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喝这个。”他很快回复,并发了一张图片,图中背景很暗,中间一杯青蓝色的酒,里头似乎还有几个冰块。
  苦艾。
  姜百万认了出来,心绪出现了一丝波动,“你在‘空瓶’?”
  这几年她很少获得跟庄寄啸单独约会的机会,即使有,多半有朋友在场。有次庄寄啸一个朋友的酒吧“空瓶”开张,他就邀请她一起去坐坐。那晚一张小桌子边坐了四个人,玩抽积木游戏的时候,酒吧老板阿杰说输了喝啤酒没意思,就上了四杯苦艾酒,只加了一点点冰水。抽积木游戏规则就是谁把积木弄倒了,谁喝一大口苦艾。
  “苦艾,苦爱。哈哈哈。”阿杰苦笑道,摇了摇头。听庄寄啸说,阿杰那时刚失恋。
  苦艾的颜色青蓝青蓝的,看起来很漂亮,姜百万试着喝了一口,差点没给呛死——又苦又辣,感觉和风油精一个味道!
  姜百万永远记得那个午夜,她坐在心仪的庄寄啸身边,带着兴奋、欣喜、羞涩和紧张,颤抖地抽出每一块积木,颤抖地因为积木倒了抿一口超级难喝的苦艾。在场四个人,除了阿杰,都是第一次喝这种酒,直嚷着难喝。几轮游戏下来,姜百万杯子里只剩半杯,庄寄啸那杯仅仅喝了一口。
  苦艾原酒大概70°,加冰水后度数仍很高,大概40°,姜百万微醺,头有点儿晕。阿杰养的猫蹦上桌子撒野,为了逮住它,大家乱成一团,她不知哪来的贼胆,趁乱摸了庄寄啸的耳朵一下,那是她最最大胆的一次“骚扰”。
  跟颜淼淼说的时候,她差点没笑死,说姜百万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居然只摸了人家的耳朵。
  那天他们在“空瓶”玩到半夜两点才各自回家,临走前苦艾都没喝完,阿杰就逼着庄寄啸帮姜百万喝光。他一咬牙,把剩下的半杯喝了,简直痛不欲生。之后庄寄啸每次说起苦艾,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同时,每次想起苦艾,他也会想起“同甘共苦”过的姜百万。
  姜百万之后虽也因为想念庄寄啸,在别的地方点过苦艾,可别处的苦艾加了大量的冰,甚至是蜂蜜,原酒很少,再喝不出那晚的辛辣感。她有次头脑发热,在网上买了一瓶放在冰箱,却一直没有喝。
  苦艾,苦爱——姜百万对庄寄啸,正应了阿杰那晚的叹息。只是不知道,最近结交了女朋友的他,怎么就又喝起了苦艾,又想起了她。
  “你少喝点,赶紧回家去。”眼看酒会也进入了尾声,姜百万给他发了个消息,跟同事一起到楼下站好。
  有些人,你即使知道他绝对不会和你携手走下半生,还是忍不住对他关怀备至。姜百万想,自己现在能做的仅仅如此了,再多说多做就是雷池,她恪守着“局外人”的准则,绝不插足逾越。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前厅门口,从电梯里出来的裴景筱把貂绒大衣披上,对姜百万几个微笑着点点头,坐进了宾利后座。小星看直了眼,说:“那辆车得400多万呢……哈哈,你们知道宾利车标的含义吗——一个圈,里头一个b,这就是所谓的带你装b带你飞!哈哈哈哈!!”
  一点都不好笑,有本事你自己买一辆来装啊。
  “是她老爸的,有时下班也会来接她,我看见过。”淑圆挤了挤眼睛,“豪门千金,咱就别瞎比了。放眼公司,也真的只有宁总跟她门当户对。”
  “宁总不一定会喜欢她。”江春说,“要我说,钟助理胜算还大些。这几次岐黄仲景丸原料采购,宁总如果没时间亲自督办,都是吩咐她去做的。岐黄仲景丸是御通的半壁江山,向来只有宁氏自己人才能接触核心机密,外人沾都不能沾一下的。钟助理如果跟宁总成了,也算是宁氏一员,所以被她知道也没关系——你们说,宁总是不是这么想的?”
