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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厉戎部落在西北生息繁衍近百载,若无一个横空出世的李廷恩,厉戎有极大可能真的成就部族百年的野望,趁大庆虚弱,占据西北,之后学大庆治国之道,启发民智,最终进击中原大地,更换江山之主。
  可李廷恩来了西北,先将依附厉戎的诸多蛮族打的俯首称臣,李家军之名威震西北,令蛮人闻风丧胆,再实行安抚同化,最后联和蛮部,夺取厉戎花费数十年光阴才积攒下的一点家业,逼得厉戎退居祖地,然而就是如此,厉戎依旧亡了。
  此乃佢梁王毕生之耻!
  他杀兄夺位,正是不满厉戎在啊左蠡王手上毁掉大好形势,他要的,是开拓不世基业,成为如同中原人口中那样的厉戎开国太,祖,,谁知厉戎在他手中,却被李廷恩的部下攻破了王宫!
  佢梁王被关押在别庄的日子里,日日夜夜都都恨不能生啖李廷恩的血肉,是以哪怕他毕生最瞧不起大庆的人,但大庆来人,愿意助出逃重整厉戎的时候,他依旧答应了。之后要投效大庆,拜大庆的皇帝位叔父又如何,等他召回旧部,手握大军,迟早能叫大庆的皇帝跪在自己脚下。他不是那些中原人,用不着讲什么信诺。
  “大王……”俣俣夫人看着面前的伟岸男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她这一次,只怕是再难见到家人了。
  佢梁王抱着她上马,这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哪怕她和李廷恩有关系,也没甚大不了。当年自己的父王,还是杀了大母的生父才将人抢回来立为了王后。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何况,这个女人还救了自己。
  俣俣夫人被佢梁王搂在身前,率领潜入城中的五百佢梁王旧部朝西城门而去,她坐在马背上,不时扭头回望,眼中满是泪水。
  她的生母,生父,兄弟,甚至是嫡亲的骨肉,都被她抛下了。可她不悔,她这一生苦难颇多,唯有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在她最痛楚的时候把她救了出来!
  佢梁王见她双目通红,安慰道:“别担心,将来咱们回来,我定放过你爹娘。”
  “你要放过谁!”沙洲西城门楼上,有一银甲小将,手持红缨钢枪,目色森冷的朝佢梁王与俣俣夫人望来。
  “大弟!”俣俣夫人只喊了一声便泪如雨下。
  “住口!”昔年的乡间稚童胡小明,今日的天枢军副统领胡翼飞手握长木枪,向着俣俣夫人遥遥一指,恨声道:“你盗取令符,私放佢梁王,以致沙洲大乱,危及我西北十万军民安危,其心可诛,其行可杀。你已非我胡家之人,更不配为李氏亲眷。我乃天枢军副统领,奉大都督令镇守城门,诛杀佢梁王与你这叛贼。”
  一声震地雷鸣,却是胡翼飞将手中长木枪往地上种种一放,“你二人,受死罢!”
  “大弟……”俣俣夫人早有预料,可她没想到,以往应当在聊城镇守的大弟竟然会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西城门,她心中隐隐约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然而此时却无力再去多想。哪怕早知结局,真的面临嫡亲之人的厌恶和指责,她仍旧会觉得心如刀绞。
  胡翼飞没有再看她,扭头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来时,已是面容坚定,他沉沉下令,“列阵!”
  城门下方,原本紧紧关闭的街道两边店铺大门洞开,奔出一列列杀气腾腾的铁甲军士,各个身材粗壮,手持长木枪,成了一个口字,将佢梁王等人牢牢锁在其中,而窗户上,又有精锐兵士手持单发火铳,对准了佢梁王等人。
  见此情形佢梁王哪里还不明白,他望着这等瓮中捉鳖的情势,简直是目疵欲裂,“你们早有准备!”心念电转间,他抓住了俣俣夫人的胳膊,“只有你知道我从这里突围!”
