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等到他把大伯送到他所住的院落门口,对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齐修远面露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大伯。
  齐家大伯嘴唇因为激动而不住开阖翕动,他望向齐修远的眼神勇忐忑有紧张更有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希冀——齐修远满眼困惑的回视他。
  “修远,大伯……大伯想要问你一个非常冒昧的问题,你顺着自己的心意回答就好,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大伯都不会对你有任何的芥蒂和不满,你……”齐家大伯的喉结剧烈滑动,“你愿意被大伯过继过来做大伯的儿子吗?大伯保证会拿你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第9章 婉拒
  齐修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他居然听到大伯说要过继他做儿子!
  这怎么可能呢?
  据他所知大伯可一直都没有过继儿子的心思,他虽然对自己的膝下空空感到遗憾,但从没有刻意强求过。如果不是后来被有心人撺掇,他根本就不会引狼入室,过继一个畜牲来糟蹋自己的名誉和财富。
  “修远,大伯知道大伯这话说得突然,大伯也不指望你现在就能给大伯一个答复,大伯愿意等,等多久都愿意。”齐家大伯见齐修远久久不发一言,不由得越加紧张,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不安和忐忑。
  齐修远看着这样的大伯,心中就像是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大伯,小侄很荣幸能得蒙您错爱,纳入膝下为嗣,只是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小侄的父亲并没有亏待小侄的地方,小侄生恩养恩尽皆未报,又怎能厚颜转攀于于您门墙之上?”
  “修远……”齐家大伯有些震动的看着侄子。
  “小侄承大伯恩德多矣,对大伯心中遗憾也斗胆猜出几分,如今已有成效,”齐修远从自己的袖袋取出几张用红布包裹严实的纸张递到齐家大伯面前,齐家大伯疑惑接过,“这是小侄特特寻名医开出的调养方子,这方子已有多人尝试过,效用非凡,相信它定能让大伯一朝得子,儿孙满堂。”
  “……修远,”齐家大伯颤着手将红布打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这真的有效吗?它真的能让大伯……能让我……”
  “是的,大伯,它是真的,它真的能让您如愿以偿,心中不再有任何遗憾。”齐修远神情复杂的看着激动的双手痉挛,几乎握不住手中几张薄纸的大伯,一阵惋惜和唏嘘悄然划过心头。
  面对大伯的提议,齐修远不是不心动,只是他的理智告诉他根本就行不通,不仅他的嫡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过继到大房去,就是他的祖父和父亲也不会同意。
  齐家由来有嫡支嫡子传承家主之位的传统,大伯如果不是早产身体孱弱又早就被百川府名医判定无后,这齐氏宗族的家主之位也落不到齐修远的父亲头上来。
  如果齐修远过继到齐家大伯的门下——他又成年了——那么齐修玮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齐家的家主传承也会由此产生不可估量的动荡——这是齐家老祖,齐修远的祖父无法接受也不能容许的。
  反倒是齐家大伯这时候拥有了自己的子嗣没什么影响,毕竟齐修玮已经长成,齐家少族长的名分早定,一个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婴儿自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齐修远的嫡母也没可能对一个小婴儿下手,如此小家伙自然能平平安安长大,齐家大伯也能踏踏实实的享受一番含饴弄孙之乐。
  齐修远都能想通的东西,齐家大伯这个做长辈的又如何想不通。他几乎很快就领会了齐修远这递方子背后所蕴含的真正用意,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
  “还是你想的周到,修远,是大伯太过冲动,险些害惨了你。”如今修远都憋屈成了这样,他那位二弟妹还是放不下的时刻打压(别以为他不知道,上次修远娘子那冷冷清清的上谱仪式就是她的杰作),如果修远真做了他的儿子,估计没几天他就要为这个才过继了没几天的儿子收尸!