  姜百万竖起了耳朵,暗自思忖,不知道配方究竟是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藏在保险柜或者电脑的机密文件夹里,还是仅存在御通亲眷的记忆中。
  淑圆明显不同意江春的话,“岐黄仲景丸是御通独家生产的,不知道多少对手觊觎它的配方,宁总怎么可能随便托付给钟助理?我猜呀,他让她去采购的大多就是印在药盒上的什么牛黄、蛇胆、三七之类,真正的‘核心’原料和产地,他才不会泄露呢。”
  这话让姜百万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疑惑,随即问:“既然岐黄仲景丸的配方来自民间传说和古籍,万一有人从古籍中找到配方,卖给其他企业怎么办?”
  淑圆解释道:“现在大家公认御通是配方的持有者,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号称自己有配方了,可咱们御通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因为其实谁都不晓得配方到底是什么,所以只能御通说了算。”
  这可能就是颜叔叔即便有药方,也难得到认可的真实原因。他只有把药方卖给御通,才能证明自己药方的正确性。失踪的药方,真的在宁氏手里吗?姜百万犯了难,进了御通才知道,拿到药方是多么不容易,宁珩连研发部都不让她进入,更别说把药方告诉她。这说明,宁珩对她还是有戒心的,这是他的底线,肯定不会让非家族人士轻易触碰。
  她到底要怎么拿到药方,去证明颜淼淼的车祸和宁一俭乃至御通制药无关?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钟嘉卉从她们身后绕过来,随口一问。
  “没什么……”小星赶紧赔笑。
  “收工了。”钟嘉卉无心计较,指了一下不远处,“公司派车送你们回家,大家辛苦了。”
  这时,姜百万望着自己屏幕上的一行字,有点错愕。
  霸道厂长:地下停车场出口等我。
  这种一会儿搂着别人喝酒跳舞一会儿又要载你回家的男人,理他干嘛。姜百万心念已定,假装没看见,跟着她们几个上了公司派来的小巴。
  话说宁珩在停车场外等了一会儿,远远见她明明看了手机一眼,却跟着同事上了小巴,眉心不禁蹙了蹙,对司机说:“跟着那辆车。”
  司机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办。
  车子启动的时候,好像报复了宁珩似的,姜百万心头一阵暗爽。半路,她收到了庄寄啸的回复。
  “我单身了,不来陪我喝一杯吗?”
  姜百万觉得好笑,他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没有一个是她。颜淼淼曾经告诉她,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点意思,就算只是玩玩,也会让她当一次他女朋友。可能在庄寄啸看来,他们俩是最最单纯的友谊,备胎,即便换上了,也不能代替普通轮胎长途行驶,这是常识。
  不知为何,她已经摆脱了呼之则来的跪舔行径,“我们公司酒会,走不开。恭喜单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好,你忙吧,有空请你喝咖啡。”
  姜百万释然一笑,没有再回。他这种话不知道说过几遍了,她却从没喝过他请的半杯咖啡。
  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他不是她的那杯咖啡。
  “旁边这辆车好像是宁总的。一直跟着我们。”江春眼尖,终于发现了,“他家不是在反方向吗?”
  小星笑得奸诈,“小裴的宾利就在前面,你们懂的。”
  几个人都嘻嘻哈哈地奸笑起来,只有姜百万暗地里撇了一下嘴。
  姜百万下车的时候发现宁珩的车不见了,就在她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追上了宾利的时候,在自家楼下看见他的帕梅拉霸道地横在那里。车窗降下来,宁珩在后座。她有点做贼心虚,同时又好像被人拿弹弓打了一下心口似的。“宁总……”
  “到家了?”
  “嗯。”
  “我饿了。”
  简单粗暴。
  姜百万跟他对视了很久,败下阵来,“你等我一会儿。”说罢,垂头丧气转身上楼。敢情她就是个老妈子,专门为他做夜宵的那种。她找出一包泡面正要拆,想到他今天给自己留的一盘吃的是那样丰盛,便又不好意思了。姜妈妈最近腌了点泡菜,她拿了几片出来,切碎了,做了个泡菜炒饭。
  送下去之前,姜百万倒了两小杯苦艾,自己这杯加了好多蜂蜜水,他那杯是原酒。把饭盒交给他后,她又把杯子塞进他人家手里,“宁总,为今天的接待和酒会圆满成功,干!!”
  宁珩何等谨慎,轻轻一嗅,“苦艾?”