  俣俣夫人不仅胳膊上传来剧痛,更让她难以承受,是心碎之苦,对面是胞弟厌弃和怨恨,眼前是心爱之人的怀疑和质问,她心力交瘁,一个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
  胡翼飞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不屑道:“区区蛮夷,不过学去些皮毛便以为自己用兵如神不成。李氏族中,固然有见财眼开之人,亦有真正的好汉。何况你以为大都督治下的谍卫是浪得虚名,你等谋划,一早便在大都督掌中,大都督,不过是不愿多造杀孽,想要厉戎真心臣服罢了。”说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表哥说过,他要谋的,是天下,不止是大庆,他想的,是天下拜服,不是臣服。他明知佢梁王不肯归心,依旧留下他性命,却有你当初求情之故,更多的是,却是真不想杀他。杀了佢梁王,就得杀了更多的厉戎人。可你,为一己之私,为救佢梁王离开别庄,不惜和大庆来人联和,还出面私下串联李氏族人,你不仅害了那些族人,更逼得表哥对这些人动了杀心。你不是救他,你是害他!”
  俣俣夫人心中震惊,几欲晕倒,她原以为佢梁王固执,不肯归降,她的情面管不了多久,佢梁王迟早会被处死,所以才丢弃一切,谁知竟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然而,胡翼飞不肯再与她多说,甚至不肯再看她了。
  “杀!”
  一个杀字,凝成了俣俣夫人心中最后的声音。
  “大都督。”从平推开门,看到闭目盘膝在蒲团上打坐的李廷恩,神色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味道。
  李廷恩睁开眼睛,目光如死水一般寂静,他挥了挥袖口,将面前上等的清神香扇灭,“说。”
  “西北已定,四少爷令谍卫司加急奏报,说已拿了大老爷压在牢中。”
  “族中折了多少。”
  从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低声道:“共有七十二人,附庸者四百九十八人,还有三十五人重伤,四少爷都令人看管起来了。”
  “先关着罢。”李廷恩站起身,揉了揉眉心,“涂天刀如何?”
  “涂将军已到东陵。”
  “事成之后,令谍卫司将消息送出去,传告天下。”他话音微顿,终究还是道:“传令下去,若涂天刀不死,前事不咎,卷宗烧毁。”
  从平躬身应了是,退了出去。
  三日后,五百精兵潜入大燕皇陵,挖开大燕开国太,祖陵墓,盗出太,祖昔年随身宝剑的消息,震动了天下。尽管大燕山河破碎,形势岌岌可危,然而京都坐镇的天子重臣依旧连下二十五道诏令,责问仍旧留守在东陵的将领魏大鹏,并且要将魏大鹏拿回京城问罪。
  杜玉华失望的跨出宫门,举目四顾,京都仍旧歌舞升平,看不到一丝战火气息,然而她却觉得这宏大的京都,已然摇摇欲坠,似是水中花镜中月,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她想了想,来到沐恩伯府。
  随着太皇太妃去世,沐恩伯府失去一棵参天大树,万重文又与李廷恩有同门之谊,沐恩伯府在京中早就失去原先的威势。至今仍能存在,不过是因沐恩伯府数代都善经营,舍得手中的钱物,又在这个紧要关头源源不断为京中各个重臣送上重礼,故而那一道抄家旨意迟迟没有落下。虽是如此,沐恩伯府门口依旧有禁卫军重重把守,许进不许出。
  看门的侍卫认得来人是如今手握重权的*郡主,当下不敢阻拦,很识趣的让开了道路。
  杜玉华在水榭边上找到了万重文,万重文一身缫丝青衫,在几个花团锦绣的婢女簇拥下,坐在岸边钓鱼。见到杜玉华进来,他没有半点吃惊的模样,只是竟黄金做的鱼竿随手放在边上,令人倒茶,又上了几盘精致的茶点。
  杜玉华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万重文笑着问她,“郡主想知道甚么?”
  杜玉华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动皇陵?”
  “是。”万重文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杜玉华脸上那点怒色,“师弟送信进来,让我帮他两个小忙,在京中动动手脚,天子脚下,贵人驻地,那点兵马,怕是不足的很。”
  “大燕护陵十军,自太,祖驾崩之后,便奉圣谕世世代代镇守皇陵,非天下大乱不得动用。当初姑祖母一道诏令调回十军,天下人都以为东陵已空,为何他仍旧处心积虑要去动东陵?”
