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倒数十秒与几毫米

  我想过一万种代餐失败的后果,比如留下“看见钟意会控制不住浑身恶寒”的后遗症,比如代餐不成反被陶决识破并教育一顿……
  唯独没想过它真的有用。
  而且未免好用过头了。
  以至于那天心虚地溜回房间大冲特冲后,我没能立刻察觉:这件事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看,十分危险。
  等到我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时间已经走到交换身体第二周的后半段。一切都仿佛被什么推着飞快前进,不给人反悔的余地。
  冒牌大学生的演技日渐纯熟,随遇而安的慢性子也在赶作业间隙加班加点准备好了面签材料,而我……
  与巴甫洛夫那只看到红灯、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唾液的狗异曲同工。只要待在陶决附近,我就有概率陷入难以预测、难以理解,且极其不可控的随机发情状态。
  面对陶决时应有的生理抵触、那条无形的线——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我大摇大摆地踩了过去。
  我开始躲他,一回家就关在房间,除了吃饭绝不露面。
  但你知道,人一旦出现失误,就很容易接二连叁,一路失误下去。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以自我冷却为目标的自闭行为,看在陶决眼里竟成了抑郁发作的前兆。
  直接导致他在这个本该睡到中午的星期六,早早蹲守在我房门外,扯着嗓子进行了一个二次元金曲串烧的热唱。
  还自带伴奏,明显有备而来。
  我拉开门,一枕头糊他脸:“别以为在钟意身体里就不会被我暴打。你们迟早要换回来,到时候你以为你逃得过?”
  陶决不紧不慢接过枕头夹在胳膊下,关掉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极乐净土,字正腔圆清唱“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我掏出背后另一个枕头堵他索命的嘴:“我看你像个雪人。”
  他退开半步化解攻势并将之收为己用,双持枕头等待后招。
  我的后招就是没有后招。
  “有事说事,”我按住门把手,“不然我要睡了。”
  “你这个年龄段,你睡得着觉?不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真棒,五十年后你肯定会成为广场舞团里独领风骚的老爷爷,特别特别受欢迎,大家为了给你当舞伴打得头破血流。”我一脸真诚,缓缓关门。
  陶决用膝盖顶住门,不死心地尝试道:“就出去玩一会儿,就当陪我。”
  “行行行好好好,下次一定。”我不为所动,手上继续使劲。
  门板发出咯吱声。
  就这半秒钟的工夫,陶决抓紧时间利用他的回合:“我通票都买了,浪费可耻!”
  我:“……啊?”
  然后我们就在淡季的主题公园,把设施内所有过山车刷了两个来回。
  起初狠话放得生龙活虎,第一轮刷完,“谁怕谁”和“来啊互相伤害啊”的气势已经打了对折。最后我和陶决是彼此搀扶着回到地面,八次过山车连着坐下来,四条腿哆哆嗦嗦,叁步打摆,两脸肾虚,一眼看去活像刚学步的小朋友玩两人叁足,马上就要摔得四仰八叉。
  极限的天旋地转和体力消耗下,积攒几天的压力释放一空。再看陶决那副“赌上性命和无形的敌人(指抑郁)战斗终于把我妹救下来了,不愧是我”的欣慰表情,更是什么绮念都无法产生,只想把老中二病的灵魂从钟意身体里揪出来,囫囵塞进绞肉机。
  勉勉强强算皆大欢喜吧。
  我捧着大杯可乐猛吸一口,视线落在陶决手里没动多少的冰淇淋上。他瞥我一眼,我掀开杯盖,他便把冰淇淋倒扣进去,撑着膝盖摇晃站起,准备再去要个勺子。
  看得人心惊肉跳的。我扯住他,“冰淇淋车都推走老远了。算了吧,凑合用。”
  “你能凑合?”
  “你清醒一点,这是钟意的身体。谁要吃你的口水,恶不恶呜诶——”
  陶决直接舀起一大勺捅进我嘴里,“废话真多,拿去吧你。”
  我被凉得一激灵,边吞咽边把湿漉漉冷冰冰的手往他衣领里塞。
  吨完一大杯雪顶可乐,晃成浆糊的脑袋和软成面条的腿都有所好转,是时候启程回家。
  陶决喊了我两声,往我正在看的方向望去,“想要气球?”
  做魔术气球的老先生长得像肯德基爷爷一比一复刻,边看他面前的小孩子双举过耳朵跳来跳去,边熟练地拧出一只棉花糖色调的兔子。
  我下意识摇头:“没事,算了吧。”
  “别总说‘算了吧’,”陶决满脸不赞同,“哪有那么多事非得你忍一忍、凑合一下才行?想要就去拿啊,跟我抬杠的时候一套接一套,什么时候倒学会委屈自己了?”
  “你上价值上得这么快,不去辩论简直屈才……”
  陶决没理会我的明褒暗贬,拉起我就走。
  来到近前,才发现爷爷是听障人士。他指指高脚凳旁两个颜色不同的小纸箱,接着便打量起陶决拉我的手,笑眯眯地比了几个手势。
  大约在问我们是不是情侣。
  毕竟陶决在外都扮演钟意,我自然点头。
  爷爷笑得更开心了,拿起其中一个粉色纸箱,示意我伸手进去抽一张。
  我不疑有他,只当是抽奖活动,卡片拿起来才头皮发麻——
  ——亲吻十秒。
  我刚想放下卡片,假装无事发生,陶决却分外眼尖,已经读出箱身上被我漏过的说明:“非卖品,完成任务免费赠送……你抽到什么任务?”
  “也没什么,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花掉叁分注意力在糊弄上,动作便慢陶决一拍,被他一边嘀咕“什么任务能把你吓怕”,一边捏着我手腕看清了卡片上的字。
  然后像是不知道如何反应似的,轻轻“啊”了一声。
  ……让你别看你非看,现在倒好,要从一个人尴尬变成两个人尴尬了。
  我赶紧挣脱出来,打手势告诉爷爷我们完不成任务,不必麻烦,却听陶决道:“十秒是吧?”
  他把卡片递还给爷爷,双手捧住我脸颊,压低声音后屁话依然很多:“你行不行啊,在家窝里横,出门秒变怂包?快点演起来。”
  凑近的五官是钟意,气息是钟意。
  那副势在必得、一切皆在掌握、张扬而锐利的神色,却完完全全属于我记忆里意气风发的陶决。
  十、九、八。
  他拇指按在我嘴角,遮挡并未真正归零的最后几毫米距离。
  七、六、五。
  我忍不住微微向后挪,被加了点力气固定在原地。
  四、叁、二。
  “别退了,闭眼,”陶决用气声指挥,“不然要穿帮。”
  ……一。
  我闭上眼,嗅到一丝没掺过碳酸饮料的,香草冰淇淋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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