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秦父得知自家女婿这回能逃出生天完全是托了定北侯夫人、当今圣上钦封的长乐郡主的洪福,赶紧忙不迭地对着茶寮外大礼参拜道:“等回去后,一定让你岳母立个长生等等!修远你刚才叫我什么?!”秦父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问坐在他对面的齐修远。
  “阿爹,我叫您阿爹,”齐修远微笑着重复,“女婿也是半子,我叫您一声阿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能够在明知道是送死的情况下还追出来找他,他就是叫上一声阿爹又有什么不对?
  “是是是,是天经地义,”秦父本来就因为见到女婿而红肿的眼睛顿时肿得更厉害了。只见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老泪,满面红光地迭声说:“你叫得,你当然叫得,能被女婿你叫一声阿爹,是我这个老头子的福气!”
  从没有叫过别人一声阿爹的齐修远心里也有些小激动,不过再想到对方见到自己离开后很快就追上来的行为,就真的是既感动又无奈了。
  “阿爹,我之所以放心离开就是因为有您在啊,您怎么能就这样扔下他们老老小小的——”就撒手不管呢?
  “你也说他们摆明了就是追着你来的,既然这样比起他们明显是你要危险的多……行啦行啦,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你阿爹我,你阿爹这不也是怕怀孕的女儿没了相公吗?!”秦父被女婿不敢苟同的眼神看得头大,赶忙打断他。
  “不过阿爹这回也确实是闹了个大笑话,”秦父尴尬地摸摸脑门,端起茶杯,滋溜一声把茶水当美酒来嘬着饮,“说是来帮女婿助拳的,结果却把个女婿给弄丢了!这也就算了,嗨!实话说,你阿爹我还真不知道你阿娘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能不能找到升仙船——再顺顺当当的坐上去。要知道他们中间可没一个人有修为,这世上可多得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
  “您不说我倒是忘了,”齐修远急急搁下手中筷子,“既然这样咱们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追啊!”
  儿子可做梦都想着再见他阿公阿婆一面呢——特别是后来艰辛拉拔着他长大的岳母——要是让小家伙知道自己这个做阿爹的不但没能把他的阿婆带回来还弄丢了那就等着水漫金山吧!
  越想越着急的齐修远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催促自家岳父抓紧时间赶路。
  秦父也惦念着老妻,“当时我离开的时候有和她约定好,要是咱们连着两天都没回来就让她带着修述他们上升仙船,如今都腊月二十六了,他们现在铁定已经在船上呆着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秦父所说的那样,秦母三人确实上了升仙船,此刻正凭借着那块黄玉牌在三楼订了个小房间待着。由于他们是因为避难才破例没在修者的带领下上来的,这段时间没少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瞧他们,秦母被吓得汗毛直竖又担心自己害怕的模样吓到两个孩子,只能强作镇定。
  如果这时候的秦父看到秦母,恐怕都不敢与自己的结发妻相认了!短短数天不到,在极大的心理压力和煎熬下,秦母已经憔悴的不堪人形!
  “三哥、伯母,那些护卫真的会没事吗?”齐练雯绞着手上的帕子,脸上的表情很不安。
  “他们要是真跟着我们一起走才危险呢,”齐修述不厌其烦地再次安慰妹妹,“刚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比起和我们这些跟二哥有关系的人在一起,他们这些扮作寻常百姓离开的人可安全多了。”
  “不错,修述说的对,就是这么个道理。”秦母赞同的点头。
  “三哥的意思不是我们不仁义的抛下他们,而是他们抛下我们了?”齐练雯紧皱的眉头散开了些。
  “真歉錾倒媚铮鼻啬敢蛭饨亢┑哪q旱靡焕郑蛘煞蚝团錾牢床返某撩菩那橐膊挥傻糜兴汉停澳阃嗽诓柑岢龇挚呤保橇成夏侨缡椭馗旱那崴杀砬槁穑俊币幻嫠狄幻娼」媚锫Ы嘶忱铩
  齐练雯闻言怔了怔,这回心里是真的半点负担也没有了。
  “伯母,有句话修述不吐不快!”齐修述脸上的表情破天荒的有些阴郁。“您真不应该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放他们走!明明是护卫却被履行自己的职责,反倒抛下主家逃命,怎么想怎么觉得让人作呕!”
  “修述啊,伯母也是没办法!”秦母长叹一口气,“人心散了,与其让他们满怀怨恨的保护咱们,还不如就这样放他们自行逃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把我们送到了你秦伯父所说的那个县城——要不是他们,我们现在可能连升仙船固定停泊的码头都找不到——怎么着也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秦母看着齐修述久久无法释怀的表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其实严格点的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老人不还有句古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这世上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们二哥和秦伯父一样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无惧生死的。”
  秦母的这句话说完,这间简陋的房间彻底的安静下来。
  良久,才响起齐练雯的一声啜泣,“我真的好想好想二哥,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
  齐练雯的问题在座没有人能够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母才强打起精神道:“还记得伯母教给你们的话吗?见了你们二嫂该怎么说。”
  “放心吧伯母,我们会掩饰好情绪不让二嫂发现异样的。”齐修述沉声说。
  齐练雯也狠狠点头,二嫂肚子里很可能就是二哥唯一的骨血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已经和惊弓之鸟没什么区别的秦母三人弹跳而起,秦母更是语气异常急促地说:“赶紧躲里屋去,我让你们出来你们再出来!”