  齐修远见齐家大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也是一松。如今的他早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比起过继到大伯名下为嗣,他还是更喜欢像现在这种亦师亦友的平等相处。
  婉言谢绝了在别人看来的天大好事,齐修远躬身与自家大伯告别,临去时,齐修远字字铿锵的说:“伯父也是父,大伯对修远的深情厚爱修远永生难忘,日后也定当回报到小堂弟身上去,修远在灵水,静候大伯佳音。”
  齐修远的这番话说得齐家大伯老泪纵横。
  因为没有修炼而显得远比同龄人衰老的齐家大伯以他的长辈之尊,郑重而庄肃的回了齐修远这个做晚辈的一礼,“大伯在这里承你吉言。”
  从大伯家出来,齐修远径自回了他和秦臻目前所住的院落,秦臻正在那里等着他。
  “事情都办好了吗?”秦臻在家里可是一直都在担心着齐修远在领事楼会被那些趋炎附势的管事们刁难,要知道那可是群最爱看人下菜碟的势利小人。
  “有大伯陪着我一起去,一切都很顺利。”齐修远并不想在这上面让妻子挂心,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
  秦臻闻听此言还没来得松口气,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她转了转眼珠,环顾了下四周,踮着脚凑到丈夫耳畔,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他:“是分在灵水镇吗?你昨晚还说希望能分到那里去的。”在她面前,齐修远并没有隐瞒他的真实想法,早早就告诉秦臻他想要分到灵水镇去了。
  齐修远瞅着自己满目担忧和紧张的爱妻,眨巴着眼睛没做声。
  秦臻立马会意,脸上也跟着笑开了花。
  齐修远喜她笑容明媚的娇俏模样,按捺不住飞快地啄吻了下她的脸颊,秦臻被他亲得面上飞红,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
  齐修远低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说:“走吧,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去祁山的白云观拜拜,顺便求个平安符给你压惊。”他还有些忌讳妻子做的那个噩梦。
  “时间还来得及吗?”秦臻看了看高高悬挂在天空的太阳,神情有些意动,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昨天的归宁还没去外面玩过呢。
  “来得及,白云观是百川府知名度最广,香火最鼎盛的道观,路途也算不上遥远,我们就算今天赶不回来,也能在道观里留宿,你正好也能欣赏一下道观的景色——那儿有一片很漂亮的桃花林,百川府的新婚夫妇都喜欢去那儿摘上一两支,以求婚姻顺遂,多子多福。”说到多子多福的时候,齐修远忍不住低头瞟了眼妻子平坦的腹部……相信那个他百般亏欠的孩子已经投胎到妻子的腹中了吧。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耳根立时就红透了的秦臻欲盖弥彰的跺了跺脚!
  她虽然对嫁给齐修远这件事已经有了足够的真实感,但认识没几天就说什么多子多福的,还是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对她的羞窘齐修远看在眼中却没有戳穿,反倒笑吟吟的继续诱拐自己蠢蠢欲动的爱妻,“白云观里的素食也不错,你用了肯定说好,而且那里的厨子也不是别的地方能轻易寻访得到的——据传他们的素食方子都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对身体康健可是很有补益的。”
  秦臻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得更亮了。
  ——要知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她可是很乐意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
  齐修远忍俊不禁的看着妻子两眼亮晶晶的俏丽模样,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耳垂,“齐家有规定,只要成了亲,凡事就自己做主。我们在这个家也没什么存在感,就是真的夜不归宿,也无关紧要。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两天频频外出,最后感受一下百川府的大好风光,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过多在意的。”
  齐修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臻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欢天喜地,求之不得的换了衣服跟着齐修远乘上马车出门去了。
  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陪嫁丫鬟也叽叽喳喳的陪在自家姑娘身边,眉眼间全是鲜活的喜气,可见她们也对出去游玩这件事情感到兴奋。
  在齐修远带着妻子仆婢们去往白云观上香的时候,被齐家少族长当众宣布已经闭关的齐家家主也在影卫的回报下获悉了齐修远对齐家大伯所说的那一番言论。
  与齐修远容貌酷肖却浑身都带着一股凛冽寒气的俊美中年盘膝坐在一张寒玉床上,眼神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虚空的一点,“他真的这么说?说他生恩养恩尽皆未报,不愿转攀他人门墙?”
