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两步拿起杯子,一口干了那个shot。酒是刚从雪柜拿出来的,入口喉舌被冰得麻木发疼,流入胃中却如烈火般燃烧起来。一整天没吃东西,就出门之前喝了两杯水,如今空腹饮酒刺激更加鲜明,让他一瞬间视野有些模糊。
  “好!够爽快!”楚安戈高声道,还鼓了两次掌。“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同意。只可惜有一个问题,p大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的陈教授请我去讲座,这不是,昨天刚在世纪大讲堂开完。让我介绍打官司的进展,还说我是流行音乐界知产维权第一人、知识产权卫士什么的,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江枫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额角。烈酒喝得太急,激得他一阵阵头晕,只能尽量不让醉意表现得太明显。
  茶几另一边楚安戈还在继续说着,他听在耳中,声音都像蒙了一层雾。什么“p大的学生真是热情,几千人的大讲堂坐得满满的”,什么“现场录像昨天半夜网上就有了”,什么“好几个门户站娱乐版块还大肆报道了一番”,什么“微博转发了四万多条,大部分都支持鸽子维权到底,刹住娱乐圈的不正之风”……
  “这么说……您不想和解?”江枫咬了咬牙,轻声打断了楚安戈,声音已经因为伏特加的灼烧带上了些许沙哑。
  “要和解也不是不行啊,如果你愿意同意我的全部诉讼请求,承认抄袭公开道歉,并且赔偿我的全部损失,那我像你说的那样,关爱一下后辈,又有何不可呢?”
  天王这句话说完,又一次环顾四周,几个人都大笑起来。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戏弄了,站在后面的李程越气得跳脚,几步冲上去想要理论,被江枫抬手拦了下来。他咬着嘴唇深深看了李程越一眼,对方甩了一下手臂,又气急败坏地退回原位。
  最初的酒劲引起的眩晕稍微减弱,江枫背对着楚安戈,狠狠摇了几次头,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才转回身来。“楚先生,您应该也清楚,就算是拖到最后由法院判决,法院也不可能会支持您请求的全部赔偿金额。一般而言,能得到五分之一都算是运气好。您觉得我会同意按这个价格和解吗?”
  这场官司涉及的标的额到底有多少江枫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完全是他凭借自己当年生活在人间那一点经验乱编的。不过看楚安戈的反应,似乎倒被他说中了。
  “那又怎样?你刚才也说了,我在乎那几个钱么?你不愿意和解就让法院判啊!我可是知识产权卫士,现在我是代表整个娱乐圈在跟不良风气作斗争,我是音乐界的正能量!你觉得我会在这个关头,放弃最后的胜利吗?”
  楚安戈的语调抬高了一点,虽然是慷慨激昂感情丰沛的词句,他的音量却不高,似乎根本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酒精也让江枫一直沉静的情绪变得急躁起来。他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弯下腰用手臂支在茶几上,探身到离楚安戈极近的位置,与他对视着。
  “天王……您就这么确定,您最后一定能赢?我可提醒您一句,在法院最终判决之前,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啊。”
  他的音量也不高,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笑意,却让楚天王这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都莫名觉得脚下升起一股寒冷。
  第3章 【新生】(三)
  江枫的动作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想打架,纷纷站起身要教训他。一边李程越也冲上来跟他并肩站着,摆出一个十分机警的迎击姿势。
  倒是楚天王临危不乱,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话有点意思。你倒来说说,法院判决之前,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楚安戈这么一笑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人们面面相觑都收了架势,等着看江枫怎么回答。
  ——他还能怎么回答?!
