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不过他远离的举动显然没有成功,被冰冷的盔甲包裹住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手上,太上皇修长的手指紧握住他拿开的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
顾忌着对方太上皇的身份,裴清泓只是稍稍用了几分的力道,自然是挣脱不开。太叔澜又把握住他的那只手握紧了几分,他清亮的眼眸中浮现薄怒,但也不敢真的发怒,声音不由得带了分委屈:“你就这般不愿意见我?”
裴清泓又加重了力道,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用力地将太上皇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把对方白皙的手上抓出红印,见对方还是不放手,他又狠狠心,用了八成的力度,硬是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回来,他垂下眼睑,掩盖眼眸中的复杂神色:“还请陛下自重。”
太叔澜看着自己的手,他的皮肤很白,掐出来的印子在上头尤为明显,看上去很有几分狰狞,他默默的把手搁在裴清泓的膝盖上,乌黑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对方俊雅的面孔。和他冷战了这么些天,裴清泓气色仍旧很好,除了谈话的那一日对方看起来不怎么如意,从那天到现在,裴清泓似乎没有为和他分开太伤心过。
一方面他觉得高兴,因为裴清泓能够身体安康,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失落,因为对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不舍。他凑了过去,穿着兵甲的身体堵住裴清泓移动的去路,他从位置上挪下来,屈膝蹲在那里,那只有红印的手还搁在原处,另一只手把脑袋上束发的玉冠和簪子拿了下来,早上常秀给梳好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
裴清泓看着一只手往自个的眼前凑,面前的人语调还软得很,一点也不像那个杀伐果断,习惯发号施令的君王:“你把我的手给弄疼了,替我束发吧。”
裴清泓低下头看着这一张面孔,裴家家教甚严,能够进入裴府拜访的人很是有限,也正因如此,这文武百官中见过兰珉的人屈指可数。先前的太上皇和兰珉若是说容貌只有五成像,现在看来便有七分。
在这样的一张面孔上看到属于兰珉的神色,他心中感觉十分微妙,目光只是在印子上扫过一眼,便回到太叔澜的脸上,他并不去接那束发的木簪,也没有为太上皇戴上头盔的打算,右手轻轻的搭上对方的脸,手指在那张比常人要白了几分的面上游走:“微臣有个问题想知道,陛下对着微臣的这张面孔,可是真容?”
“自然是真容,只是做了些许修饰。孤原本就没想着要一直戴着面具,只是先前习惯了,这面具也没你们容易除掉。”他当然还有其他的顾虑,要是一点点的改变面容,朝臣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但是全部除掉面上的遮掩物,那变化太大,有些人就会开始闹腾找麻烦。
虽然说处理这些人不难,但是总这么折腾,他也是会生出厌烦之心的,太叔澜很是讨厌麻烦。在和裴清泓吵过一顿之后,他就把面上的那张薄薄的面具给摘了下来,易容之术并不一定非要依靠面具,在这些日子来,他的容貌一直在做轻微的变动。
裴清泓也是今日仔一看成惊觉,除了太上皇该有的威严神情和兰珉不一样,其他地方两个人的面容已经有九成相似了。
只可惜这样的变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每日上朝的时候,也只是汇报完自己需要例行汇报的东西,便是必须抬头看着上面那一位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凝聚在小皇帝的脸上,太叔澜就是有心发作,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若不是这一次的出征,他们两个还真没有机会这样亲密的共处一室。
对上青年那双和兰珉像极了的桃花眼,他把那只触碰过对方脸的手收了回来,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声音又恢复成原先的客套公式化:“陛下还是快些起来,微臣承受不起。这束发之事,微臣手艺糙的很,怕不小心伤着了龙体,微臣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先前给我束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为我束发这事情也是你自个说的,你让我习惯了你帮我打理这一切,又要我换做旁人去做这种事情,裴清泓,你不觉得自个实在是太狠心?!”