  姜百万已经一仰而尽,见他似要推脱,忽然有点不爽,“怎么,你愿意跟别人喝,不愿意跟我喝?是不是嫌我没穿晚礼服、没拿小皮包,没资格跟你干杯?”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宁珩抬眼,唇角上扬的弧度那样意味深长。
  姜百万低头装鸵鸟。
  他抬了抬手,与她手里的空杯轻轻一碰,“很荣幸。”说着,一口喝尽。辛辣入喉,苦艾原酒烧灼着往下.流去,他闭了闭眼,半天没有说话。
  司机光是闻见那味儿就犯晕,但为什么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宁总要南辕北辙到这里来被人胁迫着喝酒,他不敢乱猜,只觉得酒会上人们都说宁小公子和裴千金是一对儿,此言差矣。
  “姜百万……”宁珩终于开口,嗓音微微沙哑,不知是周旋一晚累的,还是被那一口酒呛的,“我以为加了醋之后会酸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辣。”
  可惜心慌意乱的姜百万没有听出他这话的意思。
  司机在姜百万夺回杯子转身上楼后很久都不敢发动车子,因为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宁珩一直望着楼道口的方向。
  半晌,宁珩收回视线,低声说,“回去吧。”
  司机舒了一口气,直到把宁珩送回家,都没见他去动一下那个饭盒,心里不禁感叹——宁总说饿了只是个借口,这么酸爽的夜宵一路捧着回来,却一口都舍不得吃。
  而宁珩想的是——别说勺子了,连一次性筷子都不留一双,是要我用手抓吗?
  ☆、沙琪玛
  难得今日天气放晴,一眼望去万里无云,蓝天倒映在潺潺流淌的江面,跨江大桥仿佛横越于一块蓝丝绸上,捞沙船在桥底穿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过了这座桥,转个弯就是绕城高速,高速路两旁的油菜花田一片鲜黄。
  “为什么周末只有两天?眼睛一闭一睁就‘呼’一下过去了!”一乐几乎是半躺着靠在宁一俭身上,前面的司机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笑。宁一俭则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两旁的油菜花田,一个劲儿犯困。车祸后,宁殊贵就不再让他开车,甚至连新买的车都不是以前的品牌和型号。他这样性格的人,不得不坐着一辆老气横秋的柏秋纳弗洛版辉腾来往于各处,虽不比以前的车差,但还是被他一帮朋友笑死。
  两人一起走进裕豪酒店国际厅时看见奶奶贾莱思,宁驰遗孀、宁一俭的母亲王希宛,一乐的母亲史梦、小叔宁珩都已经到了。听说宁殊贵和宁尉刚打完高尔夫,现在也快到了。
  座位很分明,一俭、一乐马上坐到了宁珩那一边,三个女人则聚在沙发另一头讨论着春季新款的大衣和前些天的珠宝展。
  “我回公司上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执掌大权’的时候对某个女下属特别不一般,我正好奇是谁呢,一打听,果不其然是小姜。”宁一俭一脸了然,手肘搭在宁珩肩头,“听说你把她弄御通去了?呵,抓得真紧啊,放达通怕我吃了她?”
  “我怕她吃了你。”宁珩掸灰似的推开他的手。
  “唉,不至于,我是轻易不再敢谈恋爱了。”宁一俭耸耸肩,“第一,得合我口味,第二,得照顾我爸和爷爷的面子。怎么样,和裴景筱相处得如何,什么时候宁裴联姻?”
  “永远不可能。”提起她,宁珩语气冰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我,以前苦追不得的女人现在心甘情愿想嫁给我,何不欣然接受?放开来玩一阵之后再决定是继续让她当宁太太呢,还是冷酷抛弃,让她也尝尝被人冷漠对待的滋味。”宁一俭笑得纨绔又没心没肺,“说实话,上回你喝多了告诉我裴景筱跟你在挪威的一段‘渊源’的时候,我挺理解她。要知道,当时你在她眼里就是个穷吊丝,你若是裴家千金,也不可能接受穷鬼的追求示爱。呵呵,她即使喜欢你,也不得不考虑把穷小子带回裴家会不会被一起赶出去。就好比……你若想让小姜成为宁太太,也得考虑她的家庭条件是否能过爷爷的法眼。不过,裴景筱当初连挣扎都没挣扎,直接拒绝你,说明根本对你没意思。”
  “不会吧小叔,还有你追不到的人啊?”一乐在一旁听得瞪大眼,“我们班女同学都喜欢死你了,每次你到学校接我,她们借口跟我一起下楼,就是为了偷看你一眼。她们还说,看到你,下次考试就考得特别好。小叔,要不……我们期中考前你到我们班门口站着?”