  江枫外表看着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其实额头上汗都下来了——这个原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会写歌就安安分分找别人给写啊,抄人家的歌算怎么回事,惹得一身腥自己嗑药飞天去了,还要让他这毫不相干的人来收拾烂摊子……
  “会发生什么?那说起来话就长了。以免李先生听不懂,我们还是先来重新听一遍这两首歌吧。越哥,你手机里存了吧?放给李先生听听。”他这样说道,转身后退到墙边倚着墙站着。酒劲上来他全身都烧得难受,贴着墙壁才终于凉快了一点。
  李程越不明所以,愣了一会才调出那两首歌播放起来。其实江枫此举没什么深意,单纯是被酒精烧得发晕,想拖延一些时间靠着休息一下。说起来听李程越的意思,这个原主平时也爱喝酒啊,怎么是这种一杯就倒的架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这事在江枫看来,炒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就算和解,楚安戈也能挂着“知产护卫者”的名号让人歌颂很久。到底要不要拖到法院判决,权且看天王愿不愿意顺手放他一马。如今天王是这么个不咬人膈应人的性格,他也无计可施。
  他一边默默叹气一边听着李程越手机里播放的歌曲。当年楚安戈的《光芒》,题目霸气耀眼,内容却是首极为抒情大气的传统情歌,搭配上天王富有磁性的声线,让歌曲极富感染力。加上旋律悠扬上口易于传唱,几乎是一夜红遍大江南北。
  而江枫的《以后》风格完全不同,用时兴一点的话说,是那种小清新的曲风(倒跟江枫外形给人的感觉比较统一)。全曲轻松俏皮,透着些诙谐的异域风情,旋律多处是中断的,听起来有趣,去掉了伴奏想要清唱,却没什么可取之处,因此传唱性并不高。
  不怪楚安戈言之凿凿说自己会赢,这首《以后》实在是抄得太明显了。
  新歌改了调式,正拍改了反拍,还加了不少装饰音,让人乍一听完全认不出是相同的曲子。但一旦有人指出来,把这些改动过滤掉去看主旋律,就很容易看出两首歌的旋律线条其实完全重合。
  六位专家证人异口同声认定抄袭成立也就可以理解了。一般人虽然听不出来抄袭,可只要是稍微懂点和弦的人,把这两首歌的谱子拿给他看,都能看出来是抄的。
  两首歌播放完毕。楚天王交叠了双臂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枫:“怎么,在法庭上不是放过好几次?别告诉我你自己写的歌你不知道怎么来的。你还要怎么狡辩?”
  江枫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看起来已经无计可施了。楚安戈也不催促,看着别人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他觉得极其享受。
  半晌,江枫终于放下手臂,眼神显得有点茫然。
  “越哥,你的手机能上网吗?帮我查个东西……”
  倒不是说他江枫不会用手机。魔界的现代化程度比起人间来说毫不逊色,手机电脑电视汽车等高科技产品一应俱全。只是现在他醉得厉害,全身都发虚,玩手机这种手指精密作业实在搞不定。
  李程越完全不明白他家小枫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本想拽着小枫问个清楚,结果这货被那一杯烈酒烧得脸颊通红双眼蒙着水汽,连喘气都有些吃力似的。他看了一眼,结果咽了口吐沫,就没问出口。
  不一会李程越的手机又播放出一段音乐。
  并不是歌曲,而是一段纯电子音乐,从头到尾没有人声。
  熟悉欧洲音乐流派的人很容易听出,这是一段重金属音乐。密集快速的鼓点和低沉有力的贝司铺起音乐的基色,上方吉他和键盘交织勾勒出的旋律线条极具爆发力、侵入感和破坏性。虽然并未使用专业的音响设备来播放,只是手机公放所带来的震撼力已经让在场的人们全身发麻。
  重金属音乐在中国的接受度是极低的。中国本土几乎没有乐队采用这种风格,外国的重金属乐队,也很难在中国打开市场。而现在这首乐曲相比一般的重金属音乐而言更为激进,甚至借鉴了现代印象主义音乐反旋律反调式的创作手法。
  当然在场的人除了江枫以外没人能听出这些。人们最直观的感受就只是——不好听。对于中国人普遍的审美而言,重金属音乐实在太过聒噪了。而现代音乐又往往缺乏传统音乐那种流畅自然的美感。这两种不好听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听得了!