他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实在是教太上皇心里头不由生出几分怨怼之意,他能够表现柔软一面的时候就是使用兰珉身份的时候,以兰珉的身份,他与对方做了许多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个会做出来的事情,结果在享受了一切的照顾之后,对方要生生的把这给出来的一切全部抽离出去。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裴清泓语气很是平静:“我记得,我和兰家的公子已然和离,既然断了,那就断干净些,有些事情,我也希望对方能够忘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即使见了,也是陌路。”
青年自然是不肯认:“那和离书都被我撕了,裴家的族谱上,兰珉也仍旧是裴清泓的妻,哪里来的桥归路归路一说。更何况,天底下谁不知,这婚事是裴家二郎自个求来的,他求娶的男妻,又许了一心人,便没道理以无后之罪休了他的妻子,只要兰家公子未犯下其余六处,这和离之事也未到官府留下备查录,和离便是妄言做不得数。”
见他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太叔澜抓起对方的手,作势要在上头狠狠的咬一口,结果到真正动嘴的时候也只是在那修长如玉的手的手背上落下一圈浅浅的牙印,“不管是做太叔澜或者是兰珉,从来都是孤不要别人的东西,没有别人不要孤的。你给了那么多,结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兰珉是兰珉,陛下是陛下。陛下归为九五之尊,容貌气度又是非凡,这天底下愿意真心对陛下好的人多的是,若是陛下真念着微臣的好,那就放过微臣便是。微臣不愿意给了,陛下又何必要强求?”裴清泓不自在地把那只手缩回宽大的袖袍,他的的容色稍有触动,但并没有改变自个主意的打算。
“他们愿意给,那也得我肯要,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太叔澜见他神色松动,心中带了几分欣喜之意,仍旧是维持着那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蹲在那里,趁热打铁道。
“何必呢?”裴清泓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里又恢复清明,不带一点儿动摇:“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子珏最是清楚不过。上一次我以为我已然是谈得很清楚,可不曾想,陛下却还是死不了这一遭的心。我原以为,陛下会懂,但现在想来,陛下是一丁点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不懂沐之怎么能这般硬下心肠,你见路边的老弱妇孺尚有怜悯之意,在这间事情上,难道就不能怜悯我一回?孤便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曾向谁服个软,沐之既然对我有情意,又为何不能在这事上松一回口?”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江山社稷的继承人,我另有安排,但我可以答应你,我绝不立后,也不会娶妃。你若是怕没个捧火盆的,咱们可以把你大哥的孩子抱过来养,说起来荣欣也是皇室血脉,要是实在不行,孤找个和咱们相似的赐给你的兄长,总能生出来像我们两个的孩子……”
裴清泓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就在小半个月之前,我在裴府于我的妻子兰珉进行了一场交流,我写了和离书,却被他撕了。当初我动了娶妻之意,一是为着裴府家业有人打理,二是为着能够有个陪我并肩走向去的伴。我的要求不高,男子之间缔结的姻缘也比男女之间艰难以便许多。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惟愿一颗真心,以换取真心。臣的妻子,是兰家的公子,他找的媒婆,给臣递上的他的画像先向我裴府提的亲,臣三媒六娉娶回府中的人。臣妻性格和微臣想象中的一般好。”
说到此处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大婚洞房夜,微臣不晓得自个整整昏睡了一日,再后几日他与微臣说,是下了迷药,因为他怕疼,心中有阴影,吃不得这苦头。臣放下心结,也试着去解了他的心结,可不曾想,这借口本是因为陛下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也是一个为了掩盖谎言编出来的谎言。臣便接着与臣妻相处,感情渐笃,然后突然有一日,微臣得知,臣妻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这事实听起来虽然荒谬可笑,可所有的证据都在告诉微臣,这就是微臣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微臣想了很多,也想了挺久,陛下为了最初的那个谎言,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臣觉得,那份感情是美的,可是它也是建立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上的。”