  “伯母!”齐修述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可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男丁!
  “你还小!我答应过你二哥和秦伯父要照顾好你们俩,快点给我进去!”秦母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升仙船真的像丈夫所说的那样安全,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把这两个孩子交到女儿手中,不让女儿守了寡又被婆家因为齐修述两兄妹的事情而迁怒!
  用力仰头试图将恐惧的眼泪逼回去的秦母抖着手拉开了长条形的门闩。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那小哥环视了下这简陋的环境,恭敬拱手道:“冒昧来访,还请老夫人见谅,听外面的人谣传,几位是去灵水镇齐家投亲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秦母带着三分纳闷七分警惕地看他,“是真是假和小哥有什么关系吗?”
  那穿着上好绸布的小哥闻言连忙作抱歉状,“都是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忘了向老夫人道清缘由。说来也巧,小的的阿娘就在灵水镇齐府做事,听说您也要去齐府这才冒昧地想请您帮小的一个忙把小的替家人准备的东西捎过去,您家里有修者,自然知道我们这些人寻常是下不了船的。”
  “你阿娘是谁?”秦母听着对方说的头头是道的模样忍不住出口问到,她和女儿来信频繁,对女儿家的下人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指不定这小哥的阿娘女儿就和她提过。
  “说来也是齐夫人抬举,”小哥一脸感激地说,“小的的阿娘就是齐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周妈妈——”
  “什么?!你就是那个为了母亲和弟妹自卖自身孝感动天的王小魁?!”秦母满面震惊的脱口而出。
  听到秦母叫出他名字的王小魁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连忙对秦母抱拳作揖道:“当不得老夫人如此夸赞,不知道现在能否蒙您恩准,让小的进去说话?”这站在门口到底人多眼杂,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时候秦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把人堵门口呢,连忙满脸抱歉的把人让进屋里来。
  王小魁进屋后,秦母也把藏在里屋的齐修述兄妹叫出来,王小魁跪下给秦母三人磕头,“小的拜见老夫人和三公子、四小姐,这段时间夫人可一直都在牵挂着你们,每天都数着日子等你们归家呢!也不知道家主在哪儿,小的有要事要禀报他!”
  “……”
  看着王小魁高兴不已的模样,秦母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往喉咙里灌了碗黄莲汤苦涩得厉害。
  单单是和女儿家的下人说出那让人几乎无法承受的噩耗就如此的艰难,等到女儿面前,她还不知道会露出多少破绽呢!
  秦母长久的沉默让王小魁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小的过来前,依稀听人说过一嘴……几位是来升仙船上避、避难的……难道?!”王小魁的脸色顿时变得比最上等的宣纸还要白上几分!
  心里早就负荷不住这沉重压力的齐练雯见他这副震惊莫名的模样忍不住地就捂住嘴扭头痛哭出声。
  王小魁被她这样一哭仿佛被监斩官判了死刑一样的只觉得自己刚刚才有了些许曙光的天空又一次黑了个彻底!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可怖绝望上数分!
  “老夫人,您能不能告诉小的是谁、到底是谁害了小的最敬佩的家主大人!”王小魁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双眼睛恨得几欲喷出血来!
  秦母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一样的坐到桌前的长凳上,语无伦次地说:“别说是你,就是我们自己也想弄明白啊!可问题是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啊!”
  齐修述强忍着满心的痛楚,在旁边将他们遇到袭击的来龙去脉说给王小魁听,希望王小魁能想出点有用的线索。
  王小魁毫无形象的蹲跪在地上用力揉着脑袋,“据小的所知,家主他一直与人为善从不结仇啊,他怎么可能被人追——”王小魁的话戛然而止。想到了齐修远交给他的那些几乎源源不断的银色灵鱼,开始怀疑是不是谋财引发的害命!
  秦母三人看着王小魁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约而同地焦急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
  王小魁双手的指甲用力抠进掌心里,“小的确实想到了点什么——不过请恕小的无礼,小的的发现只能告知给夫人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尚未出生的小主子保住这仅有的一点家产,哪怕是豁出他王小魁的这条贱命也在所不惜!想到家主那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臣服的雍容风仪,王小魁心里就难受的厉害……那样出色的人物,怎么说说没就没了呢!
  “王小哥,我感激你对我女儿女婿的忠诚,只是以我女儿目前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合听到这样的噩耗!不论你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得不保守秘密,你想到的那个线索,能不能请你等我的女儿生产以后再告诉她!”秦母的语气里充满恳求的味道。
  齐修述和齐练雯两兄妹也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确实,这可真的是半点大意不得!