  万重文哈的笑了一声,对着杜玉华摇了摇手指,脸上颇有些你知我知的戏谑,“郡主何处此言,太,祖当年本出身乡野,一日听得市井流言,道乌蒙山中有妖蛇作乱,太,祖决心为民除害,置身死于度外,闯入乌蒙山中,危难之时,忽见天降宝剑,直插乌蒙山顶,太,祖拔剑斩神,得沐神光,自此被上苍选为天子,推翻□□,开创大燕基业。太,祖死后,坤元剑与太,祖一道葬入东陵,人人皆知,坤元剑乃是镇守大燕国运的重器,和太,祖一道埋葬,就是为了镇压大燕龙脉,也就是昔年太,祖斩蛇之地的乌蒙山,现下的东陵。既如此,廷恩派人盗走坤云,炸断乌蒙山脉岂非显而易见之事,郡主何以如此困惑?”
  见着万重文眼中那近似为真的困惑,杜玉华心头一股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堂堂沐恩伯府世子,竟会相信这样的传言?”杜玉华强忍住杀意道:“不要再与我说这些唬弄人的鬼话,告诉我,他动东陵,到底是为了甚么!”
  见她动了真火,万重文脸上笑意顿收,“郡主果真不明白?”
  杜玉华面色陡然一白,她哆嗦着唇没有说话。
  万重文却冷笑一声,“你能费尽心机截杀廷恩的族人,让人潜入西北制造动乱,他为何不能掘了你大燕的皇陵?”他倏尔神色变幻,意味深长道:“或者郡主恼怒的并非是皇陵被掘,祖宗受辱?”
  咚!
  似有巨锤在心头狠狠敲了一敲,杜玉华面色骤白看着万重文,身子蹭蹭往后退了几步。
  万重文见她张惶的这幅模样,脸上更冷了三分,“郡主是怕被人找到如今你们这些所谓的皇室宗亲其实并非太,祖血脉的证据?”
  “胡言乱语!”杜玉华声音尖锐,脖上青筋崩裂,拔剑指向万重文的咽喉,“你竟敢质疑皇室血脉!”
  面对再向前一寸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三尺剑锋,万重文没有半点惧怕,恰恰相反,从杜玉华的动作和神色中他肯定了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心头也不禁一惊,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接着道:“高宗时的昭和血案,高宗以苗女以苗巫之术毒害生母与发妻嫡子为名,将后宫苗女尽皆驱除出宫并四处追杀苗人,连与苗人交好的勋贵世族都不肯放过,直杀的血流成河。世人都称高宗是因至亲惨死才如此心狠手辣,恐怕谁也没想到,这所有的人命,都断送在高宗并非太,祖血脉这一件秘事之上。”
  话到此时,杜玉华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她浑身发软,手上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万重文并不肯就此放过她,杜玉华往后退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话音里充满讥讽,“太,祖早年起兵争夺天下,郭家看出太,祖乃是一条潜龙,将三万兵马当做嫁妆,把郭皇后嫁给太,祖做正室。太,祖领兵征战在外,郭皇后五年不曾有身孕,郭家与郭皇后都心急如焚,眼看太,祖即将鼎立新朝,身边又多了一位陪太,祖出身如死立下大功的苗女,郭皇后不得不使出下策,与太,祖胞弟,留守源城,也就是后人口中的开山王私通且有了身孕。郭皇后诞下长子,太,祖开国后,虽明知郭家欲壑难填,郭皇后为人刻薄寡恩,但念及嫡长子,又有开山王联合宗室一力支撑,依旧立了其为后,又立了后来的太宗为太子,而心爱的苗女与庶子则只能屈居贵妃与郡王之位。”
  他话音一顿,冷笑道:“郭皇后谋划成真,事情至此本该结束了。哪知郭皇后不堪冷落,再有太,祖对开山王看重,任凭开山王自由出入宫禁,郭皇后便于开山王又旧情难断起来,正所谓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他们二人□□不慎被太,祖发现,为保富贵,当然要杀人灭口,可怜太,祖一代明君,竟死于发妻与胞弟之手。”
  万重文扫了一眼目光低垂,一言不发的杜玉华,啧啧叹息,“郭皇后身为皇后,一手把持皇宫,开山王又掌握兵权,二人害死太,祖,不见惊惧,三日后安排妥当才将太,祖尸首送到苗贵妃宫中,以此逼死苗贵妃,将苗贵妃所出的恂郡王逐往封地,又把太宗扶上了皇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郭皇后精明一世,偏偏养出了性情优柔的太宗,而太宗一心恋慕的桃妃,却又是已故苗贵妃的亲侄女,桃妃入宫,本就是为了替视若亲母的姑母报仇雪恨。想必郭皇后九泉之下,最恨的便是没有在临死之前杀尽苗女。”
  他这样一感慨,忽又自言自语反驳自己的话,“也不是,郭皇后自然是想杀尽苗女,奈何她与开山王害死太,祖之事被苗贵妃察觉了端倪,苗贵妃在后宫受宠多时,手中也有几个忠心的人手,想必是苗贵妃在死前留下了退路,否则恂郡王又如何能平安到了封地上?”