裴清泓把对方的那只手搁在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开口:“微臣这一处,也是肉长的,也会疼。微臣胆子也不如陛下想的又那么大,即使微臣原谅了,那又能如何?您要我欺骗自己,可偏偏微臣最不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您是要教微臣每一日要担心微臣的心上人会不会突然变成另一幅面孔。我会忍不住的想,到底他说的,那一句话是假话,那一句是真话,那些绵绵的情意,下头又是不是淬了致命的毒药,便是臣的妻子也说不清楚,对我到底撒了多少句谎吧,即便是他真的是想明白了,不撒谎了,可臣已经没办法信他了。”
他看着太上皇的面孔,对方不说话,但裴清泓知道他在听:“信任没了,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完。我也不是铁打的人,会觉得累的。与其接下去折磨自己,微臣觉得,还不如早早的断了的好。微臣还希望陛下能够明白一个道理,微臣能够接受兰珉做的我的妻子,因为兰珉能够和臣站在一起,而微臣之所以不能接受陛下,是因为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我没办法告诉自己兰珉和太上皇是两个人,又时时刻刻的告诉自己他们在身份上确确实实的就是两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清泓的话语里更添惆怅之意:“若是你非要强求,我能够给的,怕是也只有对陛下的恭敬之意。一个对你永远都恭恭敬敬的丈夫,陛下还想要吗?陛下可能觉得,那些谎言并不重要,陛下也觉得,也无论您是抱着什么心思进的裴家,只要裴家好好的,那一切都不重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猛然拔高:“陛下觉得这一些都不重要,它们并不值得计较。可我觉得它们重要!可我在乎!我也没有办法不去计较!“马车在这个时候挺了下来,他把那根簪子放到头盔边上,“若是陛下真对臣还存有情意,就允许臣和兰珉断了吧,微臣觉得心累了。”
第84章 抵达战场
军队停下来做了一次补给,短暂的休息过后,又是紧急的行军赶路。只不过接下来的路程裴清泓就没和太上皇一块坐马车,而是骑上了高头大马。周遭的人还以为他是惹了里头那位生气,但这种事情也不好直白地问当事人,便借着寒暄几句想套些讯息出来来。
裴清泓并没有那心思去应付这些人,便含糊的应了两句便没再说话,那些人见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裴清泓和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交集,也不再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专心地赶起路来。
最初的时候,还有些心思细腻的文官会凑到裴清泓边上搭话,但随着征伐军不断的前进,空气变得越来越肃穆。
每个人脸上表情凝重,太上皇也不再坐在马车中,而是身批银色兵甲手握经过十来日的急行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锦冠城停了下来。
但迎接队伍的并不是锦冠城的驻守官员,而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厮杀。
缙云十二城中,十二城在一个月内陆续投降于叛军。有些是打开城门,毫无抵抗便直接归顺,还有一部分是撑到弹尽粮绝,为了百姓抵抗到最后才来被迫发打开的城。
但即便如此,按照反贼破城的速度,他们也算是一路势如破竹,有时更是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锦冠城离缙云十二座城池非常的近,原本就是叛军要攻下的下一个目标,也是先前与敌军对抗搏斗的大岚军队目前驻扎的地盘。
镇压反贼的队伍在抵达锦冠城之际时,节度使王伟宇正率领兵士抵抗反贼,以八千军士对上反贼三万精兵,便是锦官城再怎么易守难攻,这些兵士和那道城门也撑不住多久。
王伟宇手中的大刀在阳光底下泛着冷光,鲜红的血从刀刃低落,他稳坐在马匹上,古铜色的国字脸上还被溅上了鲜血,那是属于反贼的血,鲜艳的红色自然随着血液的凝固变成暗红色。
反贼和他率领的兵卫中不断有人被羽箭射中,直接从马背上倒下去,王伟宇大刀的寒光一闪,身形一扭,转手便砍下来试图从背后偷袭的一个反贼。
“兄弟们冲啊!”绕是攻势凶猛,王伟宇这一些人也还是渐渐被敌军包围,估摸了一下自己与城门的距离,王伟宇大吼一声,手中挥舞着那把染血的刀。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王伟宇的大刀又挥舞着重创了敌军的一个将领,刀剑相互碰撞发出震耳的撞击声,他的宝刀上被砍出一个不小的豁口,强大的力度更是让和他对峙的将领不自觉的讲那只握住武器的手松开,对方宝剑脱手,自然得连忙握好。
就趁着这个功夫,王伟宇的大刀灵活的一挑,对方手中的兵器便眼看着忘下落去,在对方试图重新握紧武器的时候,他狠狠地往对方身上一砍,又一个乱臣贼子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争气急促的马蹄声从包围圈外头传来,属于王伟宇这边的人突然就大声的喊了一句:“援军来了,大家努力冲啊!”
