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罗氏回到王府后每日焚香敬佛,抄写经书,倒不曾再犯魔症。
  这是罗氏归府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看她一副闲情自若的模样,倒是和平常人无异。
  我没心思想她的事,看到王家族长就要在族谱上划去王奉述的名字,心中一急,大喊:“等一下!”
  王家族长知我是当朝公主,见我跑了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责怪我的无礼,诧异地问:“公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事?”
  在来之前,我下了决心要为王奉述背这个黑锅,所以毫不犹豫地说:“二叔王奉年不是奉述害死的。是我害了他,他是为了救我才溺水而亡的。我之前忘了往事,现在才想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关奉述的事,所以你们不要再责怪他,不要把他从王家族谱里删去。”
  我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安静下来,一旁的绿丫是满脸没拦住我的懊恼。
  “阿五,你说什么傻话。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吧。”王奉述看情形不对,要把我推出门外。
  “啪嚓”一声,婆母罗氏手中的茶杯落地,她浑然不觉茶水溅在她的衣上,恨恨地瞪着我,接着如猛虎跃起,向我扑来,张牙舞爪大叫着:“原来是你,是你害死了奉年。你给我纳命来!”
  公爹王谊一改虚弱的模样,赶在罗氏扑向我前挡住罗氏,佯装毫不留情,一手把她推倒在地:“这是公主,你这婆娘莫要再认错人。小芸已经去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王谊口中的小芸正是他的妾室叶氏所生,早在一月前夭折的女儿。公爹这样说,是为了让我不要怪罪罗氏,同时提醒罗氏,我是公主,身份今非昔比。
  “是啊,罗夫人,你莫要再认错人。”王奉述也替罗氏说话,他已不再叫罗氏为“干娘”。他看着我,关切的眼神中带着恳求:“阿五,你莫要为了我,把奉年哥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也莫要管我脱离王家的事。”
  他趁大家都看向罗氏,暗中捏了捏我的手,小声说:“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会因你而愧疚的。”他松开我的手,对王家族长大声说:“我执意要脱离王家,从今往后与王家再无关系。”
  我知他是为了我好,担心我以后在王家日子难捱,看着他走向王家族长恳求脱离族籍,我心里为他感到难过,却听他的劝,闭了口,不再多言。
  王奉述完成脱离族籍的事后,深深地向王谊鞠了个躬,说:“从此后再无王奉述此人。我为阿述,有名无姓。往日多谢王公的厚待,若您有事吩咐,阿述定全力以赴。”
  自从后,我再也不叫他“王奉述”,只叫他“阿述”。
  他的语气非常的平淡,但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悲伤。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放弃,一种有名无姓后毫无归属感的孤寂,一种被至亲至情怀疑厌弃后的痛苦。
  他放弃王家三少的身份,只不过是想保留他与王家往昔仅剩的一点情分,向王家表明他不再觊觎封荫,望王家对他态度有所缓和。
  王谊没有看向他,扶起狼狈的罗氏,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淡漠地说:“自勉自强,两不相干。”
  我看着王谊拒绝仆人打伞,一手扶着悲伤满怀的罗氏,一手撑着伞,在雨中渐行渐远,背影透着几分萧索。我突然间想到“相依为命”这四个字,不再那么地埋怨王谊和罗氏厌恶阿述,设身处地想想,他们对阿述怀疑、不善也情有可原,至少王谊没有因怀疑阿述而失去理智加害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谊当时真的很得隋文帝的信任,隋文帝经常听取他的意见,所以拒绝隋文帝的好意也没什么。
  介国公的确是这个月去世了。
  罗氏病情好转是剧情需要,就算是神经病患者通过药物治疗也是会好的,何况她在寺庙里呆了一段时间,被“洗脑”后“正常”了些也是有可能的。
  在古代高官贵族要害个没势力的人逃避刑法容易得很,所以杨阿五觉得王谊没有因为怀疑加害王奉述已是念旧情了。
  ☆、第016章 深藏的梦想
  我委婉地拒绝了王家族长留客的好意,躲在阿述的伞下走向马车。
  绿丫知我和阿述还有话说,不敢阻止他走上马车,她又怕旁人说我和阿述的闲话,硬是挤进马车。幸好马车很大,足够我们呆在一起。
  绿丫提醒阿述,要他叫我“公主”,被我呵斥了一句,说她若再说此事,回府就把她转卖。她委委屈屈地闭嘴呆在一旁,完全被我们忽视。
  阿述感激地看着我说:“阿五,谢谢你。今后莫要再提之前的傻话。奉年哥的事与你无关。”
  他不再叫王奉年为“二哥”,而是叫“奉年哥”,我听得出他说“奉年哥”这三个字带着些许不自然。
  “也许这事真的与我有关。”我把和大皇姐的对话告诉了他。
  阿述冲我摇头,说:“就算此事与你有关又如何。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你往后更为孝敬公婆即可,又何必纠结过往。今日我脱离了王家,也是一种解脱。你莫要为我难过,至少我们不再是叔嫂关系,往后你来医馆找我玩耍,也方便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我转念一想,的确如此。至少二皇兄以后不会再拿“叔嫂”关系来阻止我和阿述见面。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问他:“你怎么会突然间想要脱离王家?”