  宁一俭撇嘴不屑道:“你们女同学口味这么重,喜欢这种大她们十几岁的老男人啊?”
  “小叔才不是老男人呢,是……”一乐斟酌了一下用词,灵光一现,拍手说:“是——男神!”
  宁珩这次才露出点轻松的微笑,宠溺地捏了捏一乐的脸。
  “都到了?哈哈。”宁殊贵和宁尉从门口进来,一边活动活动胳膊,一边说,“今天天气好,我们打得很尽兴。毫无悬念,我又输了。唉!不得不服老啊!”
  “爷爷才不老呢。”一乐看向她老爸,“您是让着我爸。”
  贾莱思亲昵地搂住她,“我们一乐真会说话,待会儿看住你爸爸,不要让他跟你爷爷一个劲儿喝酒。上次咱们家庭小聚,他们几个男的不知节制,喝得七倒八歪,胡言乱语。宁尉也就算了,你小叔还有你哥将来还要讨老婆生孩子的,喝坏了就不得了。”
  “奶奶你真是冤枉你亲孙子了,上回他们喝茅台,可没我的份!”宁一俭大叹,谁叫他身体刚恢复,啥好玩好喝的都不让他沾,还被逼着跟爷爷奶奶住一起,晚上十点必须躺床上。
  宁尉不禁笑了,“你以后最好烟酒不沾,少惹事!御通可就指着你了,多跟你小叔学点好的,过几年把你那个什么典当公司关了,到我那边熟悉熟悉。或者……宁珩那边不是要设立一个中药饮片公司?去练练手也可以。”
  听了这话,宁一俭脸色一变,讪讪道:“我公司挺好的,以后不比御通差。”
  “算了吧你!”他妈妈王希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
  宁珩在达通时看过公司的帐,前一两年并不太好,后期倒可以看出一俭的用心。集团是一块大肥肉,宁驰去世后,宁殊贵退休时宁尉和他谁能坐上主位一事在内部议论纷纷,宁尉的优势是已执掌御通钢铁多年,他的优势仅仅是年轻。在宁珩看来,宁尉接替父亲一事是板上钉钉,将来宁一俭是接替御通钢铁还是制药,却是个大问题。
  这顿家庭小聚跟以前一样其乐融融,但宁一俭似乎因为宁尉让他关掉公司的事显得有点闷闷不乐,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想接手御通。
  聚会结束,宁珩坐宁一俭的车回去。车上,他直截了当地问:“颜淼淼的父亲颜霖号称有岐黄仲景丸的最全配方,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你一直在调查她?”宁一俭很吃惊,沉默了一阵子,才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诉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颜霖和我爸曾经做过一次不成功的交易。我本来蛮喜欢她,可打听出这个事之后,立刻对她敬而远之。我清楚岐黄仲景丸对咱们意味着什么,我看上她是个巧合,绝不会让这个巧合变成‘无间道’。”
  宁珩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既然有意回避,为什么她会坐在你的副驾驶?事后,你号称她是你女朋友。”
  “她跟颜霖其实关系并不好,你知道吗?她不是颜霖的亲生女儿。颜霖……哼,怎么说呢,就是‘喜当爹’。他好赌,欠了不少钱,腿差点没被打断,根本顾不上家。债主经常来要债,一来二去的,她妈妈反而跟债主好上了,唉。他倒好,也不离婚,淼淼出生后拿了个验血报告去找债主赖账,还真被他赖掉了。不但赖掉了,债主反而时不时给他点钱,让他照顾好淼淼。”
  宁珩微讶。
  “我不该追求淼淼,没想到后来她会对我认真,反过来缠着我。可我……我是个混蛋!”宁一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想着只要不涉及岐黄仲景丸,和她在一块儿也没什么。而且,我还不让她告诉别人我是她男朋友,因为……我想你也该知道,爷爷不会同意我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的。我想着玩几年,以后……自然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
  宁珩打断他的话,逼问道:“你没有失忆。车祸是怎么回事?”
  宁一俭眼神些许闪烁,“那真的只是意外。我们发生了争吵,情绪都很激动,完全忽略了周围的来车,等到我意识到自己的车被撞成沙琪玛时已经回天无力了。”
  “你是在开记者发布会吗?”宁珩显然对他的措辞很不以为然。
  “反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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