援军来着,意味着冲出去就能活命,属于大岚的八千军士已然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他们都杀红了眼,有了这么一丝希望就更加的拼命。
属于大岚的旗帜在激烈的交战的战场之外高高的扬起,战鼓阵阵,作为太上皇的太叔澜率先冲了出去。有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身先士卒,因为急行军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军士也瞬间如打了鸡血般倾斜而出。
已然厮杀到了白热化的反贼队伍一下从优势转为劣势,在援军加入的半个时辰后,反贼鸣金收兵,被迫狼狈逃窜,王伟宇率领的那一队精兵也坚持到了最后,等着见了太上皇行了礼,他浑身都卸了力,一下子瘫软到地上。
真正的战争远比对战演习时要惨烈的多。鲜红的血的加上人和马的尸体,那些残肢断臂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那些从未参战的新兵不由心生抗拒,有些人看着这样的场景竟是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不过这样的新兵毕竟是站少数,刚开始参战的时候他们人也站在后面,在前面的老兵厮杀出一条血路,有些兵士为了活命,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抛弃畏惧冲了上去。
裴清泓作为谋士和那些文官一起被妥妥地保护在后方,冲出去的人大概有四万,在他们周围形成包围圈的有一万人。在行至战场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从队伍的前方慢慢的到了队伍的后面。
在战鼓声响起的同时,裴清泓就看到身穿银色兵甲的太上皇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去。随太上皇而上的便是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卫,他的位置能够很轻易的看清楚对方所处的位置。
那一抹银色如同一条在水中游动的鱼,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所到之处,几乎是所向披靡。裴清泓早先就听过太上皇的威名,当初太上皇上位饱受文人诟病,便是武将之间也有很多直白质疑他的。太上皇用了极其铁血的手腕把一切都压了下来,而且在那段时间内,对方曾经收到过多次的刺杀,不少的刺客都是被太上皇亲手所毙。
在先前从齐国归来,他就见识了对方的高强武艺,可从现在来看,那个时候的兰珉也是有所保留的,而不像现在这样,煞气冲天,像是地狱里来的嗜血修罗。
当年太上皇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带领着底下的军士斩杀了不少凶神恶煞的对手,当初他还觉得是歌功颂德的文人有所夸大,现在看来,那些人着实所言不虚。
“裴大人往后退些吧,别站得那般高了,要是让流矢伤着您了,我们可是和陛下交代不了的。”见裴清泓看得专注,有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宫人就过来提醒,裴清泓点了点头,往后头退了两步。
等着反贼鸣金收兵,太上皇带领的军士和畦洲节度使王伟宇一块进了锦冠城,城中无法容纳太多的将士,两万多人进了主城,剩下的两万多则开始在锦冠城外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王伟宇从脱力状态中恢复过来,第一件是便是向太上皇请罪:“畦洲节度使王伟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这回换上了金丝软甲,兵器也不离身,对王伟宇这幅做派也只是颔首示意:“王将军辛苦了,你起来罢。”
这有着古铜色面容的坚毅汉子却是一跪不肯起:“微臣有罪,微臣能够没有守住燕鲤城!”
他的声音里几分多了哽咽,铁汉柔情十分动人:“微臣还眼睁睁的看着镇军大将军李琦元死在了微臣面前,微臣没有保护好那些对大岚忠心耿耿的将士,让反贼残害了无数大岚的无辜百姓,这些都是微臣的罪过啊!”