  全曲9分钟。播放到后半人们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若不是楚安戈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估计早就有人要求李程越停下。拿着手机的李程越也不好受,虽然这音乐无论如何不能算噪音,可是离噪音也差不了多远,最近距离受到近于暴力的重低音和狂放震耳的高音的摧残,让他几乎要抓狂。
  等到乐曲终于播放完毕,包房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李程越赶紧按下了停止键,暗自把手心里的汗水往衣服上蹭了蹭。
  楚安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来已经连捉弄江枫的兴致都没有了。
  “这种磨人神经的东西也算音乐?真是不折不扣的噪音。”
  江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开口说话之前还是勉强压下醉意,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向前迈了一步挺直腰背,站成一个礼貌周全的端正姿势。
  “确实是噪音。”他说着还点了点头,“这是一首交响金属音乐,只是加入的交响元素并不是西方古典乐,而是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导致吉他声线虽然突出,却没有连续的旋律,给人一种怪异扭曲的感觉。我想,不仅您会觉得是噪音,绝大部分的中国听众都会觉得这是噪音。”
  楚安戈紧皱着眉冷冷地问道:“所以,你现在让我们听这些噪音是什么意思?”
  江枫摊开手掌指了一下李程越拿在手里的手机,语调诚恳:“通常交响金属乐都由女高音担任主唱,这首歌却没有人声部分。为了弥补旋律线条的缺失,编曲时加入了爱尔兰哨笛。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再听一遍,试试看把注意力集中在哨笛的音色上。……可惜手机没有均衡器功能,把低频音量调小的话,能让哨笛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他朝李程越点了一下头,示意再播放一遍,自己便又退回墙边靠着。李程越实在是对这段噪音心有余悸,播放之前甚至偷偷瞄了瞄楚安戈,颇有些征求许可的意思,可能潜意识也想天王放句狠话别播了,哪怕两伙人干一架都比受这噪音摧残要痛快。结果天王只是死死盯着江枫,根本没打算开口。
  李程越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播放键。他可不想再当一回人肉扩音器,就把手机放到茶几正中央,自己退到了包房的角落里。
  说来也巧,手机的扬声器跟茶几宽大的钢化玻璃桌面共鸣,竟然形成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混响。一模一样的一段音乐,连音量都没有改变,这次听来效果却完全不同。
  在疯狂而暴力的电子音上层,一种非常悠扬悦耳的笛声竟然浮现出来。
  笛声的音量不大,穿透力也不如电子音乐强烈,难怪前一次播放的时候谁都没有听到这条旋律线。如今在共鸣之下哨笛的音色变得更加清晰,下层原本破碎扭曲的旋律竟也达到了一种和谐,几种音色交织在一起,使原本刺耳的噪音变为美的震撼和享受。
  这无疑是一首歌。虽然并未使用人声,却不是纯音乐,而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无言歌。
  这一次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听到了最后,直到播放结束之后很久,还沉浸在音乐的意境里。
  “这首歌的题目叫《黑洞》。刻意把上方旋律线减弱,是希望展现出黑洞那种吸收一切光明,将靠近的全部事物都毁灭殆尽的绝对力量。也是……我当年最满意的一首作品……”江枫垂下视线望着摆在茶几中央的手机,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悠远的怀念和哀伤。
  “……你说什么?”江枫的后半句话声音很小,楚安戈没能听清。他抬起头来询问的时候,只看到江枫连眼眶都泛起一抹鲜红,眼神迷离而恍惚,分明是喝醉了。
  然而那种醉态就只持续了一瞬。年轻的歌手再次挺直身体,不卑不亢地与天王巨星对视。
  “相信不必我再多解释了,在座诸位都能听出来,我们一直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段旋律,跟这段爱尔兰哨笛的旋律是相同的。而三首歌中,这首《黑洞》发表的时间最早。”
  他举起手机送到楚安戈面前,只见浏览器显示的是一个id为“北落师门”的5sing主页,而这首《黑洞》的发表时间是2005年6月17日,要比《光芒》还早上两年。
  第4章 【新生】(四)
  确实就如江枫所说,这首《黑洞》中浮于上方的爱尔兰哨笛旋律线,与《光芒》和《以后》是重合的。这一点在注重旋律流畅性的《光芒》上体现得尤其明显,如果不是《黑洞》发表时间在前,说这是《光芒》的哨笛演奏版都不为过。
