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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节

  “最早的,是成化早年的运粮船。最近的,是弘治十三年,昌国卫的海船。小的只管杀人抢钱,船经谁的手,都要问许大当家和谢十六。”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题。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杨瓒同顾卿商量,先将两个海匪头目关押,寻到海船后再行处置。
  “许光头已死,欲查出卖船之人,需谢十六开口。”
  “我知。”
  令人将两个海匪头目带下,分别看押。
  顾卿从校尉手中接过长鞭,不见用多大力气,一鞭之后,强撑至今的谢十六,竟禁不住发出惨叫。
  取出嘟嘴粗布,谢十六赤红双眼,似疯魔一般大叫。
  “贪官污吏夺我功名,背信弃义之人害我亲人性命!被逼走投无路,我才落草从匪!世间不公,不公啊!”
  “不公?”
  杨瓒覆上顾卿手腕,阻止第二鞭。
  “你有冤屈愤恨,非是残害无辜的理由!
  “主簿挟私怨报复,学政夺你功名,岳家背信弃义,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亲手屠仇,本官倒敬你是条汉子。”
  杨瓒上前半步,直视谢十六双眼,一字一句,似要剖开他的胸腔。
  “可你做了什么?”
  “落草为贼,沦为海匪,欺压良善!”
  “被你杀戮的村人,何辜?被你手下辱没的女子,何辜?你既知失去亲人之痛,如何能对他人的惨痛视而不见?”
  “你杀倭贼,本官敬你。”
  “你害无辜,当为世人不耻!”
  谢十六双眼赤红,张开嘴却没有反驳,亦或是,无从反驳。
  “现今,害你主簿已然伏诛。江浙学政亦被查出勾连赌坊,收受贿赂,不日将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发落。”
  杨瓒深吸一口气,道:“如你心中还有良善,便该睁开双眼,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看看沉入海中的累累尸骨,看看不堪受辱,疯癫自尽的女子!”
  “义贼,义匪?你也配!”
  自见过海匪暴行,杨瓒心中便积压一股郁气,久久不能释然。
  谢十六从匪,其情可由。然其戕害无辜,其罪难恕!
  “本官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递出什么样的投名状,本官都不会饶你!”
  低下头,谢十六沉默了。
  许久,方沉声道:“大人可知,倭贼可灭,海匪却除之不尽。”
  “本官知道。”
  “大人可知,在下寻上戴铣,递出两份名单,便有了受朝廷招安的心思?”
  杨瓒不语。
  谢十六猛然抬头,惨笑道:“大人可知,如在下不出海岛,不带走强弩,不刻意隐瞒消息,十艘兵船,便是翻上一倍,也将折戟沉沙,葬身海中?”
  杨瓒仍是不说话。
  谢十六惨笑更甚。
  “当年,我为里中村人仗义执言,得罪掌管徭役主簿。被助之人,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视我如洪水猛兽。”
  “我落魄之时,无一人相助。功名被夺,族中竟联手夺我田产!我从海贼,第一个告发我的,竟是被我相助,减免徭役的村人!”
  说到这里,谢十六腮帮抖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作恶多端,理当千刀万剐。我犯的罪,我认!”
  “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我只问大人,此等忘恩负义之徒,何称良善?该不该杀!”
  最后一言,字字锥心。
  “命陨你手者,可是你话中之人?”
  杨瓒看着谢十六,沉声道:“本官仍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受到不公,心怀怨恨,本官可以理解。但被海盗杀戮,无辜枉死的百姓,冤情该向谁申诉?”
  必须承认,谢十六的前半生,完全可以用“杯具”来形容。见过命运多舛的,但四周都是白眼狼,悲惨成这样,的确少有。
  不过,这不是他肆意为恶的理由。
  他愤怒,便可以举刀杀戮,奸淫掳掠?
  被害的百姓,又有何辜!
  何况,经过这些年,害他的主簿学政依旧受赇枉法,揽权纳贿。反倒是浙海沿岸村落,附近岛屿的渔人,屡遭横祸。
  说到底,仇恨不过是借口。即便初衷如此,随戕害无辜,也早已变质。
  无心同谢十六废话,能问出硕鼠也好,问不出也罢。多费些力气,早晚有清算一日。
  将谢十六交给顾卿处置,杨瓒令番商阿奇兹带路,走到关押阿卜杜勒兄弟的囚室前。看着被鞭声惊吓的大食人,笑得温和。
  “听回报,尔等欲投诚?”