裴清泓经过通报进来的时候,太上皇便对着地上跪着的男人开口:“孤说你无罪,便是无罪,你若是真的觉得自个有罪,在这哭哭啼啼的也无济于事。你在这里对孤下跪,还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够了便和孤一道把缙云十二城给夺回来!为死去的那些将士和大岚百姓报仇雪恨!”
“是微臣愚昧了,微臣谨遵陛下圣旨。”脸上还没擦干净血的中年男人恭敬的答道,紧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这王伟宇当年是跟着太叔澜一块打过仗的,属于他的亲信,这才有机会做了大岚要处的节度使。
裴清泓也十分有礼的和对方问了好,王伟宇平素是瞧不大起文人的,特别是那种看着就不是很强壮很能打的文人。他并没有太把这个年轻儒雅的青年放在眼里,只是用鼻音轻哼了一声,无比傲慢地迈开腿便往外头走出去。
在离开的时候,他想起来自个在突出重围之后远远撇到了这人一眼,当时穿着便服的裴清泓被白面太监劝了下去,他只以为这人估计是觉得打仗好玩便跟着上了战场的柔弱贵公子,心下更生轻蔑,连哼声都大了些。
裴清泓并不清楚这王伟宇为何见一面就对自己生出这般大的敌意,不过对方只是个陌生人,他也并不在乎王伟宇是怎么看的自己。他把手中一叠叠的图纸摊开在了桌上,这些白纸上都绘着标准的地形图,还分别在重要的地方做了详细的批注和他自个关于攻下那些地方的一些观点。
“这是微臣一路上默的东西,还有先前在家中绘的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去了。”他的态度倒真的是和先前一样了,只是在已经得知对方的身份下,再和先前一模一样便显得有几分讽刺。
对方不伸手来接这些图纸,裴清泓便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他行了礼便要退下去,却被对方唤住:“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谈。”
第85章 陛下糊涂
裴清泓本已走到门边掀开了门帘,闻言便松手把门帘给放了下来,还特意的将门关好,向前两步,不吭不卑地站在那:“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微臣?”
“就是先前你叫你我想的东西,我觉得自个想明白了。”
裴清泓面上有几分意动,这几日的急行军,他心中牵挂的也是家国,先前和对方又争了一回,他便用公事把这事情压下去,不再去揣摩太上皇的心思。他原以为对方不会想明白,也觉得依着对方的性子可能会耗上很久。却不曾想对方在这短短的几日中说想明白了,还是用这般宝贵的时间去想。
太上皇既然用的是我,便是以兰珉的身份和他谈话,裴清泓也就改变了姿态,语气没放得那么恭敬疏离:“你想明白了,我很高兴,那和离之事?”
“只有那个不行!”对方在他话音刚落就出声否决!裴清泓又接着问:“可你不是说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不代表我就要放手。今儿个我找你谈话,不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而是以兰珉的身份。我便问一问沐之,这天底下,有没有用了东西用个一年半载的,把这东西的每一处都用到了极致,结果觉得这东西不好了,又提前退了的道理?”
裴清泓垂眸看他:“自然是没这道理,可是子珏也应该知晓,人不是物品,也不曾把子珏当物品。”
青年便往前两步:“这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告诉沐之,这用了的货没有退掉的道理,人也一样,更何况我是人,不是物品,物品不会因为主人抛弃它们闹什么情绪,但人会,我会!”
他停了停,又接着开口:“先前说沐之想要与我和离,可你也该知道,便是那些官宦要休妻也是得有合适的理由。和离之事,若是另一方不同意那也是做不的数的。沐之写了和离书,只要我永远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婚姻便永远有效,兰家的兰珉公子便一辈子都是你的正妻,沐之难不成要为了我犯下的错睡一辈子的书房,天这般冷,还是两个人睡在一块才会暖和。”
裴清泓哑然,他还真不知道对方的口才也会这般好,但有些事情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被外物所动摇,他攥紧了衣袖,面上浮现些挣扎之色,又咬了咬牙决绝道:“先前提和离,便是为了全两个人的面子。若是子珏同意了,我自然不会让外力影响到你的声誉。若是不肯松口,微臣可以休妻。”
太叔澜的声调便冷了几分:“凭着孤的身份,即使是兰珉被休,孤也有那个本事让整个裴府都身败名裂。若是裴爱卿真休妻,裴家孤怕也是保不住。”
裴清泓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又缓和下语气:“但是我并不想如此,我不愿与沐之和离。只要裴家安安分分,沐之在一天,孤向你保证不会动裴家。裴延也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继续看着裴家的富贵荣华。”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清泓听得出来,对方这是话里有话。
“沐之对缙云十二城的地形了解,就不知道沐之对这缙云十二城被这么快攻下的原因了不了解?”