  何况两首歌的主题本身就具有极强的对应性。江枫既说是以爱尔兰哨笛来代表被黑洞所吞噬的光明,那么一首单独提取出这条旋律线的歌曲又以《光芒》为题,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不明说,外人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楚先生,现在看来,我的歌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首歌是怎么来的。我斗胆借用一句您的话,您自己写的歌,到底是怎么来的……您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江枫这句诘问仍是用了和顺恭敬的语气,听来却比咄咄逼人的虚张声势还尖锐百倍。
  一旁的李程越心里连着叫了几次好。这真是惊天逆转,优势已经完全倒向江枫这边了。如果官司继续打下去,江枫只要提出自己的歌曲与这首《黑洞》的关系,法院就会以原告不适格为由驳回楚安戈的起诉。最主要的是,《黑洞》这首歌一旦公之于众,楚安戈必将一夕由知识产权卫士变为令人不齿的抄袭者。
  虽说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但江枫低迷已久大不了就此隐退,楚安戈却处在事业的巅峰,无论如何都输不起。现在不仅江枫不用赔偿什么,反而是楚天王要倒贴来求江枫和解。
  一时间周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纷纷偷偷去瞄楚安戈,坐在天王身边的美女也显得局促了起来。他们倒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倒戈去指责楚安戈抄袭,一边是天王巨星,一边是个三流过气小歌手,应该巴结谁是明摆着的事。只是楚安戈这回相当于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很是棘手,让这几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安戈当然也在一瞬间就把这些厉害关系权衡清楚了。江枫说他自己的歌他最清楚是怎么来的,这话是冤枉了他。当年他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歌曲是由他自己作曲,却有那么几首,是由制作人写出主歌旋律的部分,他再进行扩充完成的,其中就包括这首国民情歌《光芒》。所以作曲人的位置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首虽然是他自己的歌,但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还真就不知道!
  可是这种类似于危急关头推卸责任的解释,反而会更加有损他的形象。何况那位制作人现在已经退圈,他并不希望将好友再牵扯进这样的风波之中。
  如此看来,唯有和解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之前见过几次都觉得这个江枫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想不到今天还有这么一手,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楚安戈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半晌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江枫老弟啊……我不知道你是找谁做的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摇滚乐……看来现在黑客技术是真的厉害,改一下时间伪造出一个05年的页面,不是什么难事嘛?不过以我在音乐界的地位,跟网站老总打声招呼,让管理员删了这首歌封了这个id,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北落师门”的主页上各项信息一应俱全,显然不是作假。不过删掉这个账号抹去服务器上的一切记录,甚至收买法官收买证人,对楚安戈来说都易如反掌。原本相当单纯的炒作事件如果引入了权势上的角力,味道就大不一样了。
  “楚先生,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李程越沉不住气就想与楚安戈理论,又被江枫拦住。不过他心里也对楚安戈自己抄袭在先反而指责他作假的行为有些不满,一直谦逊温和的表情第一次完全冷了下来,公式化的微笑隐隐带上了点厌烦。
  “楚先生,要是跟您比在音乐界的影响力,那我真的太不值一提了。以您的地位,要杀我灭口想来也没什么难的。但您真的不必这么看得起我,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量去挡您的路。这场官司打下去对您和我都没好处,我只求您免了我的赔偿金,媒体方面冷处理,别让我走在街上被人扔西红柿就行。只要您一句话,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在任何场合再提这件事,也绝对不会再给您添任何麻烦。”
  锋芒毕露之后换上这样恳切的态度,让人就算还想为难,这回也没了理由。包房里僵持了一会,半晌楚安戈才慎重地点了点头,垂下视线又倒了一杯酒。
