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无语向着周湛微一屈膝,这才端着那药碗走到床边。
  虽然以前在徐家时,翩羽也有两个贴身丫环,可她娘打小就教育她万事不求人,且后来她娘带着她离开徐家后,她也习惯了不用人侍候,如今见无语要过来扶她,倒反而一阵不习惯,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这才发现,她竟浑身酸软得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不由就是一阵担心。
  见她挣扎,站在床边裹着那银针盒的刘畅忍不住道:“你挣扎也没用,我才刚给你施了针,你能动才怪。”又道,“这会儿你要静养,乖乖喝了药,睡一觉,明儿就能动了。”
  翩羽却不信邪地又挣扎了一下,见实在动不了,这才无奈地看着那圆脸丫环道了声:“麻烦姐姐了。”
  无语冲她抿唇一笑,便坐到床边,扶起她,将那药喂给她喝了。
  那边,周湛则好奇地问刘畅,“你认识她?”他向着床上一歪头。
  “哦,”刘畅道,“前儿在长寿城里见过一面。”又仿佛才忽然想起什么,对周湛又道:“爷的那车,怕是要不回来了。十一娘说,她就当生日礼物收下了。”
  “哈!”周湛一扬头,“早就知道会这样!”又道:“你觉得那车怎样?还需要改吗?”
  “拐弯还是不够灵便……”
  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
  喝了药后,被那圆脸丫环安置进被子里的翩羽原还支着耳朵听着,可只眨眼的功夫,就迷糊了过去。
  *·*·*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都黑了下来。黑暗中,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翩羽不由就是一阵眨眼。
  哗啦!
  忽然,一道闪电撕破黑暗,不待人有所防备,一声炸雷紧接而至,直震得那窗框都跟着一阵颤抖。
  翩羽也随着那炸雷抖了抖,却是瞪大着一双猫眼,视而不见地看着那黑黢黢的帐顶。
  那第二声雷,虽比不得第一声雷吓人,还是让翩羽的嘴唇跟着颤抖起来……
  而当第三个炸雷响过后,她则用力一咬唇,抬手狠狠一抹脸上的泪,支着手肘就坐起身。
  直到坐起身来,翩羽才第一次意识到,不仅那折磨着她的头痛消失不见了,往常每每犯病后总会纠缠她半天的那种虚弱感,竟也没有出现。她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先是小心地左右晃了晃脑袋,确认自个儿真的没事后,便翻身下了床。
  摸着黑走到门边,拉开门,她刚一探头,却不巧就跟那走廊上过来的一人撞了个脸对脸,二人双双吓了一跳。
  “哎呦,”寡言怪叫一声,提着那水壶就往后跳了一步。待看清是翩羽,他不由就是一扬眉,低声喝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起来做什么?!”
  低头看看他手里那只雕工精美的铜制水壶,翩羽抬头问道:“爷还没睡吧?”
  寡言看看她,不禁又是一扬眉,“怎么?”
  “我有事想要问一问爷。”她道。
  “哈,”顿时,寡言就是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老几……”
  他刚要抬手学他主子的模样去弹翩羽的脑门儿,却忽然想起王爷对这孩子的种种不同,不由就又是一眨眼,收回手,道:“我帮你问问。”提着那壶,便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翩羽转身也跟了上去。
  站在天字壹号房的门外,低头拿脚尖搓了一会地面,那寡言才从房里出来,向着她沉默一摆头,示意她进去。
  翩羽吸了一口气,一挺肩,学着那涂大管家的模样在门上轻敲了一下,这才推门进去。
  ☆、第三十章·荒唐王爷的荒唐身世
  第三十章·荒唐王爷的荒唐身世
  进得门来,翩羽抬眼就看到,周湛坐在那黑漆屏风前的一张圈椅里,正挑着个八字眉,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在打量着她。
  那圈椅的旁边,放置着一张高几。高几上,一盏造型别致的海棠式水晶玻璃罩瓷灯下,反扣着一本书——仿佛是在她进来之前,这位爷正在看书的模样。
  翩羽不由就多看了一眼那本在她看来装帧得有些古怪的书。如果此人正是她所猜测的那个身份,显然,“看书”这两个字,跟他一向的名声极不搭调……
  当然,她所认识的这个人,似乎也跟传闻里的不太一致……
  “你要见我,就是想来看看,我在看什么书的吗?”