  “是的,大人,二少爷确实是这么说的。”影卫低垂着头,神情恭敬的承认。
  “这倒是真有趣了。”齐家家主齐博伦忍不住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练功房内的温度也彷佛又低了几分。
  影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安静跪伏在地上。
  “好了,你下去吧,”沉吟良久,齐博伦冲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影卫摆摆手,“带着你那队人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到了灵水县也不要放松,半月定时向本座汇报一次,期间若有丝毫差错,本座唯你是问。”
  “属下谨遵家主令。”影卫干净利落的领命,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在寂静的针落可闻的练功房里,就彷佛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呵,”影卫离去后,齐博伦如同化石一样静坐在寒玉床上阖目良久,才带着几分挖苦的讥笑出声,“我的好韵娘,你的儿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瞧瞧,他连你的半分狠心都没有学到。”
  ☆、第10章 救人
  秦臻很高兴自己能够去外面走走,坐着马车去白云观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掀开车帘询问丈夫一些沿途见过的风景,她对什么都好奇,整个人都显得兴致勃勃的。
  齐修远乐得宠她,对她的问题也耐心回答,不过……
  “贞娘,你确定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瞧你这模样,就好像从来没出过门似的。可是据我所知,岳父大人可是对你百般疼爱,三天两头就的就会带你和岳母大人去外面走走,见见世面。”
  正目不转睛瞅着官道边,看一个卖油老翁往铜钱大的小口里从容倒油的秦臻面色陡然一僵,亏得她是背对着齐修远,否则齐修远肯定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此一时彼一时啊,”背对着齐修远的秦臻手指紧扣着马车窗的窗棂,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说,“这不是头一次和你出远门吗,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
  “从百川府到白云观可算不上出远——”齐修远话才说到一半,秦臻一双冒火的大眼睛就瞪过来了!
  见她恼羞成怒的齐修远忍俊不禁,连忙迭声告饶,脸上也带上了笑意,“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愚钝,才没有体会到娘子的一片良苦用心。”
  “你知道就好!”心里小人抹汗,面上却一脸傲娇的秦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接下来的路程却下意识的收敛了自己的激动之情。齐修远说的没错,她自幼在府城长大,没理由对这些熟悉的景致一惊一乍的惹人疑窦。
  马车又行驶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祁山山脚,被贴身丫鬟搀扶下车的她仰着头往山上看去,惊讶地发现这座山居然一眼望不到顶,“这么高,我们要怎么上去?”秦臻扭头问自己的丈夫。
  齐修远狐疑的看妻子一眼,“当然是坐着滑竿上去啊,怎么,你没坐过吗?”
  秦臻心头一跳,急忙说道:“我不喜欢滑竿,道路颠簸的地方,总晃得人眼晕。”
  齐修远恍然大悟,“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徒步了,你也知道,祁山陡峭,马车根本上不去。”
  “……什么?徒步?!”秦臻很有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还是算了吧,我坐滑竿好了——”她一脸的敬谢不敏,“大不了到时候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放心吧娘子,我会保护你的。”齐修远爱极了秦臻这胆战心惊的小模样,握住她的手认真保证。
  秦臻被他当众握了手,脸色顿时有些羞红,不过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人,这个世界的风气又远比中国的古代要开放的多,略略踌躇后,就不再挣扎了。
  原本还担心妻子不好意思的齐修远见爱妻只是稍作抗拒就顺从了自己,不由得喜出望外,正琢磨着要不要趁热打铁的一直牵着妻子的柔荑不放开的时候,祁山上就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哗和密集的脚步声。齐修远面色一变,条件反射的把妻子藏到自己身后。跟着一起过来的护卫们也纷纷围拢过来将两位主子拱卫在最中间保护。
  秦臻不安地伸手拽了拽齐修远的袖口,问他出了什么事。
  齐修远侧耳聆听半晌,安慰似地拍拍妻子的手,“别担心,有我在呢。”话是这么说,心弦却不动声色的绷紧了。
  与此同时,山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三五个黑衣人,他们像灵巧的麋鹿一样在险峻嶙峋的山林间急速往下跳跃,很快就接近了齐修远一行!