  不知为何,见到杨瓒的笑容,阿卜杜勒兄弟竟然齐齐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明官员,而是手持镰刀的死神。
  “回话!”
  校尉不耐,大声喝斥。
  阿卜杜勒兄弟忙伏在地上,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有整船黄金宝石,献、献给大人!”
  用黄金宝石换得自由,趁机寻得利益,已是想都不敢想。
  兄弟俩只望杨瓒能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黄金,宝石?”
  听闻此言,杨瓒生出和番商同样的疑问。
  船都已经烧掉,东西能藏在哪里?
  “小的还有三个兄弟,假充海外番邦使臣,持假冒官文到台州府市货。两艘海船,现停海门卫,大人遣人查探,便可知究竟。”
  杨瓒挑眉,假冒番邦使臣,亏也能想得出来。
  这些大食人难道不知,消息递送入京,当场就会露馅。
  阿卜杜勒壮起胆子,小心道:“只要打点妥当,多送些金银,即刻。”
  钱送到位,非但能市货,运气好,还能得朝廷赏赐。
  当然,风险也是极大。
  阿卜杜勒的父亲和叔叔,就是运气不好,遇上耿直不阿,摆袖却金的地方官,船扣下,人也被咔嚓。
  虽有前车之鉴,无奈利益动人,阿卜杜勒兄弟又走上父亲和叔叔的老路。
  只不过,冒充使臣的没露馅,和海盗交易的却被抓住。连惊带吓,三下五除二,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究其根本,为了保命,甭管亲爹兄弟,都可以出卖。如果杨瓒愿意留他们性命,还可以交出海图,寻到更多金银。
  “有一处海岛,是佛郎机人补给之处,经常有满载金矿石的帆船经过。小的还听说,佛郎机人发现了新的大陆,那里遍地黄金,河流里都是金子。”
  听完大食人的话,杨瓒陷入沉思。
  半刻之后,忽然转身离去,片语不留。
  大食人伏在地上,完全傻眼。
  这是说通还是没说通?
  第一百零七章 豹房
  流淌金砂的河床,新大陆,往来的欧罗巴帆船。
  三者联系到一起,只代表一个意义:美洲。
  为避开奥斯曼土耳其,寻找通向东方的新航路,早在二十年前,欧洲探险家便开始海上冒险。先抵达非洲,发现好望角,继而不断前行,直至发现美洲。
  第一艘欧洲帆船抵达新大陆,应是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算算时间,正为弘治朝和正德朝交替之际。
  借近海岛屿港口,继续进行走私买卖,目的之一,即是为运往欧罗巴的金银。
  以京城文武的态度,短期内,休想重开海禁。
  考虑到尚未剿灭的海匪,以及时常骚扰渔村的倭贼,贸然开启海禁,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不能光明正大出海,只能暗中进行。
  如此一来,耗费的人力物力都会加倍。稍不小心,事情泄露,凡参与之人都会吃挂落。
  触犯律法之事,纵有天子回护,到底不占理。
  舱房内,杨瓒单手支着下巴,微眯起双眼,一下接一下敲着桌子。
  心绪烦乱,敲击声没有规律,时快时慢,听在耳中,愈发令人烦躁。
  “不知尚可,明知有捷径,仍要绕远路,当真是……”
  停下手,杨瓒苦笑摇头。
  比起走私,更快的办法是遣人拦截运金船,寻来欧洲人海图,自行前往美洲。
  同印第安人交易,远比同欧洲冒险家交易安全,也实惠百倍。更重要的是,比起黄金,杨瓒更想寻找耐寒抗旱的高产作物,例如玉米。
  提起黄金,朝中文武纵然感兴趣,也会矜持一下。换成粮食,哪怕内阁相公,都会激动得揪掉胡子。
  “说还是不说?”
  杨瓒拿不准。
  说出来,是否有人相信,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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