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又要走数日的水路,雪梨同样头一天吐得天翻地覆,然后日日跟各样酸萝卜酸笋酸梅相伴,倒也没再有特难受的感觉。
  御医说她胎象挺好,还夸她身体委实不错,路上这么折腾都没大碍。
  雪梨心说我还吃得好呢!
  近来她小腹慢慢显形啦。于是跟来时不同,谢昭不怎么猜是男是女的事了,转而有了新乐趣——趴她小腹上听动静。
  他听就算了,还带着阿杳一起。阿杳那么小懂什么啊,趴在她肚子上听听,还贴着说话,带着里面的弟弟妹妹念唐诗。里面真一有动静,阿杳又怕了,捂着嘴特别担心地抬头问雪梨:“娘,我是不是吵到他了……”
  雪梨就笑。一边觉得阿杳以后肯定是个好姐姐,一边又觉挺对不住阿杳的——这些日子她都不再带着阿杳睡了,因为怕阿杳夜里会乱踢。
  虽然是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这样吧,但多多少少是委屈了阿杳的。
  雪梨心疼地搂着阿杳使劲亲:“好阿杳,等他出来了,娘就接着带着你睡!”
  阿杳还反过来安慰她呢,说自己可以搂着鱼香睡,明眸里的天真看得雪梨心酸死了,阿杳你太招人疼了……
  是以晚上躺在榻上的时候,二人聊着聊着腹中的孩子,她就免不了要说一说阿杳、说一说一定要带孩子们都好的问题,接着自然而然地又会想起眼皮子底下因为太后不公惹起的事情,最后总是以心疼皇帝收场。
  每逢这会儿,谢昭都不知道怎么应付。她这心情让他挺感动挺安慰的,但是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他又有点不习惯“被人心疼”,就只能揽着她反过来宽慰:“没事啊梨子,我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这样挺好的,母后那边我是没办法,但至少七弟还是个好弟弟。”
  雪梨就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抹眼泪。说实在的,这也就是他现在是个皇帝坐拥天下了,才会足够忙碌、也有足够的底气不太在意这样的问题。
  要是放在民间普通些的人家,小时候被亲娘嫌弃,可能这辈子就毁了呢!见谁仇视谁什么的都太正常了,毕竟在他很需要娘亲呵护的时候,娘亲不把他当儿子看啊!
  呜呜呜呜陛下你好可怜……
  七殿下也很可怜,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呜呜呜呜太后太过分了……
  雪梨心里的小情绪涌得像个泉眼,不浓烈但是停不住。涌一阵子过去之后她自己又暗自吐舌头腹诽:真是孕中多思!
  .
  就这么一路又甜蜜有辛酸地走着。因为她有孕的关系,换到陆路上之后走得格外慢了些,原本两天的路程走了四日,九月初,御驾回宫。
  按规矩,惠妃要率一众嫔妃行大礼跪迎圣驾。这个让雪梨介意得很,她说什么也不敢在马车里跟皇帝一起受这礼啊,于是她缠着皇帝打了个商量,让她单坐个马车,走快一点,先行走偏门赶回宫去。
  陛下您走正门,自己受礼。
  皇帝也点头答应了,但没让她走快,反吩咐御驾慢点。总之一前一后拉开时间就好,他晚点回宫无妨,能不让她颠簸就不让她颠簸嘛。
  是以晌午的时候,雪梨安安稳稳地回到她阔别了两个多月的小院了。
  到了小院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住处又变了。
  原本只是三个院子左右相连,现下,这三院之后隔了一条宫道后的另外三院也给了她——换言之,这处原本的九座院子,她已经占了六个了,四四方方的六个格子。这几个月留守宫中的福贵笑说:“您不知道,后宫听说之后已经不敢直呼您姓名了,只敢说一声‘六格院娘子’。”
  ……这是什么鬼称呼!