  杜玉华这时似乎已从惶惶中走出,她听出万重文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抬头苦笑一声,继而面色平静道:“你不必如此遮遮掩掩,话已至此,你不妨直言说苗贵妃手中有郭皇后与开山王私通的证据,还有太,祖留下的遗诏!”
  万重文这一回是真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杜玉华居然对此事承认的如此坦然。
  杜玉华却已经想通了,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了,而她既畏惧又思念的那个人又派人挖了皇陵,那此事她再隐瞒又有何意义?
  她坐到了先前石凳上。
  “太,祖之时,后宫郭皇后与苗贵妃平分天下,郭皇后有皇后之位,膝下还有太子。苗贵妃却有太,祖的宠爱,还有太,祖最偏爱的恂郡王以及苗人在背后的支撑。郭皇后待宫人严苛,苗贵妃却事事周到,还让苗巫为宫人治病看伤,如此一来,后宫中许多奴仆都受过苗贵妃的恩惠,郭皇后的翊坤宫也不例外,有一名近身侍奉郭皇后的宫女察觉郭皇后与开山王的□□,又得知郭皇后准备对苗贵妃下手,便将此事密告苗贵妃,还盗走了一件证物送到苗贵妃手上。早年郭皇后生下太宗,开山王为避嫌疑,不敢对太宗多加疼爱,又想时时陪伴亲子,故而郭皇后就将开山王的一件王袍剪碎,与宫中锦缎参杂缝合做成一件小儿贴身肚兜,穿在年幼的太宗身上。待太宗渐渐长大,这件肚兜郭皇后又舍不得丢弃,就瞧瞧收了起来,没想到却被那名宫婢偷走送到了苗贵妃手上。”
  亲王冠服何时缝制,用何处何样绸缎缝制,经有何人之手,用过甚么样的技艺和绣法,又是如何损毁,一一都会记录在文书上存档起来。平时若无人追究,自然不会有人敢去看当时身上太子的太宗身上一件贴身肚兜是不是与损毁的亲王袍服有关,可一旦事情揭开,这便是铁证。因为太子的衣物,同样是有记录的!
  万重文出身贵胄,当然这中间的猫腻,他原本只知道郭皇后与开山王通奸有证物,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件铁证,顿时蹙了蹙眉。
  杜玉华就像是没看到一样,“苗贵妃收了证物,却没有贸然将此事告诉太,祖,而是收买太,祖身边信任的内侍,隐晦向太,祖透露了一二。也正是因此,太,祖在得知消息前往亲自探查时才会事前留了遗诏给苗贵妃。”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
  太,祖一代明君,战无不胜,心胸开阔,偏偏太过看重情义,又遇上苗贵妃心有顾忌,不肯做那坏人,更不敢将证物一下拿出掀了底牌,才叫太,祖心有疑惑,不肯相信竟被发妻与胞弟联手背叛,虽说事前以防万一的留了遗诏,仍旧只带了三两人便去捉奸。想必太,祖也不曾想到开山王竟与郭皇后真有□□,更不曾想到二人胆大包天竟干脆杀了他。而苗贵妃虽手握证物和遗诏,面对郭皇后与兵权在手的开山王,又能如何,只能艰辛的保住族人与恂郡王一条命罢了。而后来发生的种种悲剧,也正是因苗贵妃手中握着的东西。
  “郭皇后与开山王找了这两样东西十五年一无所获,好在后来苗人安分,恂郡王又在封地郁郁而终,慢慢放了心,只是郭皇后临死之前,依旧将事情交托给了郭家。”杜玉华无奈的笑起来,“谁知太宗后来竟一心宠爱上了出身苗人的桃妃,孝惠皇后出身郭氏,眼看太宗宠爱桃妃宠爱到了连孝惠皇后所出的子嗣都要交给桃妃的地步,郭家人心急如焚,又投鼠忌器,一直隐忍。直到孝惠皇后挣扎着生下高宗,高宗又平安长大,郭家人再忍不住了,便将这一桩秘事秘密禀告了太宗,本意是要太宗亲手将桃妃置于死地,谁知太宗太过宠爱桃妃,得知此事后竟仍旧不肯赐死桃妃,反而警告郭家与孝惠皇后,令他们不得擅自行事。只是桃妃心心念念要为苗贵妃伸冤,依旧在宫中暗自查找当年之事,还为了报仇暗中下手害死了孝惠皇后所出的安王与高宗的发妻,后来的文嘉皇后乃至高宗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嫡子,也就是后来高宗登基后追封的懿明太子。太宗万般无奈,只得鸠杀了桃妃,自己也一病不起,拖了三年沉疴难返,这才立了孝惠皇后正位中宫,又令高宗继位,后趁着孝惠皇后侍疾时悄悄以苗人秘药赐死了她,只令太医对外宣告孝惠皇后因劳累而暴病去世,想就此掩盖下这一桩隐秘。”