  “那好。你喝了这个,我跟你和解。赔偿金全免,诉讼费用我来出,媒体方面,我不会就这件事再接受任何采访。”
  听他这么说,江枫和李程越都微微松了口气。毕竟楚安戈是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有他这一句承诺,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
  “多谢楚先生。”这种时候江枫也顾不上刚那一小杯就已经让他吃尽苦头,只想着赶快了结这件事,便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向楚安戈致意,随即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液。
  空腹饮酒本就易醉。有刚才那杯打底,这杯酒就像一团烈火,从喉管瞬间烧到全身,让他脚下发虚,视野也有些天旋地转。他被呛得轻声咳了两下,发烫的眼底渗出了泪水,再去看茶几对面的楚安戈时,因为眼睛难以聚焦,模糊的人影甚至变成了两个。
  “果然豪爽。不过兄弟,你好像弄错了……我刚刚说的是,喝了这边这个。”天王优雅地笑着,指了指茶几上还剩下大半瓶的绝对伏特加。
  后来的事他都辨认不清楚了。似乎李程越终于压不住怒气跟楚天王一伙人争执了起来。酒精让他的听觉更加敏锐,却完全麻痹了他的思维。完整的句子此时听来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和声调,正常的交谈音量现在却像惊雷一般,震得他的鼓膜发疼。
  他用力眨了几次眼,仍觉得视野愈发昏暗狭窄,直到最后陷于一片黑暗。心脏极为快速地跳动着,力度却在减弱,吸入的空气好像根本无法到达肺中,内脏受到冲撞和挤压而引起强烈的反胃。
  这种感觉,江枫前世太熟悉了。
  耳边传来一阵阵无法辨清语义的轰鸣,“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跟楚哥说话呢你?”……“楚先生,您总得讲讲道理啊,伏特加是能一次吹一瓶的酒吗?”……“江枫自己都没说不喝,你区区一个经纪人跟这操什么闲心?”……“不然让我来替他……”……“大哥,这个人嗓门真大,吵吵嚷嚷的烦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程越,虽然我一向不喜欢伶牙俐齿的人,不过江枫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我要杀了你们灭口,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身体里的东西受到了声音的刺激,更加欢快地游动流窜着,似乎要冲破胸口。手中的杯子滑落,他脚下一软半跪在地上,仍用手撑着茶几的桌面,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那个人温柔而魅惑的声线,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
  ——小枫,这条水龙养在你身体里,如果你敢抢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让它咬破你的心脏。
  他确实抢了那个人的东西,那个人却并没有兑现这句威胁。等待他的结局远比被水龙咬破心脏而死还要恐怖百倍,残忍百倍,痛苦百倍。
  由魔力制造出的异种生物此时就像历经漫长冬眠终于苏醒,急着伸展四肢活动躯体,在江枫胸口的大血管中扭动翻腾着。堪比被人直接握住内脏的绵长剧痛让他的腰背弓成一个几乎折断的弧度,终于耐受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翻搅,剧烈地呕吐起来。
  没有那个人的命令,水龙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的性命。然而在它尽兴之前,这种折磨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停止。江枫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激烈地干呕,口鼻中充斥着胃液辛辣酸涩的味道,后来又染上了血腥气。喉管火辣辣地灼烧着,他大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一些混乱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人在急切地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划破黑暗的,是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嗓音。
  “我刚从日本回来,声宇就三天两头缠着我,让我多出来见见朋友。看来今天这趟是没来错,你们玩得可真够热闹的。安戈,我刚听你说……你要杀谁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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