  雪梨神色发僵地前后转悠。一边觉得这“六格院娘子”的称呼忒难听,一边又觉这“六格院”还是蛮好的。
  她住的那处院子没变,南北两院的外墙向后延伸,把原本的宫道括住,将前后三三分开的两部分院子拢成了个大院。
  豆沙她们住的南院后墙和福贵他们住的北院后前各开了个小门,能直接通到后面去,过去之后穿过宫道就是后头的三处新院。这样来往方便,免得绕来绕去了。
  趁着她不在,院子里也小小地重修了一下。
  这九处院子,因为原本是备给御前得脸的宫人一人一处的,是以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归为一人所用就有点浪费地方了,她也一直只用正院的,其他都空着。
  现下她正院的小厨房还在,其余各院的都整修成了卧房。西南院则拨出了半个院子、共三间屋全变成厨房,雪梨看着小小的心惊了一下:这是要给她单备厨房的人马啊……
  之后她才知道,这事也就是没提前告诉她。圣旨在得知她有孕的次日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了,随出去的白嬷嬷等人也都知道,白嬷嬷连新的住处安排都替她操心好了。
  原本宦官们住的北院——现在的东北院,给豆沙她们五个,外加白嬷嬷自己。宦官们呢,挪到后头的西北院,毕竟雪梨一个姑娘家,还是用宫女的时候更多。
  奶娘们统住先前的南院——现在的东南院。阿杳目下有四个奶娘,她腹中的孩子出世之后还要再来四个,两人一屋刚好占满四个厢房。
  至于正屋,已经收拾妥当了,给雪梨当产房用。
  正院这边空出来的房间,一间安排给阿杳,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己住吧,总之先备上,以后慢慢大了总用得到的。
  阿杳身边的清夕听菡也占一屋,外加这回新给阿杳拨过来的两个小宫女。
  这就还剩一间了。白嬷嬷说那间就空着,当值的人、尤其是值夜的人需要歇歇可以去。
  雪梨就问了:“那子娴呢?”
  子娴带着三分傲气一叉腰:“西南院,厨房那边的事归我管。底下还有几个小宫女要教呢,我住那边方便!”
  雪梨:“……”好吧你开心就好。
  余下的就是正后院了。白嬷嬷说新拨过来的几个,除了给帝姬和归苏子娴管的人以外,其他的全搁正后院,宫女一半宦官一半。和院子里的“老人”分开住,老人才压得住人。
  当天下午,雪梨扶着肚子见了见新拨来的宫人。
  拨给厨房的是六个宫女,都是尚食局过来的。其中四个十一二岁,是三年前进宫的,另两个八九岁,今年年初刚进来。
  子娴直接把人领走,不用她操心。
  给她的是四个宫女四个宦官,都是十二三岁。见过礼后让豆沙和福贵分别领走安排去,改名的事也交给豆沙。
  然后见了拨给阿杳的两个宫女,雪梨小小的惊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雪梨傻看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压了音问白嬷嬷。
  白嬷嬷说:“宫里选宫女是不留这么小的。但是有家里获罪没入奴籍的,那多大都逃不过也没办法。陛下说挑个年龄近的给帝姬作伴,我让尚仪局那边上了上心,就送了这两个过来。娘子您该怎么用怎么用就是了,进了奴籍的,换个地方都不当人看,能跟着帝姬那是造化。”
  她都没见过在奴籍的宫女。从前倒是听人说过,她们这些从民间选进来的都算金贵的,虽然犯了错打死是常事,但在奴籍的,可是没犯错就让人出气打死也不是事。
  那话雪梨想想都心悸。看两个小丫头跪下行大礼,赶紧一把拽起来。她们一抬头她就愣了,俩丫头都面黄肌瘦的,眼睛底下还青着——这才多大啊,准不是自己失眠睡不着,肯定是不让多睡来着。
  雪梨尽量温声道:“别怕,我这儿不委屈你们。帝姬睡的时候你们就睡,帝姬起的时候你们再起就行,重活也轮不着你们干。先歇着去吧,需要什么,去旁边找你们豆沙姐姐。”
  二人小声应了句“诺”就告退了。雪梨回到卧房,翻翻白嬷嬷交过来的现在院子里的人员名册,忽然有点小惆怅。
  ——她这儿不知不觉都从当初的五人同住添到三十多人了,如今岔开了资历,总觉得事情会越来越多的。
  这么想着就挺心惊,正唉声叹气呢,抬眼看见皇帝倚在门边笑瞧着她。
  “……陛下。”雪梨站起身,脚下蹭着踱过去扑他怀里,一手去握他的手,一手把手里的册子轻拍在他胸口,“转眼就这么多人了,好害怕啊……会不会出事?”