  他笑笑说:“那日你和奉孝哥在屋中争吵,我都听到了。回到医馆,阿休伯见我闷闷不乐,在他的建议下,我考虑了一段时间,做出了这个决定。也许我脱离了王家,奉孝哥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让你和奉孝哥争吵,我很过意不去。”
  马车外的飘雨渐小,街上渐渐喧哗起来。人终是躲避不了这个世俗的世界。他不能,我亦不能。
  我安慰他说:“没事的,阿述。那日奉孝回来后便和我和解了。自那后,我们处得不错,他就像我的哥哥,挺照顾我的。”
  “那就好。”
  ……
  ……
  那日雨后,我着凉久咳不止。阿述以药童的身份前来王家探望我。
  我本以为王奉孝会对阿述不理不睬,正想着如何让他们两人重归于好,未料王奉孝居然主动和阿述打起招呼,甚至话起家常,这让我感到十分诧异,甚至觉得透着几分诡异。
  阿述见王奉孝不计前嫌,愿意与他攀谈,谈话中带着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欢喜。
  四皇姐恰巧这时前来看我。我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冰花芙蓉玉做的粉色手镯很是眼熟,想起绿丫在收拾王奉孝卧榻时发现枕下的那一只手镯,二者十分相似,且这两日绿丫再没看到枕下手镯。我又想起仆人谣传四皇姐和王奉孝之间的事,心里疑心更甚,便当王奉孝的面问她:“四皇姐,你这手镯煞是好看。”
  四皇姐摸着手镯,如待放的牡丹娇颜对我甜甜一笑,“是啊,我也觉得。店家说这粉玉随身携带可带来好运,我便买了一个。”
  我见她面无异色,暗中瞄向王奉孝,只见王奉孝与阿述相谈盛欢,好像之前从未发生过不愉之事一般,听我说到四皇姐的手镯,他也未有其他反应。
  王奉孝与四皇姐说话客套,彼此间行止有礼,也许是我多疑了。
  阿述说我身上的寒气已去,可服枇杷叶露,不过两日便可止住咳嗽。
  我心中好奇这枇杷叶露是如何制作,便问起了阿述。他见我身体大好,且今日无雨,提议到城西处采集枇杷叶子。于是,我们四人一同前往。
  自此,我为了阿述能开怀度日,常寻机会让王奉孝与他亲近。四皇姐说我是姊妹中唯一一位不讨厌她的人,也常来寻我。我因对她有愧不忍疏远她。便因这样,我们四人常常结伴同游,同喜同忧。
  二皇兄曾告诫我,让我别与阿述及四皇姐走得太近,后见我异常开心,王奉孝又常伴我左右,且二皇兄因得父皇重视,政务繁忙,因而没有特别地阻止我。
  时光飞逝,开皇元年秋,七月乙卯日,父皇开始在宫中身穿象征帝王的黄色服饰,举国欢庆,百官祝贺。
  这个月我开始学习让人厌烦的女红,好在母后疼我,未强制我学习。为此,我不想与宫中的司制相熟,倒是很喜欢宫中管理图书典籍的司令,故常到宫中借阅古籍。
  冬季十月,父皇在施行新律令后,于壬辰日巡视了岐州。没过多久,公爹王谊奉旨出使突厥,归来后父皇晋封他为郧国公。王家在朝中的威望达到顶峰。
  又过一年,父皇在开皇二年春正月时,于癸丑日亲自到王家做客,对王谊显示亲近和厚待。
  这一日阿述也在。他和我、王奉孝及四皇姐,如去年那般在湖边水榭观景。
  自从阿述脱离王家,王谊对王奉孝与阿述的来往从不阻止,也允许阿述来王家寻我。
  我看到父皇与公爹王谊沿着湖边走来,与阿述三人快步从水榭出来,到父皇跟前一同行礼。
  父皇已从母后哪里得知我与阿述要好,见我与他只是总角之交,玩耍时常与王奉孝同行,便不反对我们的来往,只是在见到阿述黝黑的脸孔后啧啧称奇,说:“此子脸黑如碳。你仙逝的外祖父孤独信,因看父皇有奇异相貌,未来大贵,所以才把你母后嫁给父皇。今日一见此子,才知奇异之貌父皇远不及也!”