  “可高宗时因康妃所出的五皇子病重,此事又再度掀起波澜。”
  听了万重文的话,杜玉华笑了起来,“不错,时也命也,郭皇后,太宗都费尽心思想永远隐藏这个秘密,奈何总有人一再提起。五皇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便将太宗时被贬谪的太医令郑济民推举给高宗。郑济民的确医术超全,当初就察觉安王等人死因有异,奈何禀告太宗后却被太宗一力压下,还因此告老还乡开起了药铺。郑济民是耿介之人,因此事一直郁郁,便偷偷将懿明太子等人的脉案记录下来,并将此事告知后人。五十年过去,郑家药铺越做越大,此事一直压在郑家后人心上。直到昭和七年,高宗因五皇子之事召郑济民后人郑南生入京,郑南生察觉五皇子之病与苗人蛊毒有关后,便将往事和盘托出,高宗暴怒之下追查到底,大肆抓捕苗人,却从中得知身世之密,高宗与太宗性情大为不同,得知苗人一直没有找到太,祖的遗诏,那肚兜也不知流落何方,干脆大开杀戒,上万人头落地,苗人也由此被朝廷大肆追捕,至今仍不敢现于人前。”
  “不敢现于人前?”万重文原本神色凝重听着杜玉华的话,这会儿却大笑起来,“郡主啊郡主,你以为我是从何得知这段秘辛?”
  杜玉华一怔,继而不在意的道:“李廷恩之能,我早已见识,我虽不知道他如何得知,但以他的本事,查探到此事我并不意外,他告诉你,也是人之常情。”
  万重文却摇了摇头,脸上竟隐隐有些悲悯,“郡主,您可想见一个人?”
  杜玉华望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见着对方这幅模样,万重文心中叹息,拍了拍手,廊道边一间小屋的木门打开,一名身披铠甲的挺拔将士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来到杜玉华面前站定。
  “玉华。”
  “大哥……”杜玉华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心头那点诡异的失望还来不及消散,瞬间又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就泪湿双颊。
  杜玉楼心如刀割,想要伸手给杜玉华擦擦泪水,不知想到甚么,手僵硬的停在半空,最后终究缩了回来,按在腰侧。
  “是你向李廷恩告的密?”
  对上杜玉华的齿牙切切,杜玉楼没有回避,坦然道:“不错。”
  “你从何处知道此事?”这是杜玉华最诧异的地方,就连她,也是从外祖母留下的书信中才察觉端倪。
  杜玉楼迟疑片刻才道:“自我出生后,父亲就派人查探此事。”
  闻言,杜玉华双目噌的睁圆,一字一顿道:“是他!”
  不等杜玉楼再度回答,她哈的笑了一声,“当然是他!算无遗策的如归公子,名满天下的世家第一公子!他苦心谋划了二十几年,为宋玉梳报了仇,为杜紫鸢谋划了好去处,为诚侯府栽培出了你这位好传人,临到死前,还为这天下选了一位英主!”她泪水滚滚而落,“他做了这么多还不够,临死前还要烧了皇宫,为李廷恩铺平最后一条路。”话到此处,她忽的抬头瞪视着杜玉楼,“当年早已告老的归元先生肯随李廷恩回京主持大局,只怕也是他的手笔,他可是归元先生的至交好友!”