  她觉得人多必然会事多。比如老人压新人啦、新人嫉妒啦、同级之间互看不顺眼啦、出身不同互相欺负啦什么的……
  每人都有每人的想法嘛,各自会为各自的前程谋划,想要三十多个人活得都跟一个人似的……那不可能!
  党派暗结就更烦人啦。他们要斗不要紧,可都是她手底下的人,她到时候肯定夹在中间没法过好日子啊!
  “你啊。”谢昭接过册子信手一翻又阖上,立起来敲她脑门,失笑低道,“你就不能自信点?”
  每次添人她都要小烦上几天。这呆梨子她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还挺会用人的呢?
  她其实很有自己的一套活法,在各方面都是,人员安排上体现得也挺明显的。之前她都安排得不错,福贵背着她安排人打听事算是唯一数得上的意外了,可就算那事,真算下来福贵也还是忠心的。
  底下的人忠心,那许多事情就不算个事,分寸什么的横竖都是要慢慢教的。
  她有本事把人笼络到这个份上,他都觉得挺难得。何止是比他预想中的好太多,她比后宫不少嫔妃做得都要好,他原本准备好要操心的事许多都省了。可她就是……
  就是没自信!不自知!
  “你个呆梨。”他低笑着搂住她亲亲,手又顺着抚下去摸摸她的小腹,笑意稍稍敛了点,“总这么没底气,以后怎么母仪天下?”
  哦什么,母仪天下?!他在跟她说这话?!
  屋里守着的一众宫人微一凛之后齐刷刷垂眸,无论是御前的人还是雪梨的人,全都不声不响地退出去了。这话,他们只能当没听见,让陛下和阮娘子自己掰扯去。
  房中,雪梨错愕不已地看着皇帝,满眼都是:陛下您居然有这个打算吗?!
  谢昭蹙蹙眉头,同样错愕不已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呆梨你居然没有这个打算吗?!
  ☆、第126章 孕中
  乍闻皇帝居然打算让她当皇后的雪梨惊坏了,在他面前神色复杂地戳了半天,好悬没无措得哭出来。
  她局促不安地在他面前又绞手指又拽袖子,特别期待他说一句“开玩笑的”就好了。
  可他却敛去笑意,很郑重地告诉他:“不逗你,我认真的。”
  雪梨:“……”
  她心里哭喊:“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好重啊。雪梨真心实意地觉得,真能担得起这四个字的,怎么也得是惠妃夫人那样的。人家能应付祭祀、顶住宫宴,能风度翩翩地站在城楼上和皇帝一起接受使臣朝贺。
  简而言之,那叫“上得了厅堂”!
  可自己……自己顶多能担一句“下得了厨房”。
  她越想越清楚、越清楚越觉得自己担不了这个重担,越觉得自己担不了,就在他面前越无措。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这是真吓着了?
  然后他扭头吩咐:“尚食局不用备膳了,让御膳房备个焖锅来。”
  雪梨:“……”自己一不小心培养了他的新口味爱好吗?
  小一刻之后,焖锅端进房里,榻上支了小案、小案上支了小炉,焖锅在炉子上循循热着,片刻后打开,酱香四溢。
  谢昭率先夹了个排骨出来,阿杳两眼放光,奶娘便给她夹了一小块鸡腿肉,多从锅里蘸了些酱,搭着饭喂给她。父女俩吃得都很开心。
  雪梨半点胃口都没有,忐忑地望着皇帝,只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谢昭淡定从容地咬一口排骨,抬眼看看她:“你不用紧张这个,谁说皇后必须‘上得了厅堂’的?”
  “母仪天下啊!”雪梨正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头规规矩矩,“那么多大事小事……我一点都不会!我我我……我不干!”
  ……她居然敢直截了当地说“她不干”?!她以为这是做官吗?!
  旁边侍候着的几个宫人都被她的这个魄力吓住了。
  谢昭看她死活不动筷子,执箸又夹了块牛肉出来,伸手送到她嘴边:“张嘴。”
  “……”雪梨没精打采地吃下去,他满意一笑,默了默,又道:“你觉得皇后最要紧的身份是什么?”
  啊?
  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皇后最要紧的身份是什么”?“皇后”这俩字本来就是个“身份”啊!
  雪梨迷茫地摇头,一脸有日子没见过的纯正呆样让谢昭特别想拿筷子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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