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跟陛下闹不痛快了?!
  二人一下就慌了,赶紧上前去追雪梨,左问一句“妹子你怎么了?”右说一句“梨子你没事吧?”,但是雪梨没怎么理人。
  等到她进了自己的住处,他们再往外一看,就更慌了——遥遥看见好几个宦官跟着进来了,搬着长凳拿着竹杖,这是要打人的阵势啊?
  这个他们见自家亲爹挨过,可爹到底是个男人,又天天下地干活,身体好啊!
  这回是冲着妹妹来的?!
  阮柏脸色都白了,冲出去拽着徐世水就打结巴:“大大大、大人……您听我说,我妹妹她她她……她不懂事!您别……”
  “二哥!”雪梨赶紧叫住他。她这才知道两位哥哥这是想偏了,一跺脚,出门就把阮柏往回拽,“不是对我!你们别管了,我这儿有事要料理,你们出去出去出去……”
  阮松阮柏一头雾水地被推出了院门,然后身后的门被一撞,俩人想想,她那话不想敷衍他们。
  那她没事就好,让她自己好好料理。
  .
  卧房里,雪梨好几番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特别虚。
  要是苏子娴在就好了。这种事上,子娴比她冷静多了。
  但现在她自己也必须应付好!
  雪梨静静神,叫来奶娘简氏问阿杳在哪儿,简氏说:“帝姬去和她表兄弟玩了,祁姐姐和夫人带着的。”
  正好,阿杳不在她可以更容易狠下点心。
  片刻后,宫女宦官都被叫到了堂屋,雪梨强自平心静气地端坐着,先看向清夕听菡:“没你们两个的事,歇着去吧。”
  清夕听菡是拨给阿杳的人,又不爱多事,绝不会来替她拿主意。
  清晰听菡看着有点蒙,全然不知这是发生什么了,再看看外头徐大人摆开的阵仗,赶紧福身告退。
  剩下的就都是她的人了,雪梨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说吧,让芝麻去跟御令卫打听我爹挨打的事,是谁的主意。”
  几人同时一震,但一时没人说话。雪梨淡睇着他们:“我把话搁这儿,这事做得没错,但不该瞒着我。你们瞒着我我就没法告诉陛下,陛下昨天差点把这事怪到我头上。我难得回家一趟,平白无故被叫去受顿责怪,我冤不冤!”
  虽然那个“责怪”的方式挺……咳,那个吧。但她也确实是冤!
  悉尼冷着脸等了一会儿,芝麻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娘子,这事是我……”
  “这事是你做的但不会是你的主意。”悉尼认真地看着芝麻,心里很清楚芝麻就是性子皮点贪玩点,但不是会拿主意的人。
  芝麻忽然就不说话了,又过须臾,张福贵上了前:“我让芝麻去的。”
  悉尼没吭声,等着他继续说。
  福贵叹气:“我是觉得这事咱不能一点都不知情,没人主动说,就得咱主动打听去。那娘子您说还能怎么做?不就只能去问御令卫么?”
  “可你不该瞒着我。”雪梨重复了一遍这个重点,张福贵就哑了。她的目光便从他面上挪开,又问,“知情的还有几个?”
  这回扑通扑通又跪下去两个,豆沙磕磕巴巴说:“娘子……是我先找福贵商量的,后来他去安排完芝麻回来也跟我说了这事,我知情。”
  雪梨略一点头看向红糖,红糖都快哭了:“我……福贵哥哥找芝麻姐姐的时候我在房里,我也知情。”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昨晚陛下为什么会气成那个样子了!
  眼前都是她一直挺信任、也不肯给他们委屈受的人,然后他们一个个都在瞒她,哪怕是无心之失也让人心里很堵!
  雪梨沉沉息,视线投到屋外,声音微朗:“徐大人,有劳了。”
  .
  这顿板子打完之后,雪梨心里可慌了!
  她从来没这么自己做主罚过人——虽然这回也是陛下指点的吧。她心里就忍不住在想,以后关系是不是肯定僵了啊?福贵他们会不会不肯跟着她了啊?她手底下是不是要乱啊?
  几天后她发现,好像想多了。
  福贵连带豆沙芝麻红糖几个观刑的,都反倒对她更好了。这弄得她心里有点毛,一时又没法跟别人打听,就只好拉着阿杳的奶娘祁氏商量。
  祁氏啧嘴:“这多正常?娘子,您当每个挨罚的都得记仇啊?那在宫里的人,记仇都记不完了!”
  这么一想,雪梨懂了。
  她在尚食局的时候偶尔也挨打,可是要说记仇还真没有。从邹尚食到崔婉她都不恨,仔细想想还挺谢谢她们的,要不然她没这手艺,好多别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了。
  祁氏拉着她,把声音压低了点,又说:“还有,我那天听徐大人跟福贵说……其实他这事上,除了没禀娘子一声以外,其他都干得不错。还说娘子您和陈大人、还有陛下都记住他了,罚他只是因为陛下掂量着规矩,做主罚的。”
  这么回事啊!
  雪梨彻底恍悟了。陛下这是帮她安顿她的人呢,大概是本该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不过他自己先把事都揽了,然后再把白脸推给她。不止让她做了回好人,还让福贵觉得以后的前程很有着落。
  福贵会记恨她才怪呢!
  于是她大松口气。五天以后,皇帝又以和上回同样的方式过来找她,她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跟他道谢。
  谢昭在她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有点心虚:“不生气了?”
  ……早不生气了啊!