裴清泓回忆了一番自己研读过的大岚国史,然后道:“唐家世代忠烈,反贼唐明威原本是这这守城的官员的一位老大哥,对有些人更是有不小的恩情。”
“沐之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人就凭着那么点交情,去做叛国的大事,沐之真当他们是老糊涂了不成?”
裴清泓不语,他起初也不理解,但他对朝堂的了解远不如太叔澜的多,对这些官员的品行也并不清楚,有过命交情的将领倒确实是有可能为了恩情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而且缙云十二城中,也不是每个守城的官员都是不加抵抗就直接让叛军入城的。
太叔澜一句话就这么砸下来:“这次的叛逆自然是有前朝余孽在后头推动。而在离开大岚京都到这缙云十二城来,有人给孤送了一封信、这信里头说,裴家的三子裴清麟乃是前朝遗孤。”
“这不可能!父亲他……”裴清泓辩解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先前裴延的失态,还有对方含含糊糊的说的那些话。
他这一迟疑,太叔澜便趁热打铁:“沐之曾对孤说过莫要说谎,孤也能分的清楚,这裴相做的错事与沐之无关。只是叛国何等大事,若是沐之绝了和离的念头,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孤会忘了那封信,也会把事情压下来。毕竟兰家也在裴家的九族之列。”
裴清泓在原地站了许久,站到双腿也发麻,他原本是低垂着头看着地面,现在又抬起头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这张教他觉得熟悉又万分陌生的面孔,他的喉珠滚动,张着嘴半晌,喉咙发出短促的嗬嗬的声音,他终究是极其艰涩的开了口:“陛下说的极是,微臣会好好想想,想清楚再给予陛下答复。”
裴清泓心绪复杂的出了门,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的沉重。亲自捧着茶来的常秀刚好与他撞上,对方非常恭敬的行礼与他问好:“裴大人好。”
裴清泓心事重重,极其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便甩袖离开,今儿个他受到的冲击太大,走路都像是在云上飘。但这飘忽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站得太高,一不留神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能够为这战争出的力也基本是在后勤上,比如说在救助受伤的兵士时提一些改进的意见,免得兵士伤风感染,他还能够做的就是绘制那些地形图,但图纸已经由他交由了太叔澜,剩下的他就只有根据战机出谋划策,然后他要做的就是,守在城中接应。
到战场上去厮杀,一座座的把那些城池夺回来,诛杀反贼唐明威,那都是太上皇和那些高级将领的事情,便是为那些兵士的性命着想,这里的人也不会需要他亲自带兵到前线上去战斗。这些日子足够让他好好想着的。
常秀因为是伺候太叔澜惯了,太上皇出征也不能像其他将军那般随意。这保不准哪里就出个什么埋伏的反贼,所以一路来太上皇贴身事务都是由他亲手打理,便是烧个水也是用的从宫中带出来的茶具,他在那里守着,还让人验过毒才把这水给待过来给太叔澜。
当着对方的面,他又再一次用银针验过一边毒,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等着茶水冷了些,才小心翼翼地捧过来递给太叔澜:“这儿条件艰苦,只能委屈陛下了。”
太叔澜接过那茶水一口饮下,先前为三军将士助威,他说了不少的话,和裴清泓讲话的时候,嗓子已经十分难受了。常秀又用了大些的杯子给太叔澜倒水,等对方饮完第三杯水,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声:“奴才先前在门口遇见裴大人了,看他的脸色,是极其不好,奴才斗胆问一句,裴公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