  杜玉华只觉思绪如潮,语速变得飞快,像是一瞬间灵光乍现,把所有的种种都连接起来,让她脑海中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然而她又宁肯从来不曾这样清醒过,“是他,全都是他。他早就想覆了这个外祖母曾主政过的天下!他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为宋家平凡,他是要大燕天下给宋玉梳陪葬!”她目光已化作一把利剑,死死的钉在杜玉楼身上,“他既然早生反心,当年让杜紫鸢出面平凡为的就是遮人耳目。不,不,不全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摇头反驳,“他知道我恨宋玉梳,我厌恶杜紫鸢,他甚么都知道。从小到大,杜紫鸢有的东西,我一定要有,杜紫鸢看中的,我都会去抢过来。所以他选中了李廷恩,他要杜紫鸢出面敲登闻鼓,再设法让李廷恩主审此案,他知道,我一定会为母亲讨一个公道……”由此她与李廷恩交集渐深,情愫渐深,终至不能自拔。
  哈……
  杜玉华想要仰天长笑,可她仰首望天,却只觉天上都是一个个泛着冷冷厌弃的眼睛,全是那人的眼睛,就这么常年如一日的看着她,连不屑都懒得掩饰。她茫然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只摸到一片冰凉。
  “玉华……”杜玉楼再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胞妹的瘦削的肩头,却被飞速的躲开了。
  杜玉华别过头,声色冷凝,“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会选定李廷恩只怕花费不少心思,可他下定决心算计我,只怕是从李廷恩在闹市对不假辞色开始。现下向来,姚凤晟也是他的人罢。他用一个姚凤晟,试探了此事成真的可能。再用杜紫鸢告御状为媒,还将姑祖母拉了出来,他看准了姑祖母早年就与外祖母不睦,又不会置皇家声誉而不顾,而外祖母疼爱我,姑祖母栽培我,就会遏制住皇室与王家的内斗,为大燕局势缓和争取一二机会。就是后来姑祖母让我掌握红妆军,同样也在他意料之中。仔细想想,当年李廷恩情势危急前往西北,我为何能那样轻而易举得知消息及时赶到将他护送到西北区,怕是同样与他脱不了干系。”
  “玉华,别说了……”看着杜玉华的模样,杜玉楼心如刀割,声音已经颤抖。
  杜玉华置若罔闻,继续道:“他让姑祖母栽培我,又让我爱上李廷恩,救了李廷恩,不是要让我成为李廷恩的对手。他是自傲选中之人的本事,又想给李廷恩留下时间。他知道李廷恩重情,姑祖母也会看中这一点,只要姑祖母一想到我与李廷恩之间的纠葛,就不会贸然采用鱼死网破之策,会用制衡的法子,如此李廷恩就能在西北安稳发展势力。待到李廷恩一朝羽翼丰满,天下便再无人可治。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我没法辜负外祖母,辜负不了姑祖母,为了大燕,我会不择手段抓捕追杀李廷恩的族人,与李廷恩再无转圜,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李廷恩心怀天下,终有一日会与我兵戎相见,甚至会杀了我,给族人一个交待,给天下一个交待!”
  “玉华,玉华……”杜玉楼伸手将杜玉华抱在怀里,杜玉华却已软成一滩泥,倒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许久都不曾说话。
  良久,她推开杜玉楼,站起身来,“事已至此,一切看天意罢。”她看着杜玉楼,“兄妹一场,你要为诚侯府谋一个出路,我身上有杜家的血脉,我此时不杀你,今后各为其主!”
  杜玉楼张口欲言,最后却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杜玉华离开了。
  从头到尾目睹此等场景,万重文走到杜玉楼身边又是一叹,“大事将定,你已付出至此,在京都蛰伏许久,今日冒险与郡主一见,已是行险,不可再贸然行事了。”他当然也明白杜玉楼的心痛,委婉道:“四方都已打点妥当,还请您以大局为重,师弟毕竟是重情之人,若您再有不世功勋在手,未必不能保全郡主的性命。”
  就算保全了,玉华又肯不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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