稳婆早早地就赶过来了,刷锅烧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睡不着了,爬起来,在院子里面走了一圈,看到刘老三蹲在院墙角落抽烟,过去打招呼,他递给我一根,我不会,不过心中烦躁,也点燃了,深深吸一口气,让那烟雾在肺叶中翻腾,这才感觉心中的焦虑少了一点儿。
  两人撅着屁股默然许久,突然间,刘老三突然问道:“志程,你是茅山大弟子,日后有没有成为茅山掌教的可能?”
  我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般的话来,想了一想,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回答道:“我是外门大弟子。”
  刘老三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他们终究还是防着你一手啊。”
  这话儿听得我有些不喜,要知道茅山对我,如同再造之恩,而我这个人能不能够度过劫难,这都是两说,拿什么资格去谈掌教真人的尊位?我立刻反驳了刘老三,他嘻嘻一笑,也不多言,又跟我谈及道:“如果我猜测得没错,今天晚上,会很忙!”
  我眉头一扬,问道:“那魔胎的意识会在今天晚上觉醒?”
  刘老三笑而不言,站起身来,说他要去村口遛一遛,这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就容易潮湿,晒晒太阳,方才不会那么阴暗,霉气缠身。
  刘老三离去之后,我进去将呼呼大睡的徐淡定给拉醒了过来,盘问他知不知道这三个孕妇,那个适合白合投胎,徐淡定睡得迷迷糊糊,哈喇子流了一地,撑起身子想了半天,郁闷地说道:“这三家,风水气运,几乎一模一样,不到最后一刻,谁晓得?你若是真有心,就在那儿蹲守着便是了,白合倘若有感应,机缘巧合,自己会吱声的,不用你操心。”
  徐淡定又倒下呼呼大睡,我没有办法,只有蹲守在安放三位孕妇的房间门口,安静等待。
  我在茅山之上修行也有一两年了,一身本事,还有一把利剑,心中也有着满满的自信,相信就算是来了再厉害的家伙,也能够战而胜之的。
  因为我是陶晋鸿的弟子,茅山大师兄。
  生命的孕育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充满了性福、幸福和辛苦,那两个即将要生产的孕妇从下午一直嚎到了傍晚,结果还是没有动静,搞得另外一个也是紧张兮兮,三人一会儿哭,一会儿沉默,此起彼伏,房间门口几个老娘们走来走去,瞧见肃容守立的我,越加嫌我挡路。
  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说到底,都是被昨夜发生的事情给吓到了,晓得我们四个人来这儿,是救命的师傅。
  入了夜,几个人都相继爬了起来,用过晚餐之后,将双手反复洗净,然后看着黑黝黝的天际,感觉突然一下,阴沉阴沉的,大片的黑云从天边蔓延过来。山村里面虽然通了电,不过乡里人总是节省的,一入夜,四下都是黑乎乎的一片,萧老三白天的时候弄了两堆干柴,点燃之后熊熊火焰跳跃而起,房间里面哭声整天,而我们几个则各自站在院子四周,默然不语。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凝重如铁的严肃,仿佛是命运的指引,所有一切,就在今朝。
  大概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房间里面突然一阵闹,在门外守着的老婆子们忙活起来,开始将灶房烧开的水往里面递,刘老三抓住一个询问,晓得有一个马上就准备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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