  这时候齐修远等人才注意到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上居然倒扛着一个青丝凌乱的漂亮少女,只见那少女双手被剪缚背后,樱唇被破布封堵,此刻正一面挣扎着一面朝齐修远一行看来——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里布满着惊恐和慌乱!
  齐修远在看到那双眼睛时,一种极端愤慨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还没等他心里做出什么决定,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只见他脚下一点一蹬,已经朝着扛着少女的黑衣人急扑而去!
  秦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抬脚去追,又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武功,不由得懊恼的在原地直跺脚!这混蛋是怎么了!居然就这样抛下她去救人——难道是被那姑娘的美貌给迷住了!
  齐家的护卫们见自家二少爷都扑上去了,自然也不甘落后,急忙分出一半的人手去给自家少爷减轻负担,顺便围堵其他想要攻击自家少爷的黑衣人。
  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也会多管闲事的齐修远在疾扑向黑衣人时就后悔了——在这种危险的紧要关头,他不留在妻子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反倒来救一个素昧谋面的少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想到妻子有可能被他这样的举动伤到,齐修远只觉得头都大了!
  不过,眼下的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没有了后退的余地,能做的也不过是速战速决,尽早把这少女救下折返妻子身边再与她好好解释了。
  心中有了决定,齐修远的攻击立刻变得凌厉几分。
  扛着少女的黑衣人原本见齐修远年纪轻轻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这看着只是外貌出众的富贵公子哥儿居然连黄阶巅峰的壁障都跨过去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齐修远与扛着少女的黑衣人刚一交手,黑衣人就脸色陡变的疾退数步,望向齐修远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怪物!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年轻,修为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同样测出了黑衣人底细的齐修远乘胜追击,几个回合过后,那泪眼汪汪的漂亮少女就滚落进他怀里——被护卫们围着的秦臻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都变了!
  黑衣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此次绑架的对象被救走,自己的下属们也没能在那群护卫的围攻下讨得了好,心中火气自然猛窜——不过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迅速回头看了眼来时路,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入嘴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唿哨,就抢先一步往旁边的密林中翻过去了!其他与齐家护卫们缠斗的黑衣人见首领离去,自然紧跟着纵身而逃。齐家护卫想要去追,被齐修遥一声“穷寇莫追”喝止住了!
  在黑衣人们相继脱逃后,山上的另一拨人马才姗姗来迟!
  其中一个和漂亮少女颇有几分肖似的锦袍少年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妹妹!妹妹!”只见少年一面叫着一面朝着漂亮少女飞扑过来!
  “呜呜呜呜——”双唇被破布堵住的漂亮少女见到自己哥哥顿时激动坏了!她也顾不得自己才被齐修远放下绑着手的绳子还没解开呢,就踉踉跄跄地往自己哥哥怀里奔过去了!
  将妹妹用力抱在怀里,扯了她最嘴上的破布,把她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的锦袍少年长吁了口气,屈起中指就往妹妹的额头用力敲了下,“看你还敢随便乱跑!”嘴里毫不留情的训斥着,手上却忙不迭的给妹妹解着捆缚她双手的绳索。
  少女被哥哥敲得两眼红红,但还记得要感谢救命恩人,“哥哥,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他可厉害了!绑我的那个大坏蛋根本就打不过他,看到他就慌里慌张的逃跑了!”
  锦袍少年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手握成拳,老气横秋地凑到唇边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地拱手感谢齐修远救了他妹妹。
  齐修远不动声色的表示不客气,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少年出现的时候,齐修远发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他不止对刚才那个漂亮少女感到亲厚,就连眼前这个满脸诚恳向他道谢的锦袍少年也让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
  ——他就像是认识他们很久似地,只要一见到,就忍不住想要更热情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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