  忽然,灯下传来周湛的问话。
  翩羽忙从那本书上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这位她还不知道叫什么的爷,一身装扮也很是古怪。
  就只见他散着一头黑发,懒散地瘫坐在那圈椅里,身上那件织有暗纹的深红色长袍的式样是翩羽从来不曾见过的。长袍下,两条裹在白色丝绸洒脚裤里的大长腿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支楞着,仿佛在故意卖弄着脚上那双式样奇特的、鞋尖上翘的软底拖鞋一般——后来翩羽才知道,他这身式样古怪的睡袍和拖鞋,原来是威远侯钟离疏打西番给他带回来的礼物,据说是西番的服饰。
  而在当时,从没见过这种衣裳款式的翩羽忍不住就眨了好半天的眼。
  见她冲着他只眨眼不开口,周湛不由就又是一挑眉头,却是坐直身子,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交叠起双腿,又拿五根手指依次在那椅子扶手上一一弹过,装腔作势道:“好吧,我们就这么对瞪着吧,反正夜还长着呢。”
  他的冷嘲热讽,不由就令翩羽咬着唇垂下头去——她听出来了,这位爷心情有些不爽。
  那边,再次传来周湛的声音:“你得改改你这坏习惯。”
  翩羽抬起头,见周湛拿手指着她,而不是以扇子,她忽地就是一阵不习惯。
  只听周湛又道:“你又不是个三岁小屁孩儿,整天噘着个嘴做什么?跟谁撒娇呢?”
  顿时,翩羽就是一阵恼火,脑袋一热,摸着脑门就脱口说道:“我还没怪你老是敲我脑门呢……”
  周湛不由就是一挑眉。看看她那在灯光下更显闪亮突出的大脑门儿,却是一歪嘴角,嘲道:“这可怨不得人,谁叫你那脑门儿那么显眼,光这么看着就叫人忍不住一阵手痒痒……”
  他忽地一顿,仿佛才刚回过味来一般,猛地把那两条长腿一收,挺直肩背,撑着那圈椅扶手,竖着个眉道:“我说,这是你跟你主子说话该有的语气吗?!”
  翩羽眨眨眼,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会儿那位爷到底是晴天还是阴天,可不回嘴又觉得委屈,便小声叽咕道:“又没人教过我该怎么跟你说话。”
  “您!”周湛一指她,“你至少必须称呼我‘您’!或者叫我‘爷’。”顿了顿,他才想起来,这一回他是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看的,忙一沉脸,喝道:“真是没规矩!”
  翩羽倒也确实机灵,这会儿见他果然阴了脸,忙收敛起伶牙俐齿,向着周湛敛着衣袖行了个屈膝礼,乖巧地叫了声“爷”。
  见她这般机灵,且那小小的人儿偏套了件大大的男装,还行着个女子的礼,顿时就叫周湛脑中闪过无数个如何打扮她、如何带着她招摇过市去捉弄人的捉狭点子。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把身子往前一探,勾着个脖子看着翩羽道:“这会儿我倒真有些舍不得把你还给你老子了。别说,你这小模样儿,好好打扮打扮,带出去一定很有趣。”
  提到她父亲,翩羽不由就是一垂眼,又咬住唇,抬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顿令周湛也跟着眯起眼——他看明白了,那小眼神儿,是想叫他主动接过她爹的这个话茬儿。
  可周湛一向就是个爱跟人对着干的性子,这会儿接收到她的小眼神儿,干脆直接就止住那话头,学着威远侯钟离疏的招牌动作,半抬着个眼皮儿,从那修长的睫毛下方高傲地看向翩羽。
  于是,一时间,室内一片静默。
  也不知道是天字壹号房的窗户密封好,还是因为这窗户上多了一道竹帘,这会儿站在那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翩羽觉得,雨势似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大了,连那雷声都似渐渐远去了一般。
  她悄悄抬起头,从眉梢瞅着周湛。见他似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一般,只得眨着眼,小心翼翼探问道:“我……我能问你一些事吗?”看着他那忽然耸起的眉头,她这才想起他先前的指正,忙修正道:“问您。”
  周湛却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再次往那圈椅的椅背上一靠,弹着那五根手指道:“不能。”
  翩羽不禁一阵意外,“为什么?之前你还硬要告诉我来着。”
  “现在我改主意了。”周湛道,“而且,就算告诉你了,你会相信我吗?”
  翩羽一阵沉默。
  “嗯?!”周湛故意冷哼一声,非逼着她亲口回答。
  翩羽咬咬唇,抬起眼道:“信或不信,得等我验证了之后才能决定。”
  “切,蠢货!”周湛一阵冷笑,忽地一指窗台边那张因远离灯光而显得朦胧模糊的方桌,“过去看看。”
  翩羽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走过去,却是在临靠近那张桌子时,忽然就认出桌上的那个匣子,猛地扑过去抱住她娘的首饰匣子,回头看着周湛的眼里一片惊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湛道,“你在想,你们的钱是我偷的吗?不,当然不是我,我难道会去偷你们那点小钱?不过,当然了,是我派人去偷的。什么?你是说,这也等于是我偷的?好吧。那么证据呢?啊,你是想说,你娘的首饰匣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可我也有无数的人可以替我作证,我不过是在大街上捡到一张当票,一时好奇,赎出这匣子来看个究竟罢了。怎么,这样我也有罪?”