  雪梨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跟他说“那天夜里就已经不生气了”。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那种久悬的心终于得以放下的神色,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雪梨往前蹭蹭,手指探到他袖口里勾着他的袖缘:“你也别生气,那天我也小心眼了。”
  现在想想,虽然后面更狠的话她没说出来,但那句“陛下您喜欢的真的是我吗?”也挺伤人的。
  谢昭笑了一声,双手一托扶着她上马,悠哉哉地带着她四处溜达,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那句话是挺刺心不假,可是真算起来,是他那天一时糊涂,弄得她心里不安稳了。
  或者她心里本来就不安稳,只是被他那么一挑,来得更厉害了。
  谢昭叹口气,愈发觉得太委屈她,将马勒住双臂把她一环:“我今晚不回宫了。”
  又来?!
  雪梨想着那天晚上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从马上推下去,无奈打不过,便听得他一声低笑,又说:“我在附近包了个酒楼。”
  “我不去!”雪梨惊慌疾呼,引得不少路人都回头来看,弄得她想挣扎也不敢了。
  谢昭自知她这是想什么呢,忍不住又一声笑,压了音郑重承诺:“我不动你,想看着你睡罢了。”
  咦,完、完全不动吗?
  雪梨扭过头觑觑他,看他神情庄重便信了。
  然后,许是因为又隔了五天没见,一个很没羞没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划而过:其实稍有一下……也挺好的!
  “啊!”雪梨回过神来面色赤红地猛一声叫,谢昭嚇住,惊问:“怎么了?”
  “没事!”雪梨被那个念头弄得都不敢往他怀里伏了,双颊燥热地俯身去抱马脖子,“不许问!不许问!”
  ☆、第117章 回宫
  晌午,陛下又没正经传膳,叫了个焖锅。
  十几天里吃了三四回,御膳房都做熟了,连没备过这个的尚食局都知道陛下近来好这口了。不过片刻便已备好,陈冀江想想,跟崔婉说:“今儿咱也吃这个吧,省得再去尚食局传膳去了。”
  崔婉应下。反正这东西好备,切好了菜肉往里头一搁,谁打算吃了就自己连锅带小炉一起拿走,酱也自己加就得。
  殿后头的小间里,陈冀江啃着个被酱汁焖透的鸡翅,旁边的小徒弟给端来茶,笑着找话:“这东西陛下和师父都爱吃,看来是好。”
  陈冀江笑了一声没接口。他就是随便吃吃,陛下那是……那是爱屋及乌。
  细细想着,这阮氏是越来越让人说不出不好来了。
  从前只觉得是陛下宠着她。连陈冀江都曾觉得,她一个比陛下小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的?后宫里论才论貌,比她强的多了去了!
  这几日一瞧还真不是,语气说是陛下乐意宠着她,倒不如说是她跟陛下心思相合。
  好几天,陈冀江想想那天晚上的事都还心里头打颤——那情况多悬呐!陛下摆明是在气头上,不管这火来得有道理还是没道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话都不是虚的。
  当时他在门外听动静,听到阮娘子带着哭腔质问陛下喜欢的到底是不是她,好悬没在门外就给她跪下!
  ——这是火上浇油啊!
  就算本来没火,她这句话也够不敬的,足够把火点起来。
  常言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轮得着她反过来质问陛下的心思?
  但那天,没什么事。后来俩人怎么聊的,声音小了陈冀江没听着,只是后来陛下叫人帮她把院子里的人收拾了一番,再后来再去见她的时候……
  呵,陈冀江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他想着,陛下早跟阮氏道过歉,九五之尊做到这份上不错了。时隔五天,阮娘子应该也冷静下来了,该知道自己那天那话说得过分,怎么也该行个大礼谢罪吧?
  结果她就没有!他眼睁睁看着阮氏往前蹭蹭,然后拿手指头绞绞陛下的衣袖,说了句“你也别生气”就完事了!
  陛下还挺高兴!骑马带她四处溜达了一圈,晚上二人又同榻而眠了。早上陛下起得早,阮娘子也跟着爬起来,倒没抢着干活,但在陛下离开前从后头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背上赖了好一会儿。
  那个温存劲儿啊……
  他个宦官看着都牙酸!
  于是近几天,陈冀江都在想,自己对阮娘子的敬畏是不是还不够。她实在是跟陛下贴得太近了,他从前觉得陛下拿她当“人”看,现在想想,啧,可能在陛下心里早就是“并肩而立的人”了?
  .
  四月底,在家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雪梨可算收拾收拾准备回宫了。
  老实说,挺舍不得。
  芝麻糖之类易于存放的东西给侄子侄女们做了不少留着,又教了两位嫂嫂一些简单的厨艺窍门。她走的这天,爹娘搂着她哭了好久,爹娘哭完哥哥们哭,哥哥们哭完青梨也哭。这些日子下来青梨挺喜欢这个姐姐的,雪梨也觉得这个妹妹挺好,姐妹俩就抱在一块儿互相安慰。
  青梨说:“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爹娘的!”
  雪梨道:“过年若有机会咱俩一起逛灯会去!我还没逛过呢!”
  就这样,虽则行礼早已收拾妥当,还是拖了许久。最后福贵进来催说“娘子,再不走宫门都要关了”她才不得不上了马车,泪眼婆娑地跟家人挥挥手,算是结束了这趟省亲。
  唉,不管她有多喜欢谢昭,若拿宫里和家里比,她还是更喜欢家里。毕竟自在多了,没那么多规矩。
  她搂搂阿杳,阿杳倚在她身边也是蔫耷耷的,抠着手指念叨说“想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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