  长高少许的我站在一旁,闻后捂嘴轻笑。
  阿述之前涂抹药汁只比古铜色更黑一些,现越抹越黑,只差黑得发亮,连俊俏的五官都隐于这一片黑色之下。若他有一日洗白,我估计也不能轻易认出他来。
  阿述对父皇行尊礼后,听父皇所言荣辱不惊:“述得皇上谬赞,愧不敢当。述只是许医馆一名小小的药童,将来只想行走四方,救死扶伤,不敢言贵。皇上万岁,贵比天龙,如骄阳烈日般恩泽大地。述就是那地上的小草,受骄阳恩泽才可徐徐生长。”
  父皇闻后哈哈大笑,心情甚好。我注意到被父皇忽略的王奉孝脸有郁抑之色,一直努力当透明人的四皇姐暗中拉了拉王奉孝的衣袖。这让我之前放下的怀疑又重新生起。
  王谊似乎因父皇没有注意到王奉孝,脸上闪过一丝不喜,特意对父皇说:“奉孝渐长,身为仪同却苦无实务……”
  父皇止笑,微微敛容说:“驸马年纪尚轻,若他急于忙于事务,一来同僚较为年长,怕不易合群,二来阿五年幼无人陪伴。不若让他们多多相处培养感情,岂不更好。来日方长,你做父亲的不必急于一时。”
  王谊只好应道:“是臣爱子心切,妄言了。”他向王奉孝 使了个眼色。
  王奉孝向父皇行礼,说:“奉孝定不负皇上厚爱,定更为善待公主。”
  “好,好。”父皇开怀大笑,拍了拍王奉孝的肩膀,显示对他的亲近,才与心满意足的王谊渐行渐远。
  这日后,我以为王谊会阻止阿述前来王家,没想并未阻止,一切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也在这月辛酉日,父皇让二皇兄镇守并州,三皇兄镇守洛州,四皇兄镇守益州,任各州总管职务。
  二皇兄挥泪离京,对我说:“父亲做了父皇,做儿子的长大了,却要离开父皇的身边。我好生羡慕大皇兄能入住东宫陪伴在父皇母后的身旁,还有因年幼可留在京城的五皇弟。”
  我知道皇兄们离京是旧制,是为了保证大皇兄太子的地位不被威胁,保证京城的安定,以防朝中权臣形成太.子.党、二皇兄党、三皇兄党等拉帮结派,各党派争权夺势引起的朝堂混乱。我无法改变二皇兄离京的事实,看他心中难过,对父皇说了二皇兄对我说的话。
  父皇对皇兄们心存不舍,却无可奈何,在宫中长吁短叹了许久。
  这年二月,父皇下令撤回准备进攻南方陈朝的军队,集中兵力抗拒突厥。突厥对我朝的正式宣战,让父皇不得不暂时停止统一南北的计划。
  这月庚寅日,父皇说国势严峻,京中人手不够,和大臣们商议后,任命二皇兄为左武卫大将军,三皇兄为右武卫大将军,且保留他们的原有官职,特许他们回京。
  二皇兄回京后,知我为他在父皇面前说话,开心地抱着我说:“阿五,皇兄有你大幸!我定不会辜负父皇母后的厚望。”
  ……
  ……
  五月大雨,突厥悉发四十万骑兵,侵入长城边界,分路进攻我朝,京都震惊!