  他看看翩羽,冷哼道:“求证,是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事。”
  “那也不能捕风捉影……”翩羽看着他一阵眨眼,这才明白他那隐藏在话后的意思,不由一抿唇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怕告诉我那些事后,我又没办法去求证,最后还是选择不相信,所以你不想告诉我了。”
  “算你聪明。”周湛一歪嘴,靠在那圈椅里,以一种懒洋洋的语调说道:“不过,与其说是我怕你不信,倒不如说,我是怕你知道后仍然选择自己骗自己,白白叫我枉做了小人。说到底,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可那个是你爹的人,终究还是你爹。”
  翩羽咬住唇,低头看看怀里的首饰匣子,抬起头,道:“我娘也还是我娘。就算有些事过去了,可曾经发生过的事终究是曾经发生过,我不想被人蒙蔽。就算过去的事过去了,不曾留下什么铁证,但我相信,只要是曾经有过的事,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就比如这只匣子,许是作不得什么呈堂证供,不能治那小偷的罪,至少我心里明白,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周湛的眼不由就又是一眯,看她半晌,显然是不信她。
  翩羽又道:“我不爱骗人,更不爱被人骗。其实有好多事情我心里都有数,只不过是选择暂时不说罢了。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等到拼凑出一幅更完整的图时再开口。就像这匣子,当初怀疑你的不仅仅只有娟姐姐,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就算嚷嚷开,最后吃亏的也只会是我们自己。”她一顿,“事实也证明我猜对了。”又道,“我不知道你偷我们的钱到底是想做什么,不过我猜,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你跟我爹有什么恩怨,想拿我们泄愤。另一种,就是您纯粹无聊,只是想看看我们着急上火的样子……”
  “那么,”周湛打断她,“你现在做出判断了吗?我是哪一种?”
  翩羽看看他,撇嘴直言道:“无聊。兼给自己找些乐子。”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道:“倒也无愧王爷您那个‘荒唐’的名号。”
  周湛不由就是一眨眼。虽说他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他的身份,不过,这小家伙始终那么不动声色,倒确实是骗到了他,他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哈,”他一声冷笑,“还真以为我找着个不会说谎的人呢,原来骗起人来,竟是比谁都厉害。”
  翩羽一皱眉,“我才没骗人呢!而且我也不是不会说谎,不过是不乐意说谎罢了。”
  “哦?”周湛不禁一阵兴致盎然,望着她道:“这么说,你会说谎?那我问你,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你会说谎?”
  “不适合说实话的时候。”就跟看白痴一样,翩羽冲他翻了个眼,又道:“往往一个谎言都得用好几个谎言去盖,没必要的时候,谁会费那事儿去编什么谎话?”
  却是不知道周湛想到了什么,那眼一眯,打了个响指,道:“你这话有道理。”
  他看看她,又道:“既然你知道我有个‘荒唐’的名号,就是说,你曾听人说过我。那么,说说看,你都知道爷的一些什么事?”
  见他这么东拉西扯,翩羽有心不跟他的指挥棒转,可又怕惹恼了他,真叫她白跑这一趟,只得勉强道:“大周年鉴上说,你……您,三岁承爵……”
  “咦?”周湛抬眉将她上下一阵打量,“好好的,你怎么会去看大周年鉴?”
  翩羽扁着嘴道:“是我爹。每回我犯了什么错,他就爱罚我抄大周年鉴,抄得我都快会背了。”
  周湛的眼一闪,“那你背背看,大周年鉴上是怎么写的我。”
  翩羽一怔。她看大周年鉴,不过是拿那个当故事看,只挑着有趣的部分,没意思的公文,也就是一眼带过罢了。
  她看看他,以为他只是在自恋,便忍不住吐槽道:“大周朝开国至今一百二十多年了,每年一本年鉴,也有一百二十多本。您那一段,顶多也就是圣德某年的某个月中的一句话,无非是‘宗人府请封第几皇子’之类的话罢了。”
  周湛一怔,忽地就是一笑,嘀咕道,“皇子……”又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翩羽一阵不解。
  “除此之外,你就再没听说过我的名声?”
  “哦,”翩羽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今儿那些人说你的那些话。”却是一撇嘴,直言道:“不瞒你说,以前在徐家时,我和我娘就不常出门,就算曾听人说起过你什么,怕我也没记住。说到底,你……您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之后在我舅舅家,庄子上的人就更不会谈论那些离我们十万八千里的人和事了,比起那些事,大家更关心谁家猪种更好……”
  周湛一愣,看看她,忽地就是一阵开怀大笑,直把翩羽笑得愣在了那里。等想到“猪种”二字,她不由也红了脸。这种事在乡间没什么,可她却是知道的,在城里,怕就要被人大惊小怪了。
  只见周湛此时直笑得一阵狂拍那椅子扶手,半晌才喘着气道:“哈哈,你这话简直太妙了!哈哈,明儿我得学给老爷子听听去……”
  那位爷似乎觉得她这无心的失口很是好笑,却是才刚稍稍停住一阵笑,转眼想起来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翩羽忍不住一阵恼怒,不由就跺了跺脚。
  见她鼓着个腮帮,那周湛忍不住又是一阵笑,气得翩羽干脆翻着个眼退到一边去不理他,直到他自己平静下来,又挥着手示意她给他倒杯水过来,她这才嘟着个嘴儿过去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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