  “还请老夫人放心,小的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王小魁眼中闪过坚毅的光,再一次朝秦母等人恭敬磕头后,双拳紧攥的转身走出了这间朴素到堪称简陋的房间。
  ☆、第52章 重逢
  腊月二十九这天,清波县洋洋洒洒下了好几场雪。
  秦母带着齐修述兄妹下了让人如坐针毡的升仙船,坐上了从清波县去往灵水镇的渡船,船只是王小魁帮他们联系的,是专门跑清波到灵水的老船夫,行船的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当。
  齐修述兄妹两个如果是以前,一定会把大半个身子都倾到船舱外对着外面的水乡景色,讨论个叽叽喳喳。
  眼下的他们却无半点这样的心情,沉着一张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话都懒得说。
  秦母也没时间注意他们的异样,此刻的她,整颗心都被自己即将见到的女儿填满了。
  当老船夫跟船的妻子告诉他们马上就要到渡口的时候,秦母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先走到甲板上往那影影绰绰的石头牌匾眺望。等到齐修述兄妹两个跟出来,她连忙又叮嘱了两个小的一回,生怕他们漏了口风引来女儿的怀疑。
  齐修述兄妹已经不是头一回被她这样嘱咐,但还是异口同声地说:“放心吧伯母,我们知道轻重不会在二嫂面前出差错的。”
  秦母这才发现自己有点神经质,她满脸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伯母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
  “而是关心则乱,”齐练雯揽住秦母的胳膊,一脸认真地说:“我们懂您的心情,我们也和您一样关心二嫂。”
  齐修述在旁边,一脸郑重地点头。
  秦母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濡湿。
  灵水镇码头渡口上,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踮着脚尖往江上探望,那充满希冀的眼神瞅得他身边人一阵鼻酸。
  “小少爷,咱们出来的时候,夫人可是特特叮嘱过您,一定不能在风口上待太久,要是染上风寒就是对她的不孝顺了。”为了劝走小人儿,忠心耿耿的仆妇只差没打着女主人的牌子出声恐吓。
  只可惜小家伙却执拗的很,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
  “周妈妈,我穿得厚厚的,真的一点都不冷!”小家伙为了力证自己所言非虚,还拉着周妈妈的手捏了捏秦臻亲手帮他做的厚袄子。
  “小少爷……”周妈妈的神情充满着拿小孩没辙的无奈。
  小家伙弯着眼睛雀跃地笑,“今天已经是二十九了,我一定能等到远叔叔!我想让他第一个就看见我!”
  ——还有他承诺过一定会带回来的阿公阿婆!只要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亲人就在这江上的某条小船上,小家伙就激动的想要欢呼出声!
  “小少爷,家主要是知道您为了等他而罔顾自己的身体,未必就会感到高兴的!”周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自家的小主人。
  小家伙却倔强地摇摇头,“只要我自己小心点,不生病,远叔叔就不会生气了。我这么、这么的想念他,”边说边比划一个大大的环抱动作。“他也一定会这么、这么的想念我!”
  “那您一定要注意保暖。”看着这样的小少爷,心知自己这回哪怕是把嘴皮子说破也没可能把他劝回去的周妈妈只能叹着气,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塞暖炉,生怕就真的冻到他,无法向女主人交差。
  小家伙感受着暖炉带来的温度,冲着周妈妈又是甜甜一笑的哄她,让她别担心,保证自己一接到远叔叔就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回家。
  周妈妈听得真的是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小家伙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午夜梦回总是会惦念起的身影,小家伙的眼泪当时就流出来了!
  他红嫩嫩的小嘴条件反射地张开想要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一声“阿婆”,却又因为顾虑而重新闭紧了嘴巴。
  ——不,不能心急,阿婆和阿公他们还不认识你呢!耐心点、耐心点,等阿爹把你们介绍他们,你在喊他们!
  不过不能唤阿公阿婆不代表不能唤远叔叔啊,自己不惧风雪的等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迎他回家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家伙冲出渡口四面漏风的凉亭来到码头上对着那越来越近的小船又叫又跳:“远叔叔!我在这儿!远叔叔欢迎回家!远叔叔!”
  小家伙充满喜悦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也传入了秦母等人的耳朵里。
  “三哥,你瞧,那儿好像有一个小孩子!”齐练雯难得多了几分活力的手搭凉棚往灵水镇的渡口处极目眺望。
  船娘在旁边笑着解释道:“这孩子近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来,应该是等着接自己的亲人回家过年吧。”
  “是啊,快过年了,”秦母感慨一声,“是啊,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可真是有心了啊!”
  “伯母,您听听,那小孩是不是在叫远叔叔?”比起秦母和齐练雯,齐修述明显要敏锐的多,很快就从渡口小家伙那激动朝他们这边挥手的举动联想到了什么。
  “远叔叔?”齐练雯惊呼一声,“三哥,难道那个孩子就是二哥和二嫂他们收养的那个?”
  齐修述点点头,用肯定地语气说:“应该是他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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