  这时的我临近金钗之年,渐渐已懂人情.事理。在这样严峻的国情形势下,就连我这个闺中女子也变得忧国忧民起来。
  我本爱博览群书,现更是喜看兵法书籍。绿丫见我如此疯狂,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我熟读兵法又能如何,国家有难根本无我用武之地。
  我闻后在夜里辗转难眠,醒后更是长吁短叹。原来我表面上贵为公主,实际上依旧是卑微的女子,只能安于室,学女红,弹古琴,博览群书只能用于消遣度日,国家有难却不能为国出力。
  为何女子只能生儿育女,为何女子不能为国出力?!
  阿述见我郁郁寡欢,在知我为何如此后,带我上街,指着忙碌的行人中的一人说:“你看那个卖画的男子,他虽有才气,能识字作画,却不能为官,这是为何?就连男子都不能做到因才为官,实现抱负,更别谈世间女子……”
  “……古汉时卫青本为家奴,若不是他的妹妹子夫得幸于武帝,他因此得以脱离奴籍,才有机会一展武略在边疆建功立业。若不然,他只会一直默默为奴直到老死。世间男子皆需良机,女子亦然。”
  他见我闻后蹙眉紧锁陷入沉思,又说:“阿五,你要相信你的父皇,他一定会打败突厥的,所以,你不要再抑郁,觉得世间不公了!”
  “这世间本就不公。我信父皇是一代明君,定会想出办法让有才之人一展抱负的。”我辞别阿述,带着绿丫走入人群里,看着周围的纷纷攘攘,想到阿述刚才的话,再想起古籍上所说:从古至今,朝堂为官者多为世家大族所出。朝堂需要人才管理国家,世家大族控制着人才,间而影响着朝堂风云,就连皇权都受制于世家大族,每每与世族联姻,那些寒门无大族支撑的有才男子,想要为官为国效力除非有大机缘否则难于登天,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朝堂能够颁布法令,男子可凭才为官而不管个人的氏族背影,是不是有一天女子也能够……
  我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理想过于远大,就连我贵为公主都不可,更何况世间的平凡女子。
  我知我的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我把这个梦想深深埋在心里,就连阿述都不曾告诉,只在梦里与周公倾诉……
  作者有话要说:  1.司制、司令都是隋朝宫中女官官名。杨阿五在《隋书》里面记载非常地喜爱读书。
  2.根据《隋书》里的原文记载:“戊午,秦王俊来朝”及“丁卯,晋王广来朝”。其中的“朝”是指朝觐的意思。也就说杨俊和杨广都去任地方总管了,不在京城。在《史记》和《后汉书》记载的“就国”是指当一个人受到君主的分封册封而获得领土领地后,这个人就必须前往该地进行管理统治,并久住(更正确的说是从此在该处定居)执行管理。
  隋朝应该没有就国了,不过让王爷前往州任命总管,实际上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就国,只不过汉时封王,隋朝是州总管。其目的是为了防止太子以外的皇子在京,给各大臣拉帮结派的机会,而分化成了太.子.党、二皇子党、三皇子党等势力,造成朝堂混乱各党派相互夺.权的现象。
  有历史学者说隋朝之所以灭国,其中有一个原因是隋文帝对他的儿子们太过溺爱,若不是溺爱,让杨广屡次入京,成功收拢臣子结成二皇子党,杨广岂能这般容易夺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且往下看文。
  这里写杨广离京又回京是推测,待考究。凡是写杨广一直呆在京城的都是严重错误不符合历史的。
  3.孤独信是历史上最牛叉的外公和外戚,出名的美男子。他有一个女儿做了北周明帝的皇后;有一个女儿就是文中的文献皇后,女婿是隋文帝,外孙是隋炀帝;还有一个女儿生了唐高祖李渊。可惜孤独信死得早,富贵都享受不到。古代说生女儿没用,看看他这三个女儿,引领三个朝代的牛叉人物啊!
  4.据史载,杨坚的相貌异于常人。现在的电视剧完全找不出能演杨坚的演员。问世上有几人相貌异于常人。记载中杨坚最显着的是额头突出,有五个隆起的部分从额头直插到头顶上。(我幻想一下,觉得五个隆起应该是龙形,不然孤独信不会一看杨坚就觉得他有大富贵)
  5.杨阿五的思想在女子地位卑微的古代是惊世骇俗的